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難決定嗎?

溪流灘邊,吳清晨已經呆了許久,帕梅拉不禁稍有些疑慮。

阻止盜賊重新回到村莊有兩大難點,其一是原老爺的追究,其二是養活他們的糧食。

剛才訊問的時候,帕梅拉已經知道,這群盜賊,幾乎沒有來自艾克麗村莊的農奴,不存在來自於伊弗利特管事和普拉亞牧師方面的壓力,而對於其他村莊的老爺們來說,既能賣洛斯老爺一個面子,又能讓這些盜賊遠遠滾蛋,秋天少幾個人偷糧食,眼不見心不煩,完全就是順水人情。

至於最困難的糧食……

有蜜蜂,有木桶……

糧食算是問題嗎?

身兼牛倌、養蜂人、教士三重身份,洛斯老爺想養幾個農奴玩玩,還怕沒活兒給他們干?

至於和盜賊接觸的危險……

帕梅拉看看身邊的同伴,警役也好,牛倌幫工也好,洛斯老爺的兄弟姻親也好,就連兩個農奴,現在也非常輕鬆,完全沒有了變故驟生的時候,雙腿抖個不停的模樣。

從三名俘虜身上,真正見識到盜賊的可憐模樣之後,帕梅拉相當確定,對於所謂的「盜賊」,身旁的同伴們原本有多恐懼,現在就有多蔑視。

――――――――

沙地旁邊,吳清晨呆呆地坐著。

進入中古世界以來,作為永久性後備退路,每次培訓都不會缺席的逃亡和野外生存訓練課程,讓吳清晨深刻了解到原始森林中生存的困難程度。――這些落單的盜賊,如果沒有外力的幫助,基本已經可以宣告死亡。

吳清晨願意提供一份「外力」。

二十幾年的平凡生活,只有口味最重的新聞資訊中,吳清晨才偶爾會看到三名俘虜這麼悽慘的身體狀態。

隔著螢幕或紙張瀏覽,和活生生站在眼前,兩者的衝擊力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中古世界原住民的生存狀態,都經常令吳清晨心生憐憫,更何況這些更加悲慘的所謂「盜賊」。

只不過,同情歸同情,憐憫歸憐憫。

幾個不相干的盜賊,和幾十億地球人之間孰輕孰重,吳清晨分得相當清楚。

促使吳清晨坐在這裡的原因,除了動物天性中對同類的感情,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理由:根據「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這一基本政策,這些天上掉下來的人力資源,地球方面不可能沒有任何想法。

由於吳清晨接受的培訓,並沒有和盜賊群意外遭遇的針對性項目,當然也就更沒有針對落單盜賊的行動方案。

根據和地球參謀團的約定,遇到小機率的突發意外、沒有相關預案的重大事件、無法完全判斷利弊的選擇等情況時,如果條件允許,時間也比較充裕的情況下,吳清晨可以通過幾種提前約定的方式,和地球進行有限的溝通。

比如此刻:

吳清晨面前的沙地中,用石塊劃出的幾行漢字,詳細列出了收納盜賊的意見,以及大致的行動計劃。

如果地球方面認為,吳清晨的決定,會對安全、地位、未來重大利益等方面產生不良的後果,醫療團將會直接將吳清晨喚醒。

如果地球方面認為,吳清晨的決定正確,或是無論成功與否都影響不大,則不會有任何反應,任由吳清晨施為。

吳清晨不時偏頭看看自己根據太陽方向,微斜著插下的樹枝。

15分鐘過去了,地球沒有反應……

30分鐘過去了,地球沒有反應……

這是約定中,基本確定的時間。

45分鐘過去了,地球沒有反應……

一個小時過去了,地球還是沒有反應!

這是約定中,完全確定的時間。

吳清晨的心臟,忽然「砰砰砰」地跳動起來。

說起來,這是吳清晨第三次和地球溝通。

第一次,夏役臨近,家中耕牛受傷,牛倌事件。――吳清晨擺出姿勢,地球提前喚醒。

第二次,十日周期第二天,還沒來得及行動,掌握移蜂窩權限的任務就莫名奇妙地「被」提前完成。――吳清晨寫下了「維持現狀」的意見,地球認可。

這一次,遭遇盜賊,毫髮無傷,抓住俘虜,訊問口供和偵察結果顯示出好幾名落單的盜賊。――吳清晨寫下的收納的意見,地球表示可以執行。

這是天象事件發生以來,進入中古世界的兩個月時間內,第一次在沒有任何預案,沒有任何培訓的情況下,由吳清晨獨自作出決定,並獨自完善細節的行動。

說不清緊張、激動、興奮,還是其他情緒。

撫著胸口,吳清晨用力地深呼吸幾次,胸中心臟快速跳動的頻率,怎麼也降不下來。

沒有預案,沒有培訓……

也就說明,這一次「收納盜賊」的計劃,所有的一切,需要全部依靠吳清晨自己的智慧,全部根據吳清晨自己的直覺、閱歷、經驗,給出執行的辦法。

說難也不是太難……

既然敢提出這個想法,很明顯,對於「招降納叛」,吳清晨自我感覺有一點點微末的見解。

――――――――

半山,樹林,盜賊群發現吳清晨一行時,右下方三百米左右。

「安……」靠在一塊大石頭旁邊,年老的盜賊嘆口氣:「快走吧,等到太陽下山,就更難找地方過夜了。」

「我不走……」第五次談起這個話題,安的回答依然是搖頭:「我要是走了,父親你晚上怎麼辦?」

「呵,就算你能照顧一個晚上,可我又能再過幾天呢?」

看著自己的右腿,年老的盜賊滿是苦笑,剛才逃走的時候過於驚慌,連續攀爬陡坡,終於在第三處失手跌下,一路翻滾下來,滑出老遠,最後又不走運抵到了石頭,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知覺。

這樣的傷勢,就算在村子裡,也需要好好休養半次月圓,在森林裡面,又是現在這樣的情況,老盜賊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已經非常少了。

「不用幾天!」兒子固執地搖頭:「說不定明天,瓊恩首領就回來了。」

「怎麼可能回來?」

已經在森林裡掙扎生存了兩年,年老的盜賊很明白,遇到這種情況時,盜賊群會作出怎樣的選擇,他勉強坐直身子,正準備再次勸說兒子的時候,山林下面,道路的方向,忽然傳來了隱約的喊聲。

「山……」

「山上……」

「可憐……」

「什麼聲音?」年老的盜賊停下了動作。

「好像是勞托卡的聲音……」兒子使勁分辨。

「還有科布……還有班特……」年老的盜賊也聽出來了。

「他們不是被抓住了嗎?」兒子睜大了眼睛。

「真是他們!」父親也猛地僵住。

恰在此時,透過樹木間隙露出來的一小段山路,勞托卡,勞托卡的父親,勞托卡的伯伯,三名前同伴的身影,出現在父子倆人眼中。

此刻,這三名前同伴,正站在他們冒失衝出樹林的位置附近,三人各舉著一張捲成圓筒的羊皮卷,放在嘴邊,朝著樹林的方向大聲呼喊。

「他們這是在幹嘛?」

「別說話,聽聽他們喊什麼。」父親擺手止住。

大約是配合不太到位,勞托卡三人最初幾次呼喊的時候,都伴隨著模糊的重音和層疊的回聲,山上的兩人看到,騎士很快走近,吩咐了幾句,再次開始呼喊的時候,被抓同伴的聲音終於變得清晰:

「山上的可憐人,下來吧,教士老爺帶你們回村莊過日子。」

「回村莊?」「呸!」

韋爾瓦和安同時啐了口唾沫。

這很正常,空口白牙,「鄉親們,出來吧,皇軍不搶花姑娘」式的屁話,價值也就等於一口唾沫。

喊了十分鐘左右,父子倆看到,某隻看裝扮很像送信人的狗崽子,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忽然走到了騎士身旁。

很快,朝著山林方向呼喊的聲音,增加了新的內容:

「山上的可憐人,下來吧,教士老爺說了:以前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絕對不會為難你們。」

「唔……」安微微皺起了眉頭。

「呸!」父親又吐口吐沫:「誰在乎以前的事兒?」

又十分鐘左右,呼喊的內容再次更新:

「山上的可憐人,下來吧,教士老爺還說了:只要願意幹活,村子裡每天都有飯吃。」

咕咕咕……

聽到這個話題,幾乎天天挨餓的兩人,肚子同時響了起來。

山下繼續加強宣傳攻勢:

「山上的可憐人,下來吧,村子裡活兒不累……

「星星消失了才會叫大伙兒幹活,太陽消失了就可以睡覺……」

「教士老爺憐憫,從來不隨隨便便打人……」

「只要肯賣力,得了餓病累病的家人,也可以得到教士老爺的庇護……」

「快來吧,活兒乾得好,還可以經常吃到豆子……」

這一輪傳上來的呼喊聲,聽到前一兩句的時候,雖然基本不信,父子倆還是禁不住有些心動,聽到接下來一兩句的時候,兩人不由面面相覷,聽到「豆子」這個詞的時候,父親終於忍不住了。

「這也算教士嗎?騙人也編點像樣的話啊!」

正在兩人快要聽不下去的時候,山下再爆猛料:

「看看這兩個可憐人吧,他們也是農奴……瞧瞧吧,自從跟隨了教士老爺,他們再也沒有挨過打,日子過得非常好。」

兩人探頭望去,兩個擰著木棍的年輕男子,走到了被抓同伴的身邊。

「呸!」

「騙子!」

瞧瞧這兩個「農奴」吧:身挺筆直,甚至還稍有點強健,表情輕鬆,甚至還帶著點笑容……

「這是農奴?這要是農奴,我們就是自由民了!」

剛說完這句話,兩人就看到,下面兩人同時脫掉了身上衣物,緩慢地轉了幾圈。

由於從半山滑下來一大截的緣故,父子倆的位置,可以看清這兩人脫掉衣服之後的模樣:

手肘的繭痕,肩膀的勒痕,前胸的抵痕,後背的壓痕,雙腿的傷痕,腳踝的創痕……

以及所有位置,遍布全身的棍痕!

完全不同於自由民或是更優渥的手藝人,下面兩人身上的痕跡,必須極度沉重的勞作,以及長期性、經常性的毆打才會形成。――和韋爾瓦、安父子以前在村莊時的身體狀態幾乎一模一樣。

「這……」

父親和兒子對視一眼,看清了彼此眼中的驚駭。

「這……真是農奴!」

「不……」父親搖搖頭糾正,「應該說,是這位教士的農奴。」

「這位老爺……」正如不知不覺地叫出了「老爺」這個詞彙,安的聲音中,不知不覺生出了希冀:「真的是想讓我們下去?真的是想讓我們去村子裡生活?」

「看樣子,似乎真有點像……」父親的語氣,也凝重了許多。

「給吃的……只偶爾打人……天黑就可以睡覺……還可以吃豆子……家人也可以得到庇護!」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望著父親的腿,安的眼中簡直射出了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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