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姜嫻,也不禁一噎。

轉念一想,紀貴人等於是剛進公司不久的新人,即使她父輩是高層管理,日理萬機的大老闆也不可能將她有個頭疼腦熱的事情都記在心中。放眼後宮中,能用身體不適把皇帝請過去的,除了皇后,就只有容貴妃和她了。

其餘人等,只能得到一句「朕不是太醫」的呵斥。

「昭兒暈倒了?」

見她不說話,謝徹只能自行猜測。

又見旁邊的梁遇寅一臉欲言又止,謝徹便瞥他一眼,叫他有話直說。梁遇寅便將紀貴人為皇后茹素祈福,把自己折騰得暈了過去的事情道出:「太后娘娘誇獎了紀貴人孝心可嘉,送了一些補血的藥材過去。」

梁遇寅沒敢說,其實皇上也送了的。

他沒說,謝徹自己想起來了。

近年他給後宮妃嬪送賞,一般只在過年過節,或者對方生辰的時候送上一份心意,更多是皇后或者太后要嘉賞某位妃嬪,他再添一分,以示恩寵。太后送藥材,那他跟著送點,這種一句話的事兒,謝徹壓根就沒記著。

「她要為皇后祈福,那便隨她去吧,原也礙不著嫻兒,難不成有人要你跟著吃素?」

「倒也沒有,就是怕皇上覺得臣妾不如她。」

謝徹對她的吃醋舉動非常受用,抬手擰擰她的臉頰,笑意直達眼底:「胡說八道,你是朕正兒八經的昭儀娘娘,豈是她可相比的?記著朕給你的封號,你對朕來說,便是天上的月宮仙娥,旁的女子,都是螢火之光。」

呵。

朕就說嘛,嫻兒心裡是有朕的。

姜嫻從他的隻言片語里,就聽出皇上根本不吃祈福這一套。

皇上如果生在現代,怕是一位無神論者,君權天授是給百姓看的,皇上心裡門兒清,封建迷信中只取對自己有用的。他覺得祈福對皇后根本無用,後宮妃嬪閒著沒事也愛禮佛,想祈就祈了,如果嫻兒為此消瘦受罪,他就要阻止了。

他並非對皇后無情,相反,這陣子他對楚家極為寬和容忍,要太醫院醫術最好的太醫日夜為皇后研發緩解孕期反應之法,這些都是皇上覺得對孕婦有實際作用的——改善心情,提高醫術。

總之,不包括祈福。

「皇上慣會撿些好聽的話來哄臣妾。」

「大膽,朕金口玉言,到你這成撿來的了。」

姜嫻不僅沒被一句大膽嚇住,反而作起來:「再正兒八經也只是個昭儀娘娘,比不得賢妃姐姐,也比不了貴妃姐姐。」

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已經過了得些小恩小惠就感恩戴德裝可憐的階段,她之於皇上有寵有功也有子,大可恃寵而驕,給他製造點波瀾,省得日子過著太平淡沒勁。

梁遇寅覺得這誰聽了都會覺得她心大。

昭儀的位分前面,無論如何不讓搭一句只是。

謝徹:「等皇后平安生產完,妃位給你留著,不必著急。」

梁遇寅心中瞭然。

再大的心,都是皇上養出來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梁遇寅覺得皇上這承諾很可以了。

然而,沒有落到實處的升職,一律當作畫餅處理。

姜嫻側了側身不去看他,竟是不受用的樣子:

「皇上這話說的,臣妾著急也沒用。」

那語氣,氣惱又委屈。

謝徹低頭去看她,看到美人兒眼尾嫣紅,心都軟了,想想她多辛苦,為了給皇后和他分憂,一直累著自己,平日又不忘照拂兩位皇子,光酬以妃位都是委屈了她。於是他立刻吩咐下去,先把顧昭儀的份例待遇提上來,等同妃位,不日再晉。

姜嫻一想,升職之前先加薪也行。

她見好就收,換了張笑臉兒給皇上。

皇上在碧華宮陪了她一會,便回去乾坤宮處理白天的政務了,枕秋替自家娘娘沏了一壺寧神的熱茶。姜嫻見自家大宮女一副有話想說的模樣,便道:「想問什麼便問吧,我們多年主僕,還能因你失言治你的罪不成?」

誤會和猜疑才是感情生變的主要原因。

被主子道破心事,枕秋一臉赧然:「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哪有奴婢過問主子的道理呢!只是看娘娘把想晉妃位之事提在嘴邊,皇上一再許諾後娘娘態度大變,奴婢怕如此前倨後恭之態,惹皇上不喜。」

說罷,她跪了下來請罪。

姜嫻將她扶起:「你待我的心如何,我能不懂嗎?」

這時代的人受皇權思想影響,很難跳出原有的敬畏框架來思考人性,枕秋是經過時間考驗的忠僕,姜嫻明白她急自己所急,便解釋道:「我在膳房花銀子,想換的恭敬的態度和美食,皇上亦是如此。聖上日理萬機,我在他面前拿腔作態,讓他去猜,反倒不美。我讓皇上知道做什麼能使我展顏,他想要我的笑臉,就得待我實實在在的好。」

「要的就是差別待遇,你對恩人和路人都一個態度,誰還要施恩給你?」——

到了太醫院算出來的預產期,皇后卻遲遲沒有發動,整個後宮都籠罩在烏雲之下,不敢高聲歡笑。姜嫻每回去建章宮,皇后都不下床了,她就在榻邊向她報備。

說著,姜嫻仿佛沒頭沒腦地提起一句:

「上回長樂宮的事,謝娘娘成全。」

皇后娘娘派人去長樂宮遞的話,才讓太后想起她的功勞來。

「都是你應得的,你我之間說這個就生分了,」許是身子不適,皇后比以往更容易傷懷,這時榻上垂著一道簾——上位者都講究不願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病態,姜嫻只能看到她蒼白纖瘦的手,手背上青筋凸出:「今日的帳本……可都看完了?」

姜嫻道是:「娘娘可是要休息了?」

「今兒本宮精神不錯,想說些閒話。」

「皇上每日都要來,我在建章宮久待,怕礙了皇上的事。」

聞言,皇后竟笑了起來,反問:「難道皇上跟你回去碧華宮,本宮就會垂淚到天明?如果本宮只有這點肚量,太后就不會相中本宮了。皇上之於本宮,雖有夫妻情分,卻不至於生妒。還是說,你不願意陪陪本宮?」

無愛便不生妒。

兩個人間清醒打工人隔簾而笑。

「娘娘這話說的,別說是陪娘娘說會子話,便是娘娘生產的時候要我作陪,我也捨命陪美人。」

姜嫻這話雖是調侃,卻有三分真心。

皇后待她,一直沒話說的。

哪怕是利益的置換,有人能夠不帶著坑她的歹意,和她做敞亮的交易,光這點已很難能可貴。古代女子生娩如闖鬼門關,萬一皇后出事,有她若在旁,她能跟系統兌換救急的藥物。

「說胡話,進血房多衝撞,有事你也幫不上忙,再說了,本宮這胎懷相不好,要是有個萬一……」

皇后話沒說完,福錦就著急:「娘娘!」

古人說話多忌諱,怕被胎神聽了去,更觸霉頭。

皇后卻不介意,繼續說:「縱與你無關,可在旁人眼中,就是你的罪責,太后也難免遷怒於你。如果本宮過不了這一坎,是本宮沒福氣,何必讓你沾一身洗不凈的污泥!你以後莫要說這種傻話了。」

皇后不知姜嫻有的底牌,只當她待自己用心至誠。

結果姜嫻聽完更感動了。

上司好有擔當,她很難不愛。

「有全天下的人為娘娘祈福,娘娘福氣多得有盈餘,這胎定會平安無事。」

語畢,姜嫻忍不住做了個僭越的舉動。

她伸手去握住了皇后娘娘露在簾外的那隻纖弱的手:「有我坐鎮,如果旁人生了歹心,也必被我當場拿下。」

姜嫻性子冷,鮮與人有肢體接觸。

可這一刻,她卻覺得只有握住她的手,才能給她一點信心,一點力量——

皇后卻不知道,姜嫻是真想進產房陪她。

這事兒兩人說了都不算,姜嫻轉頭就去找了皇上,求他同意。謝徹先是想同意,接著又搖頭:「可是皇后的意思?」

皇后生產,皇帝是必然在正殿坐鎮的。

但產房裡發生的事,他也無從得知,如果有個信得過,必要時刻又能拿主意的人在,必然有利於皇后。可隨即,謝徹想到的是姜嫻進去產房後,會成為皇后安危的第一責任人,便不想她趟這渾水。

「果然帝後同心,皇上所想的,和娘娘想的一樣。」

姜嫻笑道。

謝徹反應過來,知這必是嫻兒自己的主意。

「既然如此,朕就更不能讓你涉險了。」

「皇上難道不覺得臣妾有福氣得很?上回擔此重責,還是侍疾的時候,臣妾是有福之人,這回要去保佑皇后娘娘了。」

謝徹心裡暗罵一句壞女人。

一旦姜嫻有求於他,便是一聲又一聲的「臣妾」,笑得像一碗甜酒,甜得漾人,又醉到了他的心坎里,硬不起心腸來拒絕她的要求:「有福氣也不是這麼使的,倒讓朕在外面擔心兩個人!」

「皇上~」

「此事沒有迴旋的餘地。」

謝徹態度很堅決。

對於皇后的「病情」,他心裡也惶恐得很,帝後是少年夫妻,燕赤王朝有一項規矩,皇帝登基後如未娶妻,寶璽就得放在宮殿里封存著,等皇后入住建章宮,他才能隨意取用玉璽。謝徹倒是在登基前就已成家,只中途耽擱了兩天,皇后才入住建章宮。

帝後一體,無關情愛。

更多是利益和責任,是命運共同體。

「如果皇后有個萬一……」

謝徹閉了閉眼,按住她的手:「朕不能承受沒了她,又要看到你承受流言蜚語和母后的震怒。」

結果天還沒亮,皇帝的擔憂就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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