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離山邊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天色變暗的時候還早得很。

搬家具,搬工具,搬農具,搬麥稈,搬乾草,搬豌豆,搬大豆,打掃房間,破開牆洞……

有幾十位不請自來的「熱心」村民幫忙,吳清晨家大清理、大掃除徹底完成的時間,比老威廉最初的預計提前了太多太多。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老威廉早就沒有了再趁著空閒,趕緊去把大房子旁邊捲心菜和豌豆地再整一整的想法了。

現在哪裡還管得上那些?

送上門來的乾草實在太多了,雖然熱心「村民」們幫忙幫到底,將它們都搬進了煥然一新的大牲畜棚――難怪原牛倌家要修一個這麼大的牲畜棚――但剛才人多手雜,一片混亂的情形下,亂七八糟堆起來的乾草捆,隨時有可能倒塌下來。

不過,望著巨大的牲畜棚,以及占據了牲畜棚近一半的巨大幹草堆,再回頭瞧瞧剩下的另一半空間,家裡現有的一頭耕牛、一頭奶牛,三隻山羊,五隻雞,兩頭鵝,怎麼看就怎麼空蕩,一點都不會讓人擔心乾草掉下來會砸中牲口。

這麼多乾草,就憑這麼幾隻牲畜,該吃到什麼時候?――老威廉從來沒想到過自己居然會為這樣的問題而煩惱。

看起來,這個麻煩雖然肯定會耗上不少時間,但還不是當前最緊要的事情。

目前最要緊的是收到的大量豌豆和大豆,這些玩意兒可不像麥粒那麼乖巧,從來都來容易鬧麻煩的東西:天氣熱容易發臭,天氣冷容易發芽,天氣不冷不熱,它就開始長蟲子……

得趁著現在還來得及,趕緊將它們分窩,把保存良好的大豆和豌豆分別裝進不同的陶罐封好,同時將破了皮的大豆以及脫了莢的豌豆,快點撿出來吃掉。

這可是一項非常細緻的活兒,而且絕對不可能交給農奴幫忙――農奴們只會製造更多的次品――老威廉可以再次預見,除去今天剩下的時間,最近因為借到耕牛而省出來的功夫,估計一大半都得花在這上面。

而且還會帶來另外一個老威廉從來沒想到過的問題:這麼多破了皮的大豆和脫了莢的豌豆,該怎麼才能吃完?

太多牲畜吃不完的乾草,太多必須趕緊吃掉的豆子,這可真是兩個幸福的煩惱。

噢!豆子!房子外面還有好多灑出來的豆子!

老威廉連忙提個籃子跑出來撿豆子的時候,新房子最後一點掃尾的活兒結束,最後幾位「熱心」幫忙的村民也已經離開,吳清晨清點好農奴,準備送回去交給管事老爺。

領著農奴們走上小道,經過某個小彎的時候,吳清晨無意間一偏頭,忽然發覺小尼娜蹲在新家門前的平地邊緣,一邊幫父親撿豆子,一邊希冀地望向自己。

哎,今天忙的事兒太多,差點忘掉了一件!

吳清晨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後腦,轉身朝父親高聲喊道:「父親……請告訴母親,最近大家都太累了,晚餐再放一點麵粉吧。」

小尼娜整個眉眼都露出了笑意。

「啊……」老威廉捧著一把豌豆站起來,「已經吃了好幾天了……今天其實沒幹多少活,就不用了吧?」

「沒事,沒事……」吳清晨連忙向父親展露出「這絕對是我的願望」、「請一定要接受」的表情:「要不是我一定要弄乾凈房子,今天本來可以干更多活兒……晚上大家多吃一點,明天再把耽誤的活兒補起來吧!」

從地球的角度出發,在吳清晨自己吃飽的前提下,儘量提升中古世界最親近的家人,天然共同利益維護者的身體素質和社會地位,是參謀團建議長期堅持的基本策略。

從吳清晨的角度出發,共同生活了一個月多以來,受限於貧乏的物資,中古世界的家人們雖然無法給自己提供一頓真正的飽飯,但無論父親還是兄長們,在勞動的時候始終儘量照顧著自己,當自己做出各種在他們眼中看來必定屬於莫名其妙的行徑時,也始終給予了最大的寬容。

吳清晨相信,別說是中古世界,就算換到地球,這樣的家人也絕對合格!

對待這樣的家人,如果在自己可以偷吃老爺們的鳥獸魚蟲補充營養時,額外弄到的麵粉還藏著掖著,摳著省著……

那,

還,

叫,

人,

嗎?

「就這樣吧,父親!多放一點沒關係……」這麼說著,吳清晨轉過身,領著農奴們走下坡道。

「可是……」老威廉又張開嘴,心中有許多的「可是」,卻一個都沒能說出來。

「可是」的後面,該說什麼呢?

難道說這是男爵老爺指名賞賜給洛斯的麵粉,是屬於洛斯個人的寶貴財產?――可是洛斯從來不在乎「自己」的財產,上上次的農事官老爺賞賜的白麵包,一帶回家就分給了全家人,上次老爺們剛剛賞賜這處大房子,洛斯第一句話就是問到能不能讓家人也一起過來住。

難道說上等人的美食直接吃掉太浪費,應該找機會送給管事老爺或是牧師老爺,讓牛倌的地位更穩固?――可是管事老爺和牧師老爺本來就已經足夠喜歡洛斯,就連這麼大的房子都直接賞賜,難道還會在意這麼一點點麵粉?

難道說麵粉據說可以保存很久很久,應該留到真正困難的時候再吃?――已經成為了牛倌,以後還會存在什麼困難的時候嗎?

難道說家裡現在正愁一部分不好保存的豆子吃不完,不應該更多浪費?――這倒確實是個好說法。

只不過,就連14歲的洛斯都知道處處照顧家人,難道自己活了這麼多年,卻反而忘記了自己的兄弟和老鄰居們依舊過得很艱難嗎?

吳清晨/洛斯已經領著農奴們走出了老遠,老威廉「可是」後面的話,始終沒能說出來,默默地撿了半籃子豌豆和大豆,老威廉慢慢地渡進新居所。

橘黃色的陽光順著剛剛開鑿出來的幾處牆洞傾瀉而入,同時送進來一股股伴著泥土的芬芳氣息。

徹底清掃的木屋不復昏暗,也沒有了那股時時刻刻散發的腐臭氣息。

靠近牆邊的位置,一處特意開鑿出來的「大牆洞」旁,是莫爾家的新廚房的位置。

「廚房」一旁,裊裊升起的煙霧順著「牆洞」飄出屋外,正在伺候火塘的妻子,不再一邊咳嗽一邊使勁地揉著眼睛,臉上也沒有了往日烏黑的斑駁熏痕。

「唔……」走到妻子旁邊,威廉遞過手上的籃子,「今晚做這些吧。」

「嗯……」

「再放點麵粉吧。」

「嗯?」妻子有些吃驚,朝剛接過的籃子又望了望,「已經這麼多豆子了,還放麵粉嗎?」

「嗯,放吧……洛斯一定要放,那孩子你知道的……」老威廉頓了頓,又寬慰道,「放心吧,下午的熱鬧你也看到了,我們以後肯定不會再愁吃的……」

「好吧。」

妻子點點頭,拍拍手走到床鋪旁邊,趴下去推開好幾隻擋在外面的凳子和木桶,然後才從深處拖出一隻大籃子。

小心地拆開大籃子裡的麵粉袋,妻子小心地舀了小半碗麵粉。

「這樣可以了嗎?」

「再多點。」

妻子又點點頭,小心地又多舀了薄薄的一層。

加了這一點點之後,她不再問威廉,就重新綁上了麵粉袋,然後將大籃子、木凳、圓桌通通推到床鋪底下,將一切恢復成原狀。

妻子的動作依舊利索而流暢,仿如剛剛結婚的時候一般。

然而,借著「牆洞」透過來的陽光,老威廉看的很分明,妻子眼眶已經凹陷,嘴唇已經乾枯,額頭也刻印著深深的皺紋,唯一真正和以前一模一樣的,只有她此刻那掛在嘴角的,輕鬆而歡欣的笑容。

多少年了?

妻子已經多少年沒有過這樣歡欣地微笑過了?自己又有多少年沒有這麼平靜地,什麼都不用擔憂地看著她了?

當「老威廉」還是「威廉」的時候,這樣的笑容是經常有的。

當「威廉」變成了「父親」的時候,這樣的笑容就少了許多。

當叫「父親」的人,從一個變成好幾個的時候,這樣的笑容就已經很難出現。

當「老威廉」變成了「照顧不了自家的牛還要來找麻煩的混蛋」的時候,那張早已被生活折磨得麻木的臉龐,便沾滿了淚水。

那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夜晚啊!

傷牛、悲哞、哭泣、痛苦、驚悸、彷徨……

那麼一個多麼可怕的白天啊!

狂風、暴雨、重犁、掙扎、血痕、刀鋒……

一個家庭的毀滅,幾乎近在咫尺。

在那個時候,誰會想到,威廉/莫爾一家,居然會有一個牧師喜愛的孩子,居然能學會治療耕牛的手藝,居然能夠獲得男爵老爺的賞識,居然能夠成為牛倌,居然會得到一處如此寬敞結實的大房子!

老威廉當然明白妻子的輕鬆和歡欣:先不用說洛斯帶來的食物,免去的夏役,借來的耕牛……

光是這座大房子,就消去了這幾年來始終沉甸甸壓在妻子心頭的大事:伊德拉、雅克林、格雷斯陸續長大了,都快要結婚了。原先的木屋狹小逼仄,根本不可能再多住人,繁忙的農活的勞役,也讓家裡的男人們根本抽不出時間修建新的木屋。

現在好了,住進了這棟大房子,能夠在這裡面舉行婚事,不管是哪戶村民,就算是手藝人,都不可能再抱怨什麼。――牛倌家本來就是村子裡最頂尖的手藝人家。

當然,這座大房子肯定只屬於洛斯。

威廉和妻子都很了解自己的兒子們,能夠住進這裡,洛斯的兄長們只會感激,絕對不可能產生額外的貪婪。何況,有了充足的時間和負擔重活的耕牛,再多修建幾棟木屋,又有什麼困難的呢?

望著妻子臉上久違的微笑,想像著兒子們美滿的未來……

再想想過去幾十個日夜那一系列跌宕起伏的變故,老威廉眼角有些發酸:

「卡西……這些年,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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