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景說完這番話後,也不管黃藥師如何去想,徑直帶著程英,回到了武當山。

守拙見到他後,十分高興,說道:「多虧了真君庇佑,襄陽的呂將軍前些時候遣人送信過來,告知我們,不必擔憂,朝中壓力他自會一力承擔。」

沈元景點點頭道:「此事我已聽說了。不過武當山能免受兵災,是你勇於反抗,又有呂文德從中轉圜,怎能算我的功勞?」

守拙道:「非有賴真君威名,怕事情不會如此輕易解決。」

「若是無我,你們怎會受此責難?」沈元景反問,對方急切道:「都是命……」

他抬手打斷,出聲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覺得老天會對你『青眼』相看,降下磨鍊不成?咱們學儒修道,都講究個自強不息,但有幾分成就,先謝天謝地謝人,不過是謙詞罷了,真要細論起來,不該先謝你自己麼?」

守拙一怔,呆立良久才回過神來,對著沈元景深深一躬,道:「真君高論,猶如醍醐灌頂,我真箇糊塗了,當年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就總以為是老天庇佑,實在慚愧。」

沈元景見他眼裡,銳氣漸漸凝聚,暗自點頭,說道:「最近還有什麼大事?」守拙道:「前些天郭大俠並黃夫人一起上山來,說是要答謝真君救命之恩,我推說真君閉關,打發他們先回去了。」

沈元景道:「好,以後若再有人來訪,你權且記下性命,我若有暇,自會回應。眼下當務之急,是要先安撫了山下那些百姓。」他頓了一頓,問道:「楊過可曾回來?」

守拙回道:「並未見他歸來。他走的時候便心事重重的,可能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不過他武功高明,人也機靈,想必很快就能處理好。」

等將這些瑣事彙報完畢,他欲言又止。沈元景笑道:「你有什麼為難的,就直說罷,某非是錢糧不夠了?」

「錢糧無非是災民前期短缺時候,暫助他們渡過難關所用,現下山腳的荒地都開採出來,已能自給自足,還能反哺一些回來。」守拙搖搖頭道:「我所嘆者,是真君這些時日頻繁奔走,料想必有大事發生。可我已老邁,恐幫不上多少忙。」

沈元景道:「你倒機警,不過無需試探,事情關係重大,還不宜多說。該告訴你之時,自然不會隱瞞,你好好看護山下那些百姓就是。」

說罷,他牽過一旁乖巧的程英,道:「這小姑娘聰明靈秀,我收做了侍女,托你照顧,你無須刻意安排,一如觀中道童便是。」

程英見沈元景要走,上前兩步,急切說道:「老爺,你要去哪裡?不用我在一旁服侍了麼?」

她眼眶之中淚水漣漣,輕咬嘴唇,兩手放在胸前,緊緊捏在一起,指節都有些發白了,語氣輕微道:「我知道自己手腳苯,可我能吃苦,只要一點點時間,什麼都能學的。」

沈元景心底一軟,如這般幼時離了群的孩子,驟得依靠,心底多半也不踏實,總怕被人遺棄。

他沉吟片刻,道:「我一人在後山清靜慣了,居所簡陋,只怕是不適合帶你在身邊。不過你的功課也不好耽擱,這樣吧,你先隨守拙學習道經,每三日上山一次,我來看你武功進展。」

帶著程英走過一遍山路後,她便依約,每過三日,翻過兩個山頭,給沈元景送去一籃子瓜果。

第一次選了上午去,曬得臉色通紅,叫沈元景取笑她宛若醉酒後,小姑娘執意要在凌晨時分,打著一盞燈籠,一個人翻山越嶺。

孤苦無依的那幾年,每到黎明之前、天色最暗的那一時候,她總會從噩夢中醒來,蜷縮在草堆裡面發抖。現下完全不同,哪怕道路再曲折漆黑,她每一步踏在地上,也心裡安穩。

這是程英第四次走這條路,已算熟悉,眼見這要走上峰頂,忽然聽到一陣簫聲傳來,她心裡一喜,前三次沈元景都是等天亮了才來,指點她一番,又離去了。

走了幾步,眼看著轉個彎就到,她臉色變得驚疑,這簫聲忽而高亢,忽而低沉,十分矛盾,卻都如孤雁哀鳴,讓人聽了,分外傷感,絕不是沈元景吹奏。

程英停在原地,慌忙提起燈籠,湊到腦袋邊,就要吹滅,就聽得後面一聲輕嘆,道:「小姑娘,是你吧。」

這聲音有些沙啞,可她也聽出來正是黃藥師,便去了擔憂,徑直走了出去。只見他靠在一塊的大石頭上,背對著山路,望向山崖底下,又吹奏起來。

程英倒是懂一些音律,雖不明白是什麼曲子,也仿佛回到親人離散之時,往昔的快樂,都在那一天破滅,其後便是前途茫茫不知所措。

一曲終了,黃藥師幽幽說道:「我這些日子,都在郭靖府上,遠遠的望見蓉兒,她似乎又有了身孕。我那傻女婿憨憨喜喜,卻沒見著她眉頭的一絲憂慮。」

他臉色十分寂寥,道:「呂文德曾到郭靖府上去,欲要上書,剪除均州總管劉整的手下勢力,讓郭靖幫忙安撫地方。大宋局勢都糜爛至此了,宮中皇帝還在糾纏一些瑣事,朝廷重臣都忙於弄權,連邊關武人,也自起矛盾。」

他沉痛說道:「正如真君所言,這艘大船已經病入膏肓,救無可救了。現下我只想帶著蓉兒一家,躲得遠遠的,可料想郭靖不會走,她也不肯。或許也只能盼望著,北虜打來,能放過她一家吧。」

程英不知如何安慰,上前輕輕將燈籠放在石台上,又從籃子裡面撿了一個最大的酥梨,遞了過去,道:「爺爺,吃個梨吧。聽說孔融的孩子,小時候也很喜歡吃梨,還謙讓一番,有了典故。」

「好孩子!」黃藥師伸手接過,擠出一絲笑容道:「不過你記差了,讓梨的不是他那兩個兒子,而是……」

說到這裡,他陡然一怔,笑容收斂,良久一聲長嘆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雙目茫然,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去做了。

此時天色已到至暗,除卻眼前一點燈籠火,旁邊全無亮光。程英輕輕撫摸燈籠,道:「我前幾年居住在荒宅柴房裡頭,每日忍飢受寒,總以為不能活到明天。可一旦半夜雞鳴,心裡就鬆了口氣,前一日總算熬過去了,該想的是這日的餐食,從哪裡弄。

我從前讀書,也聽過有人聽著雞叫,便爬起來練功,當時不解,現在想來,也應該是和我一樣,昨日過去便不管,只看今日有無收穫吧。」

黃藥師心裡震動,輕聲念叨些什麼,就見程英將那盞燈籠提起,遞了過來,說道:「我跟在老爺身邊,聽他說了許多道理,有一句我記得十分清楚:『若此後竟沒有燭火,你何不做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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