送信人來的很早。

離「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消失,還剩下至少燒開兩次跳水的時間。

亞爾維斯全家早已起身,為狄恩檢查昨晚已經檢查過好幾遍的行裝,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喧譁。

「哇,是真的嗎?」「真有這樣的好事?」「走了運啊!」「快腿再說說……」

亞爾維斯推開木門,十幾步外的岔道口,一大群扛個各式農具的村民們圍成一圈,圈子外面的人正在問裡面的人發生了什麼事,圈子中央傳出送信人的聲音:

「當然是真的!唉,帕梅拉這次是真真走了運了!唉!」

「帕梅拉是誰?」亞爾維斯走過去的時候,聽到住在森林邊緣的柴火伴正拉住管事老爺的漁夫詢問。

「好像是艾克麗村子的送信人……」回答這句話的時候,漁夫臉上滿是羨慕和不敢相信的神色:「嗯,別問我了,聽送信人說……」

這時,被圍在圈子正中的送信人抬頭看到了牛倌。

「好啦好啦……」仿佛看到了救星般,送信人猛地跳了起來,「亞爾維斯來了,小狄恩也來了,我們要走啦!馬上就要走啦,要走好遠!要走兩天遠的路,你們別圍著啦!都去夏役吧,去吧,快去吧!不然警役來了又是一場麻煩!」

這時,周圍總是大半夜起身,生怕錯過了時間被老爺責怪的村民們卻沒有聽話地立刻散開。

不僅如此,旁邊甚至還有好幾位村民拉著送信人央求:「再說一次吧……」「是啊,快腿,再說一遍吧,再說給我們聽聽!」

「不,不,我們真要走了……放開我……鬆開!……好吧,好吧,最後一次啊……亞爾維斯,狄恩,麻煩你們稍微再等一等……」

被團團圍住的送信人實在沒法脫身,只好無可奈何地先向牛倌致歉,然後才對周圍的村民們再次強調:「真的是最後一次啊!」

「好,最後一次!」「好的,好的,快腿你就快說吧。」

「前兩天,我又去給老爺們送口信,快到男爵老爺的城堡時看到了帕梅拉,大老遠我就看到這狗東西很不對勁,走得慢極啦!怕這狗東西傷到了腿,我就趕緊過去瞧瞧。結果等我走到旁邊才看到,這狗東西背著一大一小兩個袋子呢!我嚇了一跳,這狗東西怎麼敢偷老爺……」

「講下面……」「不用講這個!」村民們對前面發生的事情不感興趣。

「嗯……」巴不得早點走人的送信人從善如流:「帕梅拉說兩個袋子都是老爺賞的,男爵老爺賞的!他這次來城堡送信,見到的居然不是侍從,也不是農事官,竟然直接見到了男爵老爺!男爵老爺親自問他艾克麗村耕牛治得怎麼樣了……」

「哇!」整整一輩子,甚至加上祖輩都沒有見過領主一面的村民們齊齊驚呼。

「帕梅拉還說,見到男爵老爺的時候,老爺正在『進那個餐』呢,左邊的籃子裡堆著又大又厚的麵包,那麵包白的呀,就像天上的雲一樣!右邊盛著一大杯酒,那杯子大得像打水的木桶!那房子的角落裡呀,還烤著一條又肥又油的大羊腿!」

「哇!」村民們驚呼的聲音更加響亮。

站在旁邊,剛剛吃完第一頓飯的亞爾維斯,也感覺口水似乎馬上就要流出來。

「帕梅拉還說,跪在城堡熨貼的石板上,老爺看完信之後,朝他笑了一下……聽聽,老爺朝他笑了一下!」

「哇!」居然得到了至高主宰的笑臉,村民們羨慕的眼神簡直可以讓鍋子裡的小小水直接沸騰成跳水!

「老爺還讓他站起來說話!」

「哇!」

「老爺還問了他自家的耕牛傷治得怎麼樣了!」

「哇!」

「老爺還把剛吃完的肉骨頭丟給他!」

「哇!」「哇!」

「沒丟給老爺尊貴的狗,也沒丟給邊上一樣尊貴的侍從,丟給了帕梅拉,丟給了艾克麗村的送信人!這狗東西!」

「哇!」「哇!」「哇!」

聽到這裡,亞爾維斯知道了剛才門外喧譁聲的由來。

「那骨頭上還連著好幾片肉!」

「哇!」似乎是一連串的驚呼使村民們建立了默契,驚呼聲變得整齊,也變得更加響亮。

「啃完了肉,尊貴的侍從還教他摔斷骨頭吸裡面的髓!這狗東西!」

「哇!」

這時,和周圍的大多數村民們一樣,亞爾維斯的口水終於流了出來,甚至流得更多。

畢竟,絕大多數村民們這輩子都沒吃過肉,根本不知道肉是什麼味道。

而他,芙羅蘭村莊家境殷實的牛倌,才過去短短一年的某天,某隻摔下山澗,再也不能提供奶酪的山羊,就讓牛倌家又一次吃上了肉,那又肥又膩的美味,那敲骨吸髓的享受,一直讓亞爾維斯從去年冬天懷念到今年夏天。

「最後,這狗東西報完了信就該走啦,農事官老爺親自交給他回信的時候,居然還叫人帶他去扛了兩包麵粉!大包賞給羅斯,小包賞給這個狗東西!」

「哇!」

最後一次的驚呼聲響徹雲霄!

一包麵粉!一整包麵粉啊!

對於整日掙扎在飢餓線上的村民來說,一整包麵粉,哪怕是小包,也意味著一家五六口人足足半個月的飽腹!那可是隨便配一點雜食,就真正吃的飽飽的飽腹!

而且,要是在冬天或者是其他某些艱難的時候,這一小包麵粉,就更意味著一條,甚至好幾條人命!

這些麵粉甚至還附帶了一個袋子!這可是老爺家的袋子啊!老爺家的袋子多好啊,就算是小包,緊巴緊巴湊點布料,將來孩子們結婚的時候,箱子裡就多出了一件極體面的外袍!

這樣的好東西,竟然還只是送信人得到的賞賜!

就連報個口信都能得一份優厚到令人難以想像的賞賜,那真真正正治療耕牛的人,僅僅只會得到那個大一點的袋子和裡面的麵粉嗎?

村民們或許不會寫字,或許沒什麼見識,但絕對不是森林裡的蠢猴子。

這一刻,亞爾維斯發覺,許多村民的眼睛忽然變得通紅,向自己,尤其是向自己兒子投出了無比熱切的目光。

「小狄恩,好樣的!」這是某位單純羨慕的村民。

「狄恩,你出生的時候是我婆娘接生的呀!」這是某位羨慕之外似乎有那麼點不單純的村民。

「狄恩,好好幫工啊,一定要想辦法偷……嗯,一定要想辦法求到治牛的手藝啊!」這是某位懸崖勒馬,總算還記得村莊裡提及偷師會有什麼悲慘下場的村民。

「……」

「好了好了,別鬧了……不要拉了,警役來了就真的惹麻煩了!」送信人使勁掙扎,好不容易才湊到狄恩的身邊。他連忙一把抓住牛倌長子的手臂,一邊朝牛倌的家人連聲高呼:「亞爾維斯,嗨,亞爾維斯的婆娘,還有那小傢伙,趕緊都過來幫忙……亞爾維斯,推開他們……小傢伙,快來前面攔一下……那婆娘,嘿!那婆娘!籃子,趕緊把籃子丟過來!」

好一陣兵荒馬亂,送信人和牛倌長子才終於殺出重圍,跑上了通往村外的小道。

快到小道拐角處的時候,狄恩回過頭,父親,母親,還有正和父母一起努力攔住村民們的弟弟,仿佛心意相通般,紛紛扭頭望了過來。

三張滿是泥水和汗水的臉孔,上面寫滿了濃濃的關切和深深的不舍。

死死地抓住籃子,狄恩使勁地揉著雙眼,仿佛這樣就可以不再發酸。

過了好一會,狄恩才猛地轉過身,跟在始終沒有催促的送信人的身後,順著蜿蜒小徑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小村莊。

――――――――

送信人很熱心,剛剛離開村莊不遠,在確定了周圍絕對不可能有第三個人之後,送信人從懷裡抽出幾條早已準備好的布條,纏住了自己和狄恩的小腿。

然後又花費了好長一段時間,選了兩支分叉很奇特的樹枝,並教會了狄恩怎麼使用這樣的拐杖試探前方的落腳處,並順手趕走灌木草叢裡的蛇蟲。

狄恩知道,這兩樣絕對幫自己輕鬆許多的辦法,以及之後送信人又陸續提醒的幾樣走遠路要注意的地方,肯定是送信人代代相傳的獨特手藝。

早晨家附近岔道口發生的一幕,使得狄恩明白送信人幫助自己的目的,狄恩鄭重地保證,絕不會將它們再告訴其他任何人,當狄恩神色嚴肅地保證時,送信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並沒有阻止,似乎鬆了口氣般,靜靜地讓狄恩作出了保證。

太陽終於升起來的時候,狄恩爬到了半山腰,村莊早已在前面幾處拐角的地方消失不見,此時在他的身後,是最後一片還能隱約發現點人類活動痕跡的土地,而他的眼前,是密密麻麻的森林,和一望無際的連綿高山。

山里很安詳,除了微風不時拂過樹葉的陣陣簌響,以及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的鳥聲,此外再沒有了其他的動靜,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和走在前面的送信人。

就這樣,提著小小的籃子,懷著大大的憧憬,來自芙羅蘭的牛倌長子,身影漸漸消失於連綿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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