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管家的分析娓娓道來,馬場掌柜不停地擦著脖子上的汗珠,「不知吳大公子有沒有安排?」

「當然,吳大公子想了上中下三策。」

「願聞其詳。」

「下策最為瀟洒,直接收拾東西離開,一了百了。吳家會銷毀與你的所有往來帳目、信件,給你一份盤纏,從此相忘於江湖。

可走了就等於斷了財路,坐吃山空,以後如何是好?

當然了,你還年輕,除了養馬,還有機會學門新手藝,自然與那些養了一輩子馬的老掌柜不同。此為下策。

中策則最穩妥,我這裡有一份馬商名單,我已承諾他們降價兩成,他們中相當一部分想要趁此機會囤些馬匹,所以,如果你願意降價出貨,我有把握讓你三天之內賣光馬場裡的所有成年馬匹。

賺得的錢,連本帶利全部歸你。」

「中策好!」馬場掌柜脫口而出。

他當然算得清楚,即便降價兩成,若他一人獨得了這筆錢,也足夠花一輩子的。

「當然好,卻有條件。」

「您說。」

「吳大公子雖然去了,可她的弟弟吳錯並沒有死訊。

若有朝一日吳錯回來,大公子自然想給弟弟留一份產業。

所以,條件就是,你必須繼續為吳家經營馬場——一個一匹成年馬都沒有的馬場,官府自然是看不上的,你也就安全了。

三年為期,若是三年吳錯還不回來,賣馬錢吳家一分不少地付給你,若他回來了,錢照付。付完錢,你願意離開便離開,願意繼續留下經營馬場……我想,吳錯一定求之不得。」

馬場掌柜猶豫了,那是一筆他一生也不大可能賺到的財富,可個中風險也著實值得慎重考慮。

「那……上策呢?」

「上策最簡單。你與幾位選了上策的馬場掌柜一同,直接將自己經營的馬場獻給官府。

皇帝一高興,你們不僅能保住性命,興許還能撈個地方小官當一當,說不上大富大貴,但至少旱澇保收,出了門也要被人高看一等的。」

「這倒也是個辦法。」

馬場掌柜顯然無法立馬做出決定。

老管家喝了一口酒道:「我提醒你一點,無論你選哪個,必須優先安置好你手下的這群夥計。」

「那是自然,跟著吳大公子做了這麼多年生意,規矩我懂。」

「那我就在這裡叨擾五天,五天後務必給我答覆。」

「一定。」

說完了正事,兩人酒也喝得暢快起來。

老管家不勝酒力,很快就被隨行的一名侍女攙回了房間。

一關上他自己的房門,哼著小曲說著胡話的老管家瞬間安靜了下來。

不僅安靜下來,還規規矩矩地朝扶他回來的侍女鞠了個躬。

「東家,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很好,這一路多虧了你。」

老管家一笑,「東家覺得妥當,我就放心了。還真別說,許久不曾與東家一同辦事,我好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哦?」

「那會兒我跟東家一樣的年紀,老爺也還年輕,帶著我四處闖蕩,白天開張做生意,晚上盤完了貨,還要說說這一天的不足之處……」

「我與父親比起來,是不是差遠了?」

「各有千秋。」

「就數您最會說話,」侍女示意老管家洗臉,他便照做,侍女繼續道:「這是咱們的最後一家馬場了。」

「不錯。」

「我想多待些日子。」

「不趕回去救二公子嗎?」

「閆儒玉就能救他,我何必多此一舉?我能幫閆儒玉的,不過是獻上一顆腦袋,如今人事已盡,聽天命吧。」

「可萬閆儒玉露了破綻,一百里十步不信呢?」

「不會的,他沒有破綻可露,因為就連他自己都相信那人頭就是我的。

說來得感謝鬼手老七,他的人皮面具真是神了,即便用在一張死人臉上,也足以以假亂真。

再加上諸位江湖朋友幫忙做戲,一路向閆儒玉尋仇,他會更加堅信那就是我……」

待老管家洗完,侍女也洗了一把手,故意弄濕袖口,並問道:「貂如意有消息嗎?」

「沒有。」

「沒有消息或許就是最好的消息。」

侍女示意老管家躺好,自己則走到門口,「早點睡,聽說在塞外打獵別有一番豪情,明早叫馬場掌柜選兩匹好馬,咱們去碰碰運氣,說不定晚飯還能加一道野味。」

老管家慈祥一笑,又叫了一聲「東家」。

「怎的?」

「東家的上中下三策,我參不透。」

「哪裡不懂?」

「要我看來,對咱們最最有利的當然是中策,不僅降低了風險,還能保住咱們的馬匹生意,細水長流,若是沒有上策對比,八成馬場老闆都會選中策,可是……有了上策,讓他們把馬場獻了去做官,好好的馬匹生意就這麼被官府……哎!簡直是七零八落……咱們家真的虧大了!」

「原來你擔心這個。」侍女狡黠一笑,「解釋起來可就話長了,不如這樣,明日打獵我再慢慢告訴你,也免得路途中無聊。」

「那倒好。」

侍女開門的瞬間,老管家立馬扯起了呼嚕,還間或夢囈兩句。

雖說馬場老闆不大可能監視老掌柜,但防人不之心不可無,這一路,兩人都極其小心。

翌日清晨。

一老一少騎馬直奔城郊,馬蹄頓住之時,老人捋著鬍鬚笑道:「真沒想到,東家的打算竟這般長遠。

東家昨晚問我,您與老爺相比如何,現在我倒有了答案,東家心不在此,否則,一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不過順勢為之,兩萬萬兩銀子,這爵位買得可不便宜,若只是個無用的頭銜,我也太敗家了點。

橫豎爵位是買回來了,總要物盡其用。

眼下最大的問題,自然是咱們在官府衙門裡沒有擁躉,那索性就讓我們的人都去』買』些個官來做,我們不就有了自己的勢力了嗎?」

老人一笑,「東家要這麼大的勢力,說到底還是要對付通幽門。」

「那是自然,江湖勢力散亂,而且……那些人就像吸血的蚊子,見到好處一窩蜂往上揍,不見兔子不撒鷹,想讓他們一起對付通幽門?我看沒戲。

乾脆靠官府的力量,把通幽門一網打盡!」

老管家還想再說兩句,侍女卻突然眯眼、拉弓、放箭。

箭嗖地一聲竄出去的同時,一隻羚羊撒腿就跑。

箭擦著羚羊的屁股,釘在了一棵樹上。

「追!」

侍女拍馬,興奮地追上前去,老管家趕緊跟上,不敢有絲毫怠慢。

「你也來?」侍女朗聲問道。

「還是東家玩吧。」

「也是,你出手哪兒還有我的份兒。」侍女追出一截,贊道:「果然是養馬的好地方,果然是養馬的好手!侍弄出的馬可真是健碩。」

「東家看人的眼光向來不會錯。」老管家道。

「只是不知這馬的耐力如何……」侍女一揚馬鞭,對跟在她身後的老管家道:「看見前面那山頭了嗎?挺遠的吧?咱們比賽,看誰先到。」

「我可不比,東家沒聽說過看山跑死馬?」

「那我去試試,你在附近等我,順便把羚羊捉來,如何?」

不等老管家同意,她已又在馬屁股上抽了兩鞭子。

跑了約莫十幾里地,侍女突然一彎腰,整個人貼在馬背上。

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好在,那人影並沒有如她預料的那般放出飛弩暗器之類的東西。

馬又向前跑了一截,待她認出那人,兩人相距已經很近。

「你是吳大公子?」那人張口問道。

「知道我身份的,要麼是來要挾我的生意人,要麼是來取我性命的江湖人。我認得你,你叫百里一如。看來你是後者。」

「不錯。」

「呵呵,」吳大公子一笑,「哦聽說百里一如資質差,但在差也是百里十步的兒子,總該有些頭腦吧?今日一見,竟是個大草包,真漲了見識。」

百里一如不理她的挖苦,只道:「我只對壞人動手,所以,你若想活命,就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

「你想殺人,直接動手就是了,哪兒來的廢話?」

「總該讓你知道我殺你的原因,雖然大部分人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卻至少應該知道為什麼死。」

「我不想知道,你最好趕緊動手,不然,等我的管家趕來,你恐怕就沒機會了。」

「看來你的管家很厲害。」

「當然,我這種一點兒功夫都不會的人,身邊自然要帶個以一敵百的高手。」

「可《無雙譜》上未曾提過你的管家。」

「那上面不也沒提過你父親嗎?」

「……」百里一如一時無言。

「你知道《無雙譜》上為何不寫第一的名字嗎?」

「為什麼?」

「因為世上根本沒什麼第一,只有像我弟那樣初出茅廬的小孩,才會為了一個可笑的名次跟人挑戰,甚至連命都不要了。

真正的高手,比如你父親,比如我的管家,再比如……派你來殺我的人,他們才不稀罕。

他們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活下去,在關鍵時刻殺死敵人,而不是被敵人殺死,其餘一切都是白扯。」

百里一如握緊了手中的劍,「我已聽你說了太多。」

「你不想聽了。」

「既然你不願回答我的問題,我該動手了。」

話音剛落,他已提劍沖向了吳大公子。

嘡啷——

一把匕首,只一招。

百里一如知道,今天他怕是完成不了任務了。

「冤家,沒想到你這麼喜歡我,我才剛說想要嫁你,你就來殺我的丈夫了。」

是貂如意!

「丈夫?」

「你難道沒聽說過?吳大公子就是我貂如意的丈夫,其實她已經死了,所以現在吳家的主事之人是我。」

「胡鬧!」百里一如沉聲道。

貂如意的眼中漫出淚光,「我對你那樣好,你卻責備我……不跟你玩了……」

說著,她已對百里一如出手。

百里一如遲疑了一秒鐘,他沒想到貂如意變臉如此之快,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不久前,她還深情款款地對他說過,讓他莫要害怕,她的毒,她的匕首,都不會用在他身上。

說這話時,她眼中的光芒仿佛來自星辰大海。

百里一如迅速出手,想補救。

太遲了。

咯噔——

被匕首削斷脖子的瞬間,百里一如清晰地聽到了骨骼分離的聲音。

那頭顱在天上飛出一個並不好看的弧度,落地之前,口中小聲叨念了一句:「不該信女人的……」

貂如意撿起地上的人頭,裝進腰間的一隻布袋,對吳大公子道:「閆儒玉那傻子已經將你的人頭送到百里山莊,百里十步想殺你,卻反倒折了自己的兒子,這生意……嘖嘖嘖,真是虧大了。」

「你打算怎麼處置這個人頭?」

「當然是給百里十步送回去,我已經等不及想看看他臉上的表情了。」

「何必,」吳大公子搖頭道:「我不在意一個糟老頭子的暗算。」

貂如意將人頭從口袋裡倒出來,踢了一腳,又在草上蹭了蹭沾在鞋子上的血,「真沒勁。」

「沒勁?不如這人頭就給你吃。」

「那倒好,我好久沒吃過人肉了,這傢伙的味道聞起來還不錯。」

貂如意重新撿起人頭,對白大公子甜甜一笑,跨上從草叢裡鑽出的一匹白狼。

等到老管家趕來時,她早已消失了。

老管家看著地上的無頭屍體,剛想開口問,吳大公子卻先道:「這次狩獵還是有收穫的,至少貂如意能打一打牙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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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萬熊幫出來,與吳錯分離,閆儒玉這一路都是渾渾噩噩。

他心裡堵得慌,腦子也是昏昏沉沉,眼睛已分不出夜幕和樹影。他不知自己該去哪兒,也不願去想,任由馬兒馱著信步瞎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都蒙蒙亮了,他終於想到一個主意。

死。

他應該趕緊去死。

在朋友為了救自己而深陷險境每日承受割肉之苦之時,他不僅沒照顧好朋友的親人,還害死了朋友唯一的姐姐。

犯下這等不可彌補的錯,他還有什麼理由活著?

打定了主意,他便注意到了眼前一棵歪脖子樹。

真是個上吊的好地方。

既然有了地方,他便將褲帶解下來,將自己掛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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