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距離怪物上一次吸入異丁烯氣體,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時間。在這段時間之中,專家們看到了這頭怪物很明顯的處於焦躁不安狀態的特徵。

類比於人類,此刻它的狀態,大概可以看做是犯了毒癮。

如果是人類的話,享受了那種來自於惡魔的,超越了生理極限的感覺,那麼往後餘生的唯一目標就只會是追求這種感覺,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再重要。他們不會再關注道德,不會關注禮義廉恥,不會再關注往日的抱負和理想,不會再關注親人與朋友,甚至連自身的潰爛腐敗都不會再關注。

哪怕下一刻是死,這一刻也要讓我先抽上一口再說。

為了籌集毒資,兒子砍死父母,丈夫砍死妻子,母親賣掉兒子,種種人倫慘劇數不勝數。

現在,那裝滿了異丁烯氣體的頭罩就在旁邊,只要它屈服,那頭罩立刻就可以罩在它的頭上,讓它吸到這可以令它極度舒爽的氣體。而如果它不屈服,那麼高純度氧和電擊,加上自己內心的渴望將會讓它比墜入地獄還要痛苦。

這種情況,換做人類,哪怕其意志力比最堅強的人還堅韌十倍的人,也會立刻屈服。但這頭怪物……

「它在試圖自殺!」

一名專家驚叫了一聲。張定山微微皺眉,立刻便有數名全副武裝的戰士闖入房間,又為它加裝了更多的固定裝置。

「沒有我的同意,你連死都死不了。要麼回答我的問題,要麼承受折磨。你自己選。」

那怪物仍舊沒有絲毫屈服的表示。唯有不斷抽搐,以及骨骼扭曲不斷發出的輕微的咯吱聲,顯示著它所承受痛苦的巨大。

張定山搖了搖頭,沒有再浪費時間,直接離開了這裡。

從怪物這裡打開突破口的嘗試最終失敗。

此刻,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而人類醫院那裡,舒長山仍舊陷在昏迷之中,沒有絲毫甦醒的跡象。

便在這個時候,呂卿良發來了臨時會議請求。陸銘精神一振。

如果沒有什麼突發事件的話,呂卿良通常不會這麼做。而現在他這麼做了,那麼,是不是意味著他有了什麼發現?

四人再一次在虛擬會議室之中匯聚。果然,呂卿良快速道:「對尼祿特教曾經存在的阿利亞山區、落谷平原周邊民俗與風俗調查的數據分析,有了一個線索。我認為,可能對於舒長山此刻身上的詛咒有些用處。」

呂卿良停頓一下,吐出了兩個字:「換血。」

「換……血?」

「這是相關資料,你們看看。」

呂卿良上傳了一份文件。幾人各自下載下來開始查看。

陸銘看到,這份資料是一個民間故事。而這個故事則取自於阿利亞山區某一個村莊裡,一名老人的口述。該老人表示,這個故事是他小時候聽父母講的。

同時,村中其餘幾名老人也表示,他們小時候也聽到過這個故事。

以及,從落谷平原一名民俗研究學者那裡得到的一本古籍上也記載了這個故事。

如此,通過數個不同的信源同時獲取到了這個故事,便表明,至少在某個時段,該故事確實流傳較廣。

這便意味著,它有了一定的價值。

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古代時候——具體年代不明,村莊外面多了一頭怪物。這頭怪物身體是半透明狀的,有著碩大的頭顱和鋒利的爪子。它手裡總是拿著一面鼓,另一隻手則拿著一根人腿骨做成的棒子,一旦看到人靠近,它便會把鼓敲響。而聽到了聲音的人,便會被它把魂魄勾走,從此成為它的奴隸。

打柴的樵夫,打獵的獵人,種田的農夫,販賣商貨的商人,甚至於在山林里迷路的路人,都被它把魂魄勾走了。

一時間村子裡人心惶惶,連村子都不敢出去了。

有人餓得受不了,要進山打獵,採摘果子,卻再一次一去不返。村莊裡人們更加害怕,有人組織了壯年男人們要進山殺掉那頭怪物,也仍舊沒有一個人能回來。就連試圖離開村子逃到山下的人,也在剛離開村子的時候就被怪物把魂魄勾走。

村子裡餓死了好幾個人,便在人們絕望等待死亡的時候,一隊巡視領地的騎士來到了村莊之中。其中一名最英武,長相最英俊,身形最高大的人,是子爵大人的兒子。他也是這支騎士隊伍的隊長。

子爵大人的兒子聽說了這件事情,十分憤怒,便帶領著手下的騎士們前去斬殺那頭怪物。但沒有想到,之前被怪物勾走魂魄的那些人,此刻竟然捨生忘死的保護怪物,騎士們不忍心斬殺這些人,只能退回來。

到了晚上,足智多謀的隊長再一次出發,趁著怪物身邊沒有幾個人保護的時候,突然間從地上跳起來,一劍就刺穿了怪物的心臟。怪物嘶吼著倒地死掉,人們被勾走的魂魄也回歸了自身身體從而恢復了意識。唯有騎士隊長,因為殺死了怪物而遭到了怪物的詛咒,整個人陷入到了昏迷之中。

騎士們護送著隊長,在村民們的感謝之中離開村莊,回到了子爵大人的城堡。見到唯一的兒子陷入昏迷,子爵十分傷心,於是邀請了巫師來為他治療。

巫師只看了一眼,便認出騎士隊長是被詛咒了。但他很為難。

他說,需要有一名與騎士隊長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自願犧牲自己,與騎士隊長換血,也就是把自己的血液輸入到騎士隊長的身體里,把騎士隊長的血液輸入到自己身體里,這樣一來,詛咒便可以從騎士隊長身上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騎士隊長才能活下來。

至於承受了詛咒的那個人,就沒有辦法了,只能死掉。

善良的子爵大人於心不忍,不忍心使用這個辦法。於是他在領地里發布了公告,徵集其餘的治療兒子的辦法。

但別的巫師和醫生都沒有辦法。騎士隊長奄奄一息,將要死亡。善良的子爵大人頭髮也全都變白了。

在這個時候,那個遭受怪物侵擾的村莊也有人聽說了這件事情。村子裡一名青年發現,自己恰好是與騎士隊長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於是他便決定到城堡去,用自己的血液挽救騎士隊長的生命。

他的父母試圖阻止他,但被他嚴厲訓斥。他說,整個村子都是騎士隊長救下的,騎士隊長因為我們而即將死去,身為一個有良知的人,怎麼能苟且偷生?

父母羞愧的低下了頭。村子裡面的人湊了一些錢和食物交給了他,他便出發趕到了子爵大人的城堡。

善良的子爵大人不忍心看他死去,拒絕了他。但這名年輕人十分堅決,聲稱如果不這樣做,他便撞死在城堡上。無奈之下,子爵大人和巫師只能答應了他。

巫師先向神靈祈禱,得到了神靈的幫助,然後,舉行儀式的時候,巫師先抽了一點兩人的血,用一種草點燃之後的煙去熏它們,觀察兩種血液是否可以相融。

察覺到兩人血液可以相融後,巫師用一根中空的細骨,連接了騎士隊長流淌著鮮紅色血液的血管與青年流淌著暗紅色血液的血管,又用另一根細骨,連接了騎士隊長流淌著暗紅色血液的血管與青年流淌著鮮紅色血液的血管。

兩人的血液開始彼此交匯。你的血液流進了我的身體,我的血液也流進了你的身體。

如此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巫師觀察兩人,確認換血已經完成,便取走了細骨,並為兩人止血。這個時候,騎士隊長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青年則已經十分虛弱。

善良的子爵大人命令僕人們給青年最好的待遇,端來了最好的食物和美酒。而青年則拒絕了。他說,領主大人為保護領地上的子民們,甚至於可以犧牲自己的兒子。自己奉獻出生命來挽救騎士隊長也是理所應當的,這是自己的本分和職責。那些美食和美酒不屬於自己。

子爵大人和巫師以及僕人、平民們都被青年感動到哭泣。便在這個時候,一道光忽然間從天而降,籠罩了青年。

在光芒之中,青年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紅潤了起來,原本虛弱的身體也開始變得強壯。之後光芒消失,青年人又恢復了健康。

子爵、巫師、僕人、平民等人全都跪在了地上。之後,巫師宣布,是青年人的忠誠感動了神靈,神靈使用神力解除了被轉移到青年人身上的詛咒,讓他恢復了健康。

這個時候,騎士隊長也醒了。他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便將青年收到了自己的騎士團之中,讓他也成為了高貴的騎士,還為他找了一名美麗的妻子。

青年家中的父母聽說了這件事情,也羞愧的跳河自殺了。青年則留在城堡之中,跟隨著騎士隊長,開始為保護領地而奮鬥。之後,因為優秀的表現,他也獲得了爵位,成為了尊貴的男爵大人,有了自己的領地。他們一家人從此便幸福的生活著。

故事到這裡便結束了。

陸銘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坦白說,這個故事實在不怎麼好。倒不是說它的故事性,而是這個故事背後的隱喻和象徵,實在讓接受了現代教育的陸銘心中不適。

在這個故事裡,子爵是善良的,騎士隊長是英武的,巫師是睿智的,村民是弱小愚昧只能接受保護的,那個青年是忠誠的,試圖勸阻他效忠領主的父母則是卑劣的,甚至於因為羞愧而跳河自殺。青年則因為忠誠而受到了神靈的嘉獎,解除了詛咒。

如此,這個政治意味很濃重的故事的真正含義便十分清晰了,無非是告訴平民和貧民們,安分守己,效忠領主,隨時準備為領主獻出生命,如此才能得到神靈的嘉獎,不然就是壞的,就是卑劣的,就是該死的。

陸銘沒什麼心思去批判這個故事之中的價值觀。他只注意到故事之中的一個細節。

換血,是可以將詛咒從一個人身上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的。

這個故事的文化背景,是克蘇魯文化較為濃郁的阿利亞山區及落谷平原。而當地文化的形成,有尼祿特教的深度參與。

舒長山當初正是因為看到了尼祿特教的典籍,才知曉了自己夢到的那個神秘存在是「逐光者」,並在後續與逐光者溝通。同時也是依照從逐光者那裡獲取到的知識,準確找到了怪物們舉行儀式的地方。

從這方面來看,換血,或許真的是一個值得嘗試一下的辦法。

只是……

臨時會議室之中沉默著。

四人同時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這樣做,有極大的道德風險。

畢竟,就算故事為真,換血真的有效,那麼,在拯救了舒長山的同時,也必將導致另一人死去。而己方不可能指望那時候真的有神靈冒出來解除詛咒,迎來一個兩全其美的結局。

就算在經過了法律審判,被宣判為死刑的死囚之中尋找——假設真的有這樣的死囚存在,這其中的道德風險仍舊無法解除。

人類所奉行的價值觀念不允許這種事情的存在。

默然片刻,張定山毅然道:「不需要考慮這件事情之中所蘊含的道德風險。道德存在的意義,是為了確保文明更好的存在。如果因為道德而損害文明,那是捨本逐末。文明高於道德。

當前階段,至少從現有線索來看,舒長山極為重要。我們有必要確保他能儘快醒來。

此刻,我們所需要考慮的只有一個問題,也即,這種辦法是否真的有效。」

陸銘道:「是否有效,我們無法確定。但,現在的我們可以知曉這種辦法是否有害。」

很簡單,只需要讓人類醫院的醫生們評估一下即可。

醫生團隊的評估結果很快出現。就像陸銘之前預料的那樣,結論是,此舉不會導致舒長山身體情況變壞,但也不會變好。

在科學體系之內,在醫生們看來,這樣做毫無意義。

但在克蘇魯體系內看來,這樣做的話,卻有可能讓情況變好。

既然如此,如何選擇便十分簡單了。

試試看。

能有效最好,無效的話,我們也沒有損失。

但……

呂卿良此刻卻似乎有些猶豫。

他低聲道:「情報支援團隊提醒我,務必要注意舒長山是怪物一方『臥底』的可能性。」

視頻會議室之中沉默了一下,下一刻,張定山,陸銘,何薇三人俱都有些奇怪的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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