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圍困,談判,督主(上)

班達拉爵士在年輕的時候一定堪稱騎士的典範,高大的身材雖然因為歲月流逝的緣故而略顯佝僂,不過依然稱得上是一個身強力壯、行動敏捷的老人。他的頭髮和鬍鬚都已經被風霜洗白,只在邊緣還留有幾絲當初的棕褐色痕跡。讓李維有些吃驚的是,這位老人從鎧達爾堡的大門之中走出來的時候,身上穿著全套的騎士鎧甲,腰間還懸著一把尺寸驚人的雙手重劍。

「尊敬的王國特使閣下,很高興鎧達爾堡能夠接待您這麼尊貴的客人,我是這裡的領主塔斯克?班達拉勳爵,騎士職銜是高階騎士。」這位強壯的老人用相當標準的貴族腔調致辭,只帶有一絲外地口音,說到自己的騎士職銜的時候,他用手碰觸著鎧甲上鑲嵌的金劍徽章,滿是皺紋的臉上透出自豪的神情來。

李維向他點頭致意,同時牢記自己身為王國使者和實權子爵,不能向身份較低的人回禮的規矩。這需要年輕的獅鷲領主集中注意力才能做到,因為從班達拉爵士身上,他看到了與馬汀大騎士長和赫爾伯特大騎士長極為相像的影子,以及那種令人肅然起敬的錚錚鐵骨。

隨後班達拉爵士向李維介紹了自己屬下的幾名重要人物,包括作為他的使者的准騎士鄧肯、負責管理帳目的學士克禮傑以及其他幾個名字。每說到一個名字,那個人就誠摯和謙卑的向李維等人行禮致敬,不過和鄧肯騎士相同,他們的表現都透出一股沒見過世面的土氣感覺。

這一番正式的見面禮儀足足花費了十幾分鐘,然後班達拉爵士邀請王國使團一行人到鎧達爾堡裡面做客,不過語氣有那麼一絲不確定。李維察覺到老人所擔心的問題,於是告訴他,自己和羅德里格斯爵士很高興接受邀請,但是隨行的獅鷲騎士留在外面就好。

這正好解決了班達拉爵士一直擔心的問題,鎧達爾堡的房間太過狹窄,恐怕難以同時接待這麼多人。「聽候您的差遣,特使閣下。」他再次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以此作為見面禮儀的結束。

進入鎧達爾堡的大門之後,李維發現這座哨塔比從外面看要更加狹窄一些,這一方面是因為外牆的厚實程度,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塔里擺放著許多木桶和破舊的箱子。一些戰士負責守衛這裡,他們和那名年輕僕役同樣穿著不合身的舊皮甲,手裡拿著一頭削尖並且用火烤過的木頭長矛,身邊還放著用杉木和麻繩製成的獵弓。看到班達拉爵士和李維走過來的時候,他們都深深鞠躬,沒有一個人留在自己的崗位上。

李維完全不需要使用探查術,就能看出這是一群不合格的戰士,比未經訓練的民兵好不了多少。這讓他對班達拉爵士的良好印象變差了幾分,因為身為一名高階騎士,他有義務讓這些士兵接受軍事訓練,並且給他們配給更加精良的武器裝備。

螺旋向上的花崗岩台階中間被踩出明顯的凹陷,而且在第二層就完全崩塌,通往第三層和第四層都需要藉助很陡峭的木梯。第二層里的幾名僕役幫助班達拉爵士脫下了那套沉重的鎧甲,因為穿著這套東西去爬木梯的話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且鎧甲本身的重量也不是木梯能夠輕易承受的。

班達拉爵士的房間位於鎧達爾堡的第四層,整整一層都歸他一個人所有,不過依然不顯寬敞。抵達這裡所耗費的時間讓李維的耐心變得差了許多,而在塵封的破舊旗幟和木桶中間找到能夠落腳的地方更是困難。班達拉爵士在鄧肯騎士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整理出一塊足以供幾個人會談的空間,然後招呼著李維和羅德里格斯爵士落座。

「鄧肯騎士,讓廚師好好準備,不要吝惜小豬和母雞,我們將和尊貴的王國特使閣下共進午餐。」坐下之後,班達拉爵士吩咐鄧肯騎士,後者向他深深鞠躬,然後費力的沿著木梯爬了下去。

「特使閣下,窮鄉僻壤沒有什麼好東西,請您多原諒。」班達拉爵士目送著鄧肯騎士離開,然後轉向李維說,「要不要來些羊奶?」他從一個木桶後面摸出滿是塵埃的銅壺說,「今天早上剛剛擠出來的,新鮮,潔凈,甜美如蜜糖的羊奶。」

「謝謝,但是不用了。」李維客氣的拒絕了他,然後用直截了當的口氣問,「班達拉爵士,昨晚我們遭遇了一些獸人強盜,他們似乎正在您的封地上胡作非為,劫掠村落,燒毀房屋,這種情況最近很多見嗎?」

「這些獸人強盜真是該死!」老爵士低聲咒罵一句,把銅壺重重頓在桌子上,氣的鬍鬚都顫抖起來,「原來並不多見,特使閣下,請您原諒。這些獸人一般都在月語平原上活動,雖然時而侵擾西風郡管轄的村鎮,但是很少來到靠近菲爾梅耶的地方。但是自從半年前,情況就有所不同了,獸人強盜的活動不但變得頻繁,而且越來越向東邊延伸,連鎧達爾堡也曾經幾次受到獸人的搔擾。」

「那麼您是怎麼應對的?躲在城堡的高牆壁壘之後,聽憑獸人強盜劫掠村莊?昨晚我們所在的那個村落敲響過警鐘,但是卻沒有任何軍隊趕來支援。」李維毫不放鬆的問,「那些獸人強盜的實力絕不是未經訓練的民兵可以抵擋的,如果不是我們恰好落腳在那裡,恐怕村民們很難憑藉自己的力量守住村子。」

「鎧達爾堡的豪豬才不會甘心躲在高牆壁壘之後,我雖然老了,但是我還沒死!」班達拉爵士揮舞著拳頭吼叫起來,「半年前,就是獸人強盜剛剛出現的時候,我曾經率領著鎧達爾堡能夠集結起來的全部力量,給予他們一次迎頭痛擊!」

「那麼結果如何呢?」始終傾聽的羅德里格斯爵士平靜的開口問。

班達拉爵士的臉色先是漲的通紅,隨後又變成了一片蒼白,「結果……」他的嘴唇顫抖了兩下,灰色的眸子之中流露出深沉的悲哀,「結果我失去了三分之二的士兵,兩名附庸騎士和我唯一的孫子,切凱……啊,穿著家傳鎧甲、英姿煥發的切凱,只有十八歲的切凱……」兩顆大而渾濁的淚水滑落老人的面頰,他的雙手顫抖起來,從身邊的木箱子裡面取出一件東西,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輕輕撫摸著。

李維仔細的打量著那件東西,一開始他以為那是一塊家具的殘片,不過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的看法。那件東西是一面盾牌,或者說是一面盾牌殘留下來的一小部分。和許多家境平凡的下級騎士所使用的裝備相同,那面盾牌的主要材料是結實的橡木板,然後外面用鐵釘和鐵皮予以補強,李維能夠看出上面還塗過油漆,隱隱約約描繪著一隻沒了腦袋和上半身的四足動物。

「即使是已經過去了半年,但是每當回憶起來,我的心依然像是被撕裂開一樣淌著血。班達拉家族的希望,班達拉家族的天才,切凱剛剛十八歲,就已經領悟了鬥氣種子,成為一名真正的騎士……我真希望能夠用我這把老骨頭替他去死啊……」老爵士的聲音因為痛苦的回憶而嘶啞哽咽。「我還記得他和我分兵出征時的樣子,他騎在馬背上,回頭向我招手。我會回來,帶著那些獸人強盜的腦袋……他是這麼告訴我的,但是當潰退的士兵逃回來的時候,卻只帶回了這半塊被獸人劈碎的盾牌……」

「那麼您想沒想過報仇呢?」李維試探著問。

「怎麼不想?做夢都想!哪怕是讓我付出生命的代價也無所謂!」班達拉爵士有些失態的低吼起來,隨後他用雙手捂住自己的面孔,「但是……但是我沒有勝算,一點都沒有,而且克禮傑學士告訴我,鎧達爾堡的軍事存在對於獸人強盜是個有力的威脅,只要這座城堡還在,他們就不敢肆無忌憚的燒殺搶掠。所以我才沒有和那些獸人強盜決一死戰,沒有……啊,啊……切凱……我沒有……」

老人的聲音漸漸低緩下去,最終幾近無法聽清。沉悶的氣氛籠罩在周圍,李維和羅德里格斯爵士面面相覷,都對說服班達拉爵士和獸人談判感到沒了信心。獸人和人類之間的爭鬥由來已久,數百上千年以來,恐怕雙方流淌出來的鮮血已經足夠灌滿整條誓約河。鎧達爾堡這樣的領地在西風郡為數不下上百,其中有多少人的親人好友死於獸人強盜的屠刀?想讓他們放棄血仇,又有多麼艱難?

一聲尖利的號角聲劃破寂靜,嗚――,隨後同樣的號角聲從另一個方向響起,嗚――嗚――嗚――,聲音急促而且充滿惶恐的味道。班達拉爵士從座位上一躍而起,「這是警號?」他難以置信的嘟囔著,「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塔下響起,隨後從梯口露出了鄧肯騎士的半個身體,「班達拉爵士大人,王國特使閣下,外面出現了許多獸人強盜,已經把鎧達爾堡給包圍了!」他掉了頭盔,臉上帶著激動和惶恐留下的蒼白痕跡。

「獸人強盜?有多少?」班達拉爵士問。

鄧肯騎士的回答讓李維確信他沒有在學士的文化課上好好聽講――如果克禮傑學士也像北境那些學士一樣熱心教育的話。「數,數不清!」

「真應該讓克禮傑學士聽聽你的回答,鄧肯騎士。」班達拉爵士有些忿怒的皺起眉頭,「一百?還是兩百?哪怕就算有五百好了,怎麼還能夠數不清呢?」

鄧肯騎士用狂亂的搖頭回答了班達拉爵士的質問,「不,不是一百兩百,也不止五百,總之,請您到望台上看看就知道了。」他的聲音由於激動而有些走樣,聽上去有些尖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大山貓。

「到底來了多少獸人?」班達拉爵士皺起眉頭,抓起自己的長劍走向通往望台的窄梯。李維和羅德里格斯爵士對視了一眼,也站起身來跟在他的背後。

班達拉爵士打開通往望台的那扇木門,強勁的寒風頓時灌了進來,讓幾個人不禁同時打了個寒戰。老爵士隨後向外跨了一步,李維正想跟上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出去。這是因為鎧達爾堡的望台十分窄小,僅能容一人置身其上,而且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一道銹跡斑斑的鐵鏈作為扶手。

「仁慈的父神啊……」班達拉爵士向外看了一眼,隨後就發出了一聲介於"shen yin"和嘟囔之間的聲音,有些站不穩似的扶住了鐵鏈。由於他的動作較大,那條鐵鏈頓時晃動起來,發出了刺耳的嘎吱聲,鏽蝕的鐵屑紛紛落下。鄧肯騎士急忙用力抱住老爵士的後腰,李維和羅德里格斯爵士也一起幫忙,總算是把班達拉爵士安全的弄了回來。

「班達拉爵士,您怎麼了?」李維好奇的問。

然而這位上了年紀的領主沒有回答,而是近乎"shen yin"的嘆息一聲,臉色發白,胳膊和脖子上的肌肉僵硬如繩,雙眼直勾勾的望著前方,仿佛看到了什麼非常恐怖的東西似的。

「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能夠把見多識廣的老爵士給嚇成這副樣子?」李維皺了皺眉,湊到那扇通往望台的木門前向外看去。由於鎧達爾堡裡面的光線比較暗,而外面的陽光太亮,一開始李維什麼都沒有看到,不過很快視野就恢復了正常,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讓李維雙眼為之圓睜,差點就脫口驚呼。

「真的是獸人,戰神巴魯德在上,好多獸人。」李維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費力的對羅德里格斯爵士說。

鎧達爾堡處於一片低矮丘陵當中,地勢算得上易守難攻,這座哨塔的確曾經經受過數次圍攻,不過憑藉著堅固的牆壁,大多數的攻勢都只能無功而返。

在亞瑟王國的數百年歷史上,這座哨塔總共也只陷落了一次,那是一百多年前那次魔災爆發,惡魔大軍動用統帥輪宮,將這座高大的建築連同裡面的上百守軍徹底摧毀。班達拉家族也因此遭受重創,家主和直系繼承人均於此役戰死,家族血脈險些斷絕。

直到十幾年後,一名成功獲得騎士身份的私生子――也就是塔斯克?班達拉勳爵的父親――重新獲得西風郡郡守的承認,豪豬旗幟才能繼續飄揚在這塊土地之上。但是現在,連李維都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阻止獸人的辦法的話,恐怕這座哨塔即將迎來第二次陷落了。

規模空前龐大的獸人強盜出現在鎧達爾堡附近,人數之多,讓李維甚至不由得聯想起一片綠色的咆哮海洋。他看到了幾十根高高豎起的圖騰柱,有粗有細,材質多半是巨獸的骨骼和沉重的鐵木。數百面形形色色的旗幟在圖騰柱周圍飄揚,旗幟和圖騰柱下面差不多集結了整個東固倫的全部獸人部落:最外圍是成千上萬的地精奴隸,這些懦弱的生物手持著形形色色的破爛武器,雖然個體的戰鬥力不值一提,但是龐大的數量讓他們成為不容小覷的對手;接下來是騎乘著座狼的半獸人騎兵,這些傢伙裝備著皮甲、彎刀和短投矛,行動敏捷如風,是堪比魔奴騎手的輕騎兵部隊;獸人投斧手緊隨其後,這些獸人的身材並不是非常魁梧,只和普通人差不多,但是右臂卻出奇發達,足足達到一米五的長度,他們可以很輕易的將雙刃投斧扔到五十米開外,射程雖然比人類弓箭手要遜色一些,但是威力遠遠不是普通弓箭所能比擬,即使是重騎兵部隊也要為之頭疼。

地精炮灰、半獸人騎兵和獸人投斧手的組合已經足夠麻煩,然而獸人部落之中卻還有更可怕的敵人。空中飛翔著翼展接近二十米的可怕巨雕,數量雖少,飛過鎧達爾堡上空的時候卻能夠遮住正午的陽光。巨雕鳴叫的聲音低沉如同號角,似乎能夠穿透皮膚,讓人感到心驚肉跳不已。接下來是血腥名聲震撼月語平原的的獸人咆哮武士,這些最為野蠻和強壯的獸人穿著各式各樣的金屬鎖子甲,隊列鬆散,手裡迫不及待的揮舞著簡陋的棍棒、巨斧和大劍,一些裝備較好的獸人隊長一面發出招牌的咆哮,一面對著自己那些手下踢踢打打的維持秩序。

獸人部落陣營的最中間站著幾十隻高大如小山丘的長毛巨象,一些身材比獸人咆哮武士還要魁梧一倍的高大獸人騎在巨象身上,手中都拿著尺寸驚人巨大的錘子和石斧,有個傢伙甚至將一整根前頭削尖的原木作為長矛抗在肩上。巨象騎兵的身邊是一根出奇高大的圖騰柱,與其他圖騰柱的材質不同,這根圖騰柱似乎是用鋼鐵打造而成,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金屬特有的暗沉光澤。

鄧肯騎士在旁邊低聲念出他認出的部落名稱:「硬足部落,地穴部落,拜豬部落,狗啃部落,座山雕部落……喔,該死,蓄養猛獁的巨原部落也來了。」說到最後一個部落的時候,鄧肯騎士的聲音都顫抖起來,隨後是一連串咔噠咔噠的怪異輕響。

李維側過頭來,發現鄧肯騎士的臉色變得和死人差不多蒼白,眼睛之中流露的是深沉的絕望。「巨原部落?那是什麼,很可怕嗎?」

「那是一個巨人部落,傳說中他們有長毛象的血統,所以可以蓄養猛獁巨獸作為坐騎。」羅德里格斯爵士說,然後他看著李維的驚訝表情,輕聲補充了一句,「這是老迪什說的,他現在已經趕來了,就在上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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