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說得真是太好了!

你王安石的均輸法動輒向皇帝借成百上千萬貫,你竟然好意思去質疑別人的損耗?

你還叫什麼王安石,不如叫王雙標。

眾人不禁又看向王安石,目光中夾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然而,王安石臉上卻沒有一絲的尷尬,還衝著大夥直點頭,「說得真是好。」

嗯?

眾人為之一愣。

向來口才了得的王安石,竟然這麼快就認慫了。

不可思議啊!

唯有老冤家司馬光知道王安石在打什麼主意。

王安石提出那個問題,根本就不是向拆張斐的台,也不是故意刁難張斐,而是希望大家意識到這財政的重要性,從側面證明他變法合理性。

理財才是王道。

而張斐的解釋,對於王安石而言,是沒有一點壞處的。

誓死捍衛你的正當權益。

可見這利益的重要性,都值得你付出生命。

這就是在說明,賺錢也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是理所當然的事,朝廷不應該阻止,還應該保護。

律法都是這麼規定的。

但是對於那些老夫子而言,也不覺得這話有錯,這仔細一想,是非常符合儒家的思想。

儒家的利與義,都是相對自己而言。

在兩者取捨之間,要以義為先。

而法制之法的「利」,則是指「別人的利」,這不就是儒家所提倡的嗎?

忠與孝不就是捍衛君主和父親嗎。

只是有一個微小的差別,就是這個捍衛者,不是人,而是指法。

趙頊是頻頻點頭,笑道:「這個解釋的確令人耳目一新,也引人深思啊!」

富弼、趙抃等人也都是紛紛點頭。

這個解釋的確讓人眼前一亮。

而學生們見這些大臣、士大夫都不反駁,不禁也都在想,難道這就是最終答案嗎?

是重利輕義,還是重義輕利?

這個爭論已久的話題,是不是來到了盡頭?

義捍衛利。

是既滿足法家的思想,又滿足儒家的思想。

這不就是最好的嗎?

這令他們對於法制之法進一步肯定。

說來也真是要感謝王安石,沒有王安石的這個問題,法制之法還無法成為究極體。

張斐還真沒有想到這個話題,他的專業就是律法,很義和利就沒有關係。

但是在如今,義與利是各家的思想核心。

如果無法解釋這個關係,那麼對於思想而言,就是一塊缺失。

「好了!」

張斐見時機已到,也不敢多聊,輕輕吐出一口氣,道:「這堂課就到此為止。但是我感覺這三堂課都是白上了。」

「.?」

學生們不禁詫異地看向張斐。

蔡卞很是尷尬地問道:「老師此話怎講,我們都都覺的受益匪淺啊!」

其餘人也是頻頻點頭。

張斐道:「你們問問自己,這三堂課下來,你們回答出幾個問題來?」

「.!」

葉祖恰挺不好意思地說道:「老師的法制之法是一種全新的思想,我們一時也難以理清楚。」

張斐呵呵道:「我也是在跟你們一塊在推導,又沒有成文的課本讓我去參考,就不是你們理不清楚,而是你們的腦子基本上就不想事,就只會跟著我的思路走,萬一我是錯的呢?

你們就只適合讀儒家經典,聖人都已經幫你們想好了,只需要死記硬背,老師說什麼就是什麼,遇到一點新東西,就一點頭緒都沒有,全都指望老師,可問題是,這法制之法對於我而言,也是個新東西,我不一定是對的呀。」

蔡京就問道:「不知老師是如何想出這法制之法來的?」

大家也都紛紛看向張斐。

他們猛然發現張斐年紀跟他們一般大小。

這。

就很尷尬呀!

別說他們,那些老夫子們也都挺尷尬的。

他們本來是來跟張斐爭論的,結果他們也沒說幾句話,豈不是說他們也是來聽課的。

「我怎麼想到的。」張斐笑道:「說起來,你們還真有份功勞在。」

「啊?」

「當初你們個個都想給我一個下馬威,我要不想一門新學問出來,又如何能鎮得住你們。」張斐哼道。

「就就只是因為這原因?」

上官均不禁長大嘴巴,震驚地望著張斐。

那些老夫子們也都傻眼了。

你弄個法制之法出來,就只是為了跟這群學生鬥氣?

你這真是殺雞用龍頭鍘啊。

至於嗎?

大哥!

司馬光、許遵默契地相覷一眼,這小子是不是得意忘形了,竟然將實話給說了出來。

張斐點點頭,又道:「當然,這也跟我從事的職業有關。但這都不重要,我告訴你們這些,就是希望你們別老是指望著我,這下課就等著上課,上課就等於白上,要自己去想,去悟。故此這節課我給你們布置一個作業,就是基於法制之法,去嘗試著修改《宋刑統》上面的一些條例。」

「啊?讓我們修改《宋刑統》?」

「這我們如何改得了。」

「是啊!到底才上三節課。」

這作業布置下來,大家都是誠惶誠恐。

《宋刑統》承《唐律疏議》,那都是什麼人想出來的。

房玄齡、長孫家、馬周,等等。

都是千古名臣,讓我們去改他們的?

出門會被人打得呀!

張斐神色一變,嚴肅道:「你們一個個大男人怎能說自己不行,就照著我們上課時的思路去想,這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況且你們有這麼多個臭皮匠,大家可以坐在一起集思廣益。」

「為何老師不帶著我們一塊去探討?」一個學生問道。

張斐沒好氣道:「我本也是這麼想的,哪知道你們完全就跟個呆子似得,全都是我在思考,我就不累麼?你們想好之後,我再與你們一塊討論討論,那我也輕鬆了,你們也更加深刻了。」

學生們面面相覷。

「就這樣了。」

張斐道:「你們先做出一點成績來,我們再上下一課堂。下課吧!」

說著,他就徑直走向趙頊,拱手一禮,「微臣愚見,讓陛下和各位大夫見笑了。陛下若無其它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趙頊笑道:「原本朕還想再與你談談,如今呵呵朕就還是自己想想吧。」

張助教說得,要學會自己動腦,別老是依賴老師。

關鍵趙頊也不想跟張斐在大庭廣眾下聊太多,因為他們之間有著太多的秘密,也怕說漏嘴啊!

張斐訕笑不語。

呂公著不敢置信地問道:「你當真是為了應付那些學生才想出來的這法制之法?」

張斐點點頭道:「對啊!不然我想這個幹嘛。」

呂公著真不知說些什麼是好。

其餘人也都是神色複雜。

原來他不是要開宗立派,他只是應付司馬光給他的任務啊!

其實不管是與不是,張斐也不會傻到去開宗立派,那無疑就是站在高地上,衝著敵人喊道:「向我開火。」

你一個二十多歲年輕人,在古代干這活。

真的是瘋了。

那以後真的什麼也別乾了,天天就顧著跟那些閒著無事的士大夫去辯論吧。

張斐只是要播種,而不是要負責。

這堂課他基本上已經講清楚法治的思想和立法原則。

得趕緊退下來。

富弼突然撫須笑道:「張助教謙虛了。」

張斐心裡咯噔一下,「富公此話怎講?」

富弼突然瞧了眼許遵,呵呵道:「仲途啊!你那公檢法,令婿應該也出了不少力吧!」

許遵稍稍遲疑了下,然後點了點頭。

富弼這麼問,他還真不敢瞞,畢竟司馬光、王安石都是對此一清二楚。

王安石恍然大悟道:「檢察院。」

趙頊好奇道:「此與檢察院何干?」

王安石瞧了眼富弼,沒有做聲。

富弼也謙讓一番,見王安石不開口,這才回答道:「官家可知檢察院的作用?」

趙頊回答道:「代表國家起訴。」

富弼笑著點點頭:「如果民間每一樁糾紛,都由檢察院來訴訟的話,檢察院也忙不過來呀!」

呂公著也反應過來,「檢察院就是要將國家利益和個人利益分開來。」

富弼呵呵道:「可見張助教是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趙頊知道這不是張斐臨時想的,不禁眼含笑意地看著張斐,好似說,朕也兜不住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不是吧!這都被你們發現了,我%&*#¥。張斐自己都忽略了檢察院這個破綻,他訕訕一笑,「其實。」

趙頊問道:「其實什麼?你不會是想找個藉口偷懶吧。」

「不不不,真的不是。」張斐突然靈機一動,道:「不瞞陛下,臣之前確實有這個麼想法,但那只是因為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趙頊聽得好奇,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嘿嘿一笑,「陛下以為,法制之法下,哪一行最為受益?」

趙頊稍一沉吟,突然道:「珥筆。」

「陛下聖明!」

張斐拱手一禮,又道:「臣之前就是一個小珥筆,在打官司的過程中,也遇到很多困難,險些都不能打官司。

這上茅房的時候,就常在想,要怎樣才能接更多官司打,當時就想了很多種可能性,其實那檢察院也有利於咱們珥筆接買賣,畢竟檢察院要起訴,對方自然也會請珥筆來應訴。

哪知後來司馬學士又舉薦臣當助教,同時學生們又非常不服我,我就想弄一個新東西出來,於是就將之前自己所想整合起來,便有了這法制之法。」

趙頊聽得是啞然失笑,「原來如此。」

現在他也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嚴復卻是點點頭,「這倒是合情合理啊。」

其餘人老夫子也都是紛紛點頭,看張斐的目光,都變得愈發和善。

他們可不是傻子,他們也意識到張斐的法制之法,已經達到開宗立派的境界。

已經是個完整體,是能夠解釋清楚君主、國家,百姓的關係。

但你一個臭小子,開宗立派,那他們這些老夫子怎麼辦?

張斐這麼一解釋,我是為了錢,為了鎮住那些學生。

這直接讓法制之法的逼格都降低了一些,至於張斐的地位更是要降一大截。

從這一點來看,張斐的選擇無疑是正確的。

這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他要開宗立派,就侵犯了很多人的利益。

富弼雖然還有所懷疑,但打量了下張斐,確實也太年輕了一點,除了利益的推動,他也想不出別得理由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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