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

小溪邊,一個身著短褐的年輕的漢子,蹲在一棵大樹下,望著手上的小紙片,是怔怔出神。

「羅哥!羅哥!」

聽得幾聲叫喊,漢子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十六七歲愣小子往這邊跑來。

「羅哥,你家交了稅沒?」

那愣小子來到大樹下,向那年長的漢子問道。

這期間鄉村裡面,唯一議論的事,就是相互訴苦。

被喚作羅哥的漢子,呆呆地望著他,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愣小子又問道:「到底是交了,還是沒交?」

羅哥回答道:「交交了。」

愣小子忙問道:「又多交了多少?」

他都不問交了多少,而是問多交了多少,可見多繳稅,乃是國情所在。

由於百姓缺乏貨幣,導致夏稅的折變是很坑的。

羅哥搖搖頭道:「沒沒有多交。」

語氣中帶著一絲絲竊喜和不可思議。

「咋可能?你昨兒不都說家裡沒銅錢麼,那官差折變,能不讓你多交一些麼?」

「真真的。」

羅哥直點頭:「真的沒沒有多交,俺俺這回就只交了四斗米。」

「啥?四斗?」

那愣小子驚呼道:「這咋可能,就算那官差不利用折變多要你的錢,俺們可還得承擔那公田的稅,都算下來,你家怎麼也得繳四百錢,四斗米目前最多也就賣個兩百錢,咋還少要了你的錢。」

宋朝的正稅,也不算很多,這夏稅平均下來每畝地也就五錢半左右,但中間有各種折算,同時還要承擔官田的稅,以及損耗費,這零零總總算下來,多個三四倍都是很正常的。

羅哥理直氣壯道:「可俺家就這點田地,本來交三斗米就行了,俺還是多交了一斗米。」

那愣小子道:「可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麼,難不成那官差發了慈悲心。」

「那倒不是。」

羅哥搖搖頭,將手中小紙片遞給那愣小子。

愣小子接過來一看,「這是啥?」

「名片。」

「名片是啥。」

「俺俺也不清楚。」

羅哥搖搖頭,道:「方才那官差想要俺家所有的糧食,這時來了一個叫耳筆張三的人,那官差見得此人,好似很害怕,沒說上兩句話就跑了,那耳筆張三就跟我說,若是官府多收俺們的錢,俺們就去找他,他能保證俺不多交一錢。

那耳筆張三走了之後,官差又來催繳了,而且要得更多了,俺俺也不能將糧食都給了他,俺就說俺找了耳筆張三,那官差最後就只要了俺四斗米。」

原來張斐走後,那官差馬上又回來了,方才丟了面子,這必須得掙回來,於是是更加兇狠,這羅哥也被逼急了,索性報張三的名號。

結果官差慫了,多收這麼一點錢,別弄得自己坐牢去了,故此他只是將官田的稅給算進去,反正也就一戶,他哪裡知道,張斐要做這門買賣。

「這耳筆張三是何許人也,任地厲害麼?」那愣小子聽得是一驚一乍。

羅哥直點頭。

那愣小子道:「那俺也要去找他幫忙,羅哥,你知道上哪去找他麼。」

羅哥指著他手中的小紙片道:「這名片上就寫著他的地址,可惜俺不識字。」

「俺也不識字啊!這可如何是好?」

「要不,俺們去找魯老問問,他老人家識字。」

「走走走。」

其實張斐這回來,也並非是為了宣傳,更多是為了視察,或者說來探路的,見識一下這宋朝是怎麼收稅的,直白一點的說,就是看他們怎麼剝削的。

這小名片發得不多,也就是十餘張。

回到城裡,他們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到汴京律師事務所,等到他們到了店裡,剛好是下班的時候,店裡的耳筆都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了,張斐這一來,加班。

後堂。

一人一百張小名片。

每兩個人負責一個區域,一老一青,每天挨家挨戶去發這小名片。

「三郎,你這法子能有用嗎?」

一個名叫黃邙的老茶食人問道。

咱茶食人好歹都是讀書人,那都是坐著上班的,讓咱們下鄉發這小名片,這是不是有點降低咱們的格局啊。

關鍵那些農夫大字不識一個,發這東西給他們有什麼用。

張斐問道:「黃老上個月拿了不少錢吧?」

黃邙趕緊賠笑道:「咱們都是托三郎的福。」

張斐又問道:「你方才說什麼來著?」

「沒什麼!沒什麼!」黃邙是直搖頭。

張斐點點頭,目光一掃:「我不反對大家提出質疑,但是要提出有依據的質疑,我今兒出門跑了一天,你們坐在店裡喝茶,然後質疑我的這種做法有沒有用?去跑一個月,再來跟我談有沒有用。」

整個後堂是鴉雀無聲。

連御史都怕,他們能不怕嗎?

張斐又問道:「對於我的安排,你們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嗎?」

大家兩兩相望,欲言又止。

張斐道:「如果清楚的話,到時出了問題,就要自己負責。」

邱徵文戰戰兢兢地舉起手來,道:「三哥,這多收稅的事,比比皆是,咱們就算接得到買賣,也也忙不過來啊!」

幾乎所有人都直點頭。

這買賣就沒法做啊!

這官司從年頭打到年尾,都不一定打得完啊!

「關鍵這也不掙錢啊!」又有一人小聲言道。

張斐道:「我今兒觀察過,朝廷多收稅,來來回回也就那麼幾招,相信你們應該比我還清楚,故此我們可以將這種情況分成幾類,從每一類中,挑選出一個具有代表性的去爭訟,只要能贏,我們就能夠引例破律,剩下的事就好辦多了,不用費太多力氣。

等到你們統計完後,我會將你們分成幾個小組,一個小組負責一種類型,這都還打不贏的話,你們最好能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一旁的范理道:「三郎,這收錢的是官府,咱們又要找官府打官司,官府能讓咱們贏嗎?」

張斐道:「這我會負責的。」

沒有人質疑這一句話,三哥是真的能夠為此負責。

范理張了張嘴,又瞟了眼其他的耳筆之人,又閉上了嘴。

張斐又道:「至於賺不賺錢麼,咱們就以計稅價的中間價為來算,也就是每戶每年一百文錢,這聽著是不多,幾乎等同於白送,但是你們想想看,十戶就是一貫錢,一萬戶就是一千貫,十萬戶就是一萬貫。」

一個名叫文峰的耳筆之人道:「十十萬戶?咱能找到這麼多嗎?」

張斐道:「只要我們能夠證明,我們可以幫他們免除那些多出來的稅錢,別說十萬戶,二十萬戶都有可能。」

黃邙又問道:「那得需要多少人去計稅?」

他們問賺不賺錢,就是認為這成本太高了,他們的酬勞可是不低的。

張斐嘆道:「你們真是沒有做買賣的頭腦,這可是一勞永逸的買賣,他們都是農夫,財產變動的情況並不頻繁。

若是咱們能夠給予官府一定的威懾,官府還能跟他們多要錢嗎?但那些農夫又不敢不與我們合作嗎?這麼一來的話,雖然我們擁有十萬戶,但一年下來,可能也就打幾個官司,這錢是躺著賺啊。」

眾人眼中一亮。

是這麼回事。

十萬戶聽著是很可怕,但如果說能成,官府也就不敢多收稅,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沒官司可打,這錢不就是躺著賺麼。

就連一旁的許止倩,都對這種奸商行為,是一句反駁之語都說不出口。

一百文錢還只是一個中間價位,主要是針對那些中上等戶,一年一百文錢,對於他們而言真的不多。

但關鍵就在於有沒有官司打,你每年都得交這錢,因為你每年都要計稅,而計稅的話,你不買賣田地,也是不變的呀。

但如一等戶,張斐都分了好幾等,最高級別的一等戶,差不多要十貫錢一年,最少也得一貫錢。

因為一等戶就包含了一些大地主、小地主,他們的田地變動就比較頻繁,這個價位還只是農稅,要計商稅那是另算錢的。

當然,目前來說,只是定了這個價,暫時估計不會有大地主來找他計稅。

既然這錢不是問題,那大家也就沒有問題了。

努力再努力。

趕緊去找客戶,畢竟他們是拿提成的,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得。

會議室結束時,張斐突然向邱徵文道:「徵文,你明兒去開封縣衙跑一趟,幫我訴訟一人。」

邱徵文忙問道:「什麼官司?」

張斐拿出一張狀紙遞給他,道:「有個潑皮調戲許娘子,且毆打我。」

許止倩聽得很是不好意思,白了張斐一眼,說你就說你唄,將我扯進來作甚。

剛剛起身準備走的耳筆之人,全部停了下來,回頭看向張斐。

張斐見大家看來,忙道:「放心,我沒事,他就只是推了我一下。」

誰關心你呢。

我們只是想知道,哪個傻缺這麼不長眼,竟然敢惹張三。

就沒聽過張三與司農的故事嗎?

邱徵文看了看狀紙,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明兒一早我就去。」

等到他們出去之後,范理道:「三郎,這事是不是還得慎重考慮一下。」

張斐道:「我知道員外在擔心什麼,但是員外要明白一點,律法就是我們賺錢的工具,一切不遵法的行為,都是在阻礙我們賺錢,而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故此我們與這種行為,有不共戴天之仇。」

范理立刻道:「那咱們這麼做,也算是斷了那些官員的財路,他們能放過咱們嗎?」

張斐笑道:「可錢就這麼多,咱們想要多賺一點,他們就得少賺一點,你說是咱們賺好,還是他們賺好?」

范理訕訕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問題是,這能成嗎?」

張斐笑道:「做買賣不就是這麼回事麼。」

這是做買賣嗎?這簡直就是要命啊!要是別人,范理非得噴他一個狗血淋頭,是活膩了麼,可偏偏是張三,又問道:「可是這人都派出去了,咱店裡怎麼辦?」

張斐笑道:「這你放心,到時會有一批人才來我們店裡幫忙,還是不要錢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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