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斐準備的內容都已經講得是乾乾淨淨,連渣都不剩,這堂課主要就是講述法制之法的立法原則和指導思想。

怎麼去區分國家、君主利益和個人權益。

因為在之前的思想中,二者本是矛盾的。

就是先區分,然後再引入賠償機制。

非常圓滿。

大家也都看出張斐想要下課,但好像也沒有理由攔住他,可是王安石突然跳了出來。

又拋出一個問題。

經費。

這麼複雜的立法原則,必然會加大執行機構的消耗。

比如說欠錢不還,通常都不會鬧到官府去,即便鬧到官府,那也就是你來一回,我就打一回,輕鬆簡單,不會增加官府多少負擔。

但如果基於法制之法,那大家可能都會去官府。

目前的官府是根本無法承受得住。

公檢法也才是剛剛出門,皇帝都沒有決定,是否要全國普及,這還得看看可行性。

所以王安石這麼一說,大家猛然反應過來。

對呀!

現實條件不允許咱們這麼干。

而司馬光瞄了眼王安石,目光中透著鄙視,但他也沒有張口,司馬光這人是比較在意細節,在張斐課堂上,他基本上不怎麼出聲,他就覺得說話就是不禮貌的體現。

王安石雖然也固守原則,但他從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

「真是抱歉,我這只是上律學課,至於這些問題,那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張斐搖搖頭,表示歉意。

王安石立刻道:「如果不考慮這問題,那你方才提到的問題,就非常好解決,若實在沒錢還,由官府補償就行。

既然你方才談到補償問題,那你也應該考慮到官府的消耗,如果官府要花費超於債務數目的成本,去捍衛個人的權益,這勢必又會給官府的財政帶來問題,最終又有可能落到百姓頭上。」

學生們聽得頻頻點頭。

我們要做得好,就必須要花錢,這確實值得考慮。

就連趙頊都皺眉思索起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張斐瞧了眼王安石,沉吟少許,笑著點點頭道:「王學士所慮,確實是對的,但有句話說得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難道不是王學士的責任嗎?」

說著,他向一眾學生道:「如果你們想知道這個問題該如何解決,就去隔壁算學館去學習,這一點我教不了你們。」

此話一出,那些老夫子猛然反應過來,原來王安石不是在針對法制之法,而是在藉此宣傳自己的政治理念。

什麼法制之法,財政才是一切的根基啊!

我特麼才是最重要的。

司馬光張了下嘴,但到底還是忍住了。可文彥博就忍不住了,呵呵笑道:「如此說來,並非商鞅、韓非子等人不願多想這一步,而是因為他們深知這法制之法根本就不可行。」

你王安石既然開了這口,那就不如將這火拱起來。

不過這老狐狸也非常狡猾,先挑起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之爭,看他們怎麼說,若有機會,儒家之法再出來橫掃戰場。

學生們覺得文彥博說得很有道理,以當時秦朝的情況,怎麼可能去執行法制之法,商鞅、韓非子他們是對的呀。

張斐這回是真沒有準備這方面的內容,微微笑道:「下堂課咱們再談。」

上官均立刻道:「不是說這堂課可以往後延遲一些麼。」

說罷,不少人立刻看向許芷倩。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他自己都忘記這事,心想,美女,你這張門票,可真特麼貴啊!也忍不住抱怨道:「你泡了這麼久,茶呢,難怪我覺得口乾說不下去了。」

許芷倩聽得正入迷,哪裡顧得著泡茶,自知理虧,趕緊為張斐倒上一杯茶,雙手奉上,嘴上低聲道:「你不會真沒有準備吧?」

張斐接過茶杯來,「你說呢?」

許芷倩道:「這義與利可也是法家和儒家的核心之爭,你連這都沒有準備麼?」

義與利?

張斐不禁皺了下眉頭。

許芷倩又道:「之前讓你多看一些書,你偏不聽,這下可好了。」

「你閉嘴。」

張斐瞪她一眼,喝了幾口,然後又遞還給她,道:「再來一杯。」

許芷倩又給他斟上一杯。

張斐拿著茶杯,斜靠在講台邊,沉吟起來。

教室內是一片寂靜。

司馬光、許遵也感到有些焦慮,他們知道張斐是準備幾天說一課。

這是一門全新的思想,唯一類似的楊朱,真的就只留下一毛,摳門的很,沒有史書參考的,只能自己去想。

過得好一會兒,張斐突然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然後來到木板前,「王學士說得很有道理,沒有財政的支持,許多事情都無從談起,這是屬於什麼思想,有人知道否?」

蔡卞不太確定地回答道:「倉癛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

「這句話是誰說得?」

「管子。」

「屬什麼思想?」

「法家。」

「不錯。」

張斐在木板上寫上法家,然後在下面寫上,「倉癛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又道:「與之對立的是什麼思想?」

「儒家。」上官均回答道。

張斐寫上「儒家」,又問道:「怎麼說?」

上官均回答道:「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張斐立刻又寫上這句話。

文彥博見罷,不禁心想,這小子真是狡猾。

他本想先挑起二法之爭,可看眼前這情況,張斐似乎又想挑起儒法之爭。

張斐又寫上「法制之法」,「基於法制之法,又該如何解釋?」

頓時一片沉默。

這。

你有說過嗎?

張斐等了好一會兒,嘖了一聲:「你們真是就會讀死書,腦子是一點也不活。」

學生們已經進入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階段。

你吐槽!

你儘管吐。

我們就這德行。

張斐也見他們臉都不紅了,也知道吐槽的殺傷力在減弱,於是直接在法制之法下面,寫上四個字-——捨生取利。

大家看得一愣。

法家好歹也只是鼓勵大家去追求利益,你這好了,直接捨生取利,為了利益,連命都不要了,是更為瘋狂啊!

張斐又道:「你們要清楚一點,在義與利這個問題上,儒家和法家是對立的,但並非絕對對立的,法家沒有否定『義』,但更強調『利』,在富足的情況下,百姓自會懂得禮節;

而儒家也沒有否定『利』,只是更強調『義』,生,亦我所欲也,但是遇到義,就要捨生取義。

關於儒法之爭,我就不多說了,要是爭得話,估計你們都能夠吵上一整天,畢竟已經爭了上千年。」

大家都選擇默認。

這個確實是的,這個問題實在是爭論太久,也爭不出太新鮮的觀念。

他們也不願意在這堂課上爭,畢竟張老師上課就開始念叨著下課。

「那我們著重討論法制之法下的義與利。」

張斐道:「法制之法的理念是什麼?」

「捍衛個人正當權益。」

大家齊聲回答道。

張斐又問道:「法制之法的法又是基於什麼?」

「公平和正義。」

「如果要堅持法制之法,那麼.!」

張斐手往木板上一指,「怎麼理解捨生取利這句話?」

「.!」

大家有些懵,不知如何回答。

張斐搖搖頭,然後道:「簡單來說,就是吾輩將誓死捍衛你的正當權益。」

富弼不禁眼中一亮,喃喃自語道:「原來是你的正當權益?」

「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張斐又問道。

大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張斐又道:「其實不管是儒家,還是法家,義與利就是魚與熊掌,是不可兼得。但是在法制之法下,二者是缺一不可,無輕重先後之分。當失去利,義就變得沒有意義。而當失去義,權益將得不到保證。能不能理解?」

大家是直點頭,微微張著嘴,一臉陶醉的樣子。

這回就連老夫子都聽得入迷了。

之前講得那些,不是他們擅長的,但是談到義與利,他們是最熟悉不過了。

但他們就從來沒有想過義與利是緊密相連的,失去一方,另一方也就不存在了。

但如果是捍衛你的正當權益,好似既符合儒家思想,又符合法家思想。

他們一時也轉不過彎來。

張斐道:「相對於法家而言,倉癛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法制之法就是解決前面的問題,也就是捍衛百姓的衣食。

而相對於儒家的捨生取義而言,法制之法又是解決取義之後的問題,取義為得是什麼?法制之法給出的答案,捨生取義的目的,就是要捍衛你的利益,連起來就是吾輩將誓死捍衛你的正當權益。

在了解清楚這一點後,我們再看看王學士提出的問題。其實還用看嗎?」

張斐微微一笑:「我覺得是不用看了呀,捍衛個人的正當權益,這是最基本的,如果你連這都嫌貴,那結果就是百姓可能會衣不遮體,食不果腹,那就只有是造反,二者誰消耗更大?」

「.!」

「嗯?」

「造反消耗更大。」

「應該是這樣的,如果無法捍衛百姓的衣食,結果就是造反,朝廷只能鎮壓,再造反,再鎮壓,然後就發現造反的變得越來越多,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張斐道:「所以縱觀歷史,無論是漢朝,還是唐朝、以及我朝,在建國之初,都是採取休養生息的政策,也就是輕徭薄賦,勸農桑,而在當百姓穿上衣物,吃飽飯後,再圖富強,這就需要變法。

而關於官府的損耗問題,之前在談秦朝的時候,我就談過這一點,唯一能夠節省成本的,就是智慧。商鞅、韓非子想得過於簡單,所以秦朝的治理成本只是看似便宜,其實是非常高的。

你們聰明一點,這損耗就少一點,你們要是蠢一點,損耗就高一點。就拿均輸法為例,這就是智慧的體現,以前的貢奉體制,確實非常呆板,均輸法是能夠省不少錢,但均輸法也是要本錢的呀,拋開收益,只談損耗,這就有些過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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