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印茲城裡處處是人,街道上擁堵得很,馬車行進很慢。

魯太師等了許久都未出城,馬車搖晃,連日來的疲憊一涌而上,他畢竟是九十歲的老人了,精力不濟,很快就在車裡打起了盹。

也不知睡了多久,邊上的孫兒魯宏遠輕輕搖醒他:「祖父,到了。」

被孫子攙下馬車,他望見眼前是一排農舍,只有一間亮著昏黃的燈。房子後頭就是山林,這個夜裡竟然沒有風,僻靜得連養在籠子裡的雞都沒捨得扇一下翅膀。

魯太師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問道:「人呢?」

屋裡亮著燈,他們到來的動靜也不小,為何沒人出來迎接?

這安靜如畫的景象,在夜晚的寒風中無端讓人心裡發毛。

魯宏遠也覺不好,對祖父道:「您先回車上,待孫兒帶人去看看……」

魯太師哼了一聲:「都走到這裡,還有得跑?」大步邁出,反而走在前頭。

魯宏遠對這倔強的老祖宗實是無可奈何,往後揮了揮手,一路跟來的十餘名手下就奔到兩人前面探路,分散去了每間農舍。

當然,去往亮燈的那間人數最多,有四人。

魯太師脾氣雖硬卻不至於糊塗,這時就放慢了腳步。果然十幾息後,搜索屋子的人紛紛露頭,打了個安全的手勢。

那幾間黑屋子裡都沒有人。

相反,有燈光的那一間,四名手下進去後就沒再出來過。

沒有打鬥,沒有喝罵,就是靜悄悄地什麼都沒有。

這種無聲的詭異,才最讓人提心弔膽。

魯宏遠側了側頭,餘下的人就往那裡移動,腳步謹慎了很多。

不過最前一人還未觸到門板,居然就有個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魯太師,相逢不如偶遇,進來喝杯茶如何?」

這人的聲音悠揚、清朗,如珠玉相擊,煞是好聽。可是魯太師一聽之下就目眥盡裂,厲喝一聲:「是你,竟然是你!」

在魯宏遠看來,祖父臉上的肌肉突然扭曲,連眼睛都布滿血絲。魯太師脾氣向來不好,可像這樣勃然大怒卻是少見,他年事越高也就越注重小心保養,極少有這樣衝勁上頭的時候。

魯宏遠想伸手去扶,魯太師卻揮膀甩開,大步往屋裡走去。

「祖父!」

眾人一擁而上,將魯太師護在中央,就這樣進了屋子。

這裡滿地都是屍體,橫七豎八,幾乎占掉了所有空間。魯宏遠一眼掃過就數出一共八具,除了方才搶進屋裡的那四名手下,還有另外四人也早就斷了氣。

屋裡空間小,陳列也簡單,除了一張小床之外,就只有一張桌子,兩把木椅。

現在就有個人坐在椅子上,還蹺起了腿,神情愜意。他長得很俊,像畫里走出來的謫仙,不沾凡塵俗事那種,放在這殺人現場是一百個不協調。

他身邊的桌上坐著一個胖娃娃,虎頭虎腦,眼睛很大很亮,鼻子很挺,正抓著他的袖子玩耍。

魯宏遠瞳孔驟縮,提起全副警戒:「你是誰!」

派進這裡的人里包括一名修行者,卻也同樣被悄無聲息地幹掉了,若非用出別的手段,此人修為可怕。他正想將祖父帶出門去,魯太師卻哼了一聲:「你不認得他?他是魏國國師!」

魯宏遠腦海中頓時嗡地一響。

眼前這個,赫然就是所有嶢人不共戴天的仇敵——魏國師雲崕!

魯宏遠終於知道祖父為何憤怒至此了。這人使陰謀詭計殺了嶢王父子,引魏軍血洗印茲城,甚至魏王還發下屠城令!若非新夏女王橫插一腳,印茲城早就成了鬼域。

冤有頭債有主,這一切都要算在雲崕頭上。

雲崕笑道:「慕名多時,今日有幸一會,雲某以茶代酒,敬太師一杯如何?」抬起桌上茶杯,一彈指推了過來。

他自有本事令這茶杯飛得又平又慢,仿佛是被人端到魯太師面前,那裡頭的茶水還熱氣騰騰,沒灑出半滴。

他奉來的茶,魯太師哪裡敢喝,伸拐一把打掉,怒喝道:「這一切都是你搗的鬼!」

「敬酒不吃吃罰酒。」雲崕端起身邊的杯子輕啜一口,「可惜了這樣的好茶。」

魯宏遠搶上兩步,雲崕卻伸手撫著孩子的頂發:「再上前,我可就不客氣了。繞到窗下那兩人,也撤回去。」

莫看其手修長如玉,這麼一按下去,壯年男子都要頭骨盡碎,更別說是兩歲大的孩子。魯家人立刻停下動作,魯太師卻目光閃爍:「笑話,這又不是真正的小王孫!苗家血脈早被女王救回岩湖山莊。」

「你不知道?」雲崕似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苗涵聲豈非一直都在你手裡?你不知道,那這世上還有何人能知?」

魯太師沉著臉道:「老夫不知你在說什麼!」

雲崕嘖嘖兩聲:「罷了,他既不是苗涵聲,留著也無用。」扣在孩子頭上的五指屈起,就要用力捏下。

「住手,快住手!」魯太師大急。他可是知道這廝殺人不眨眼,哪會顧慮對象是不是幼童。

雲崕笑了:「現在,你確定他是苗涵聲了?」

魯太師長嘆一聲,捺下滿肚子火氣,終是道:「你要作甚!」

既然晗月公主身邊那個小公子是假的,真的苗涵聲當然就在這裡,就在雲崕手中。不排除這個也是贗品的可能,但萬一是真的呢?

人死可不能復生,魯太師冒不起這個險。

「還要感謝你將孩子從岩湖山莊偷出來,在這裡要殺掉他可容易多了。」雲崕聳了聳肩,「你瞧,我忽然想到,只要殺掉苗涵聲,苗嶢的血脈從此斷絕,你心心念念的復國大業也就打了水漂呢。」

這個兩歲大的奶娃子是嶢王室存世的唯一血脈,有天然的號召力。他在,嶢國才有復國的希望;他要是死了,嶢地貴族就是一片散沙,再也凝聚不起來。即便這裡日後還有變革,那也是大小貴族各自為政,將這裡分割為無數小國。

這是魯太師最害怕看到的。

他死死盯著雲崕道:「魏國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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