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崕是個可怕的對手,最重要的是,這人從來不做無用功。他若是有心想殺苗涵聲就用不著等在這裡,也用不著跟魯太師廢話這麼久。

眼下只有滿足了他的要求,苗涵聲才能活著。

「你們在魏國布下的反抗據點,一個個說與我聽。」雲崕淡淡道,「別想造偽,我已掌握得八(……)九不離十,只需要你來印證而已。」

要是全盤托出,魯太師知道魏境內的手下和友軍就會面臨極盡血腥的大清洗。說不定西嶢的反抗勢力從此一蹶不振,再也沒有餘力反抗暴魏。

可是苗涵聲要是現在就死了,復國的希望也就應聲破裂,魯太師目光游移不定。

如果雲崕手裡這個孩子也是假的,被他出賣的戰友可就要白白犧牲了。

如果是真的……

雲崕等了一小會兒,也見到他眼底的煎熬,乾脆笑道:「這樣,我換個問題好了。你和燕王約定,什麼時候動手?」

突然扯上燕王,魯太師一怔:「什麼意思?」

雲崕懶洋洋道:「東西兩片嶢地有不少州郡暗中操練鄉兵、擴充軍備,雖然你們做得隱蔽,每營數量不多,但加在一起也超過三萬之數。嘿,你們是打算在燕魏開戰之際就擁兵自立吧?可是三萬人的吃喝、藥物、武器,每天都是一大筆開銷,並且往後這個人數必定還會增加。現在嶢地收上來的稅款都歸新夏所有,要沒旁人資助,你們哪來的錢?」

魯太師沉著臉,不吭聲。

雲崕接著輕笑道:「現在肯慷慨解囊的,大概也只有燕王了。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到時候我大魏忙著對戰燕國,無暇去管你們,而你挾苗涵聲帶兵復嶢一呼百應,又可以攪得新夏疲於應付,就抽不出手來支援魏國共同抗燕。」他搖了搖頭,「那老小子人傻錢多,總是不學乖,這一招總共也沒生效幾次,卻是反覆用了又用。」

話雖如此,可是兩人都明白,燕國遠在南陸,和新夏之間可是隔了整整一片海洋。燕王若是想操控局勢,若是想給自己在未來的大戰中減少一個強敵和干擾,那就只有再施借刀殺人之計,假手魯太師這樣的前嶢遺老去舉事,想方設法給魏、夏兩國添堵。

也正因看清對手這一層戰略目標,雲崕才要將嶢地反抗勢力這顆毒瘤儘早拔除,以免越養越大,終至日後擇機爆發。「所以,燕王給了你多少錢,讓你什麼時候舉事?」

魯太師嘴閉得緊,雲崕手上微一用力,小娃吃痛,頓時放聲大哭。

「住手!每季三百萬兩!燕國何時開戰,我怎會知,你何不問他!」魯太師額上冒汗,不敢停頓,「莫傷孩子性命,別忘了你們和新夏有協議!」

「這時候,你倒想得到新夏的庇護了?」雲崕輕笑,「可惜協議內容只規定了兩國互不侵犯,沒說我不能在這裡殺人。再說——」他拖長了語音,「殺掉這小東西就能解決內患,你們女王還應該感謝我。」

魯太師頹然道:「我認栽就是。你將他安安全全還予新夏女王,我魯聞達立刻前去自首!」

正說話間,趴在桌子邊緣的苗涵聲立了起來,可是一個沒站穩,倒栽衝掉落。

眼看他就要腦瓜著地,雲崕搶先抓住他的小腿,倒提起來。

機會!

一直默不作聲的魯宏遠打了個手勢,隱在窗邊的修行者早就掐好了訣,聞訊催動,雲崕足下的地面立刻變作泥淖。另外兩人飛撲上前,一個搶孩子,一個揮刀向他斬去。

太師府里有人才,這幾人修為精深,配合亦是天衣無縫,一時間陋室內儘是雪亮刀光。

雲崕做出來的舉動卻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他想也不想,逕直將手中的苗涵聲甩向對手刀鋒!

這麼個小嫩娃子,一剖就成兩半了。對面那人駭然收刀,好不容易將他抱在懷裡,一低頭竟然見到苗涵聲向他咧嘴一笑。

那笑容可沒有娃娃的天真無邪,反而充滿了奇詭味道。

他直覺不好,可還未來得及將孩子甩開,胸口已然傳來爆炸般的劇痛。

緊接著他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苗涵聲」將手中兀自跳動的心臟扔掉,逕直撲向窗邊的修行者,動作迅猛如箭矢,哪還有孩子的蹣跚?後者倉促拔劍應對,劍尖與孩子手心相擊,竟然發出「鏘啷」一聲脆響,如金鐵交鳴。

異變驟起,魯家人立知不對。魯宏遠大聲道:「是陷阱,撤退!」

這孩子既是假的,他們就沒必要停留於此。

雲崕一掌將邊上那人打飛出去數丈遠,一邊微笑:「幾位留步,戲演完了還得謝幕呢。」說罷,手上打了個響指。

「嗒。」

聲音剛落,周圍的景色忽然模糊,就像海市蜃樓突然解體。房子不見了,忽然有強光照進眼裡。

魯家人怔神不過兩息,此地仿佛換了人間。哪還有什麼夜色深沉,哪還有簡陋農舍,哪裡還有遠山和谷地!

大家都站在一片寬敞的廣場上,準確來說,是站在一塊土台上方,比地面高出些許。

廣場上張燈結彩,土台周圍水泄不通、擠滿了人。

有大人、有孩子、有婦孺,相似點是多數人手裡都提著燈籠,瞬也不瞬地望向土台。

他們的眼神,一言難盡。

偌大的廣場上鴉雀無聲,仿佛落針可聞。

魯家人震驚之餘,仿佛還聽到不遠處有水流的潺潺之音。

魯太師喃喃道:「這裡是、是……」他目光一轉,就與台下的新夏女王四目相對。

她就坐在那裡,盛裝華服貌若天人,滿面微笑地看著他。

不須言語,她的眼神就說明了一切:

你輸了。

魯太師心裡忽然響起孫女說過的話:「今年戲台子……選了薛家的大院……」

薛家就在湖邊,嶢人入侵時院門和院牆都變作殘垣,人也死光了。官方回收這套大宅後,乾脆將大院剩餘的牆體拆掉,變作了今年舉辦燈會的廣場。

兜兜轉轉,他們竟然從未出城,而是被馬車送到了這裡來、送到了幻境中,在無數印茲人面前上演了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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