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陽光無遮無攔的灑在我臉上,而我卻絲毫感受不到半點的溫暖。

在那名包衣奴才的帶領下,我漠然的走在石板路上,園子內花團錦簇,此刻正是百花齊放的好時

節,只可惜空氣飄來的陣陣燒烤味卻將此間的美景破壞殆盡。

果然是一群俗人!一群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

他們居然在花園子裡點了篝火,把整隻牛犢用木棍穿起放在火上燒烤,牛油茲茲的滲出滴下,落

到柴火上泛起縷縷青煙。一群男人席地圍坐在篝火邊,一邊嚼著牛肉,一邊大口喝著酒。

我原本很欣賞這樣的男子氣,男人嘛,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這樣的男人才有男人味。可是不知道

為什麼,現在看到這群大塊朵頤的男人,胃裡就直泛酸水,感覺除了粗鄙二字就實在找不出更好的形

容詞來描述他們了。

「回諸位爺,布喜婭瑪拉格格到了。」包衣奴才刻意提高的嗓門一下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一群

人裡頭頓時有一大半齊刷刷的將目光投向我。

那一刻,我覺得我就是那頭放在火上烤著的牛犢子,正等著被他們下刀子宰割下嫩肉來下酒。

目光在人堆里打了個轉,我立馬認出個熟人來――拜音達禮!沒想到四年沒見,他竟沒怎麼見老

,仍是黝黑著皮膚,眼睛跟賊似的盯得人忒膩歪。

「原來這就是布喜婭瑪拉格格!」

「女真第一美女果然名不虛傳!」

我在一片稱讚聲中款款走了過去,努爾哈赤笑吟吟的上前迎我,我只當沒看見,徑直穿過他,走

到金台石面前,行禮:「東哥給額其克請安!」

金台石笑眯了眼,將手上正抓著一塊油膩膩的牛肉啪地往地上一扔,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

險些被他肥胖的身軀給壓扁,正想翻白眼,努爾哈赤卻把我從他懷裡拽了出來,強行摟進自己懷裡。

「東哥可已經是我的人了啊!」

他這話說得可真是曖昧不清,我臉上頓時燒了起來,那些貝勒和部將隨從見了,無不轟然大笑。

金台石笑說:「這事還得布揚古說了算。我嘛,倒是一百個一千個願意,可東哥偏不是我的女兒

!」

努爾哈赤拍他的肩:「你放心,你的女兒嫁給我的兒子,我保准你吃不了虧……」

他是在說代善嗎?十四歲的代善……結婚娶妻?再次聯想到昨兒個他當眾賞給代善的霽月,我胃

里真的天翻地覆的絞痛起來。

「唔……」我慌忙捂住嘴,難受得躬起了身子。

「怎麼了?」努爾哈赤彎下腰,湊在我耳邊問我。

我拚命的搖頭,可胃酸噁心的感覺卻一點也不由得我掌控。

「呃……」又一次。

我開始覺得周圍的人就連看我的眼神都在起著輕佻曖昧的變化。

「原來是這樣啊。」金台石喃喃自語的聲音迴響在我耳邊。

「不是的……嘔――不是……」

努爾哈赤哈哈一笑,打斷我的話,將我攔腰抱了起來。

「努爾哈赤,你老小子可真是搶了大便宜啊!」戲虐的語氣中夾雜了濃濃的醋味,倉惶間我看到

一張尖瘦的臉孔,一字眉,瞘目高鼻,長得竟有幾分英國貴族的氣質。努爾哈赤從他身邊經過時,他

那雙深沉沉的眼睛,簡直恨不能把我一口吞下肚去似的。

「得了吧,孟格布祿!別說我沒警告你,你可少打我女人的主意!」

「我拿三個女兒跟你換如何?」

「三十個也不換!」

聽他倆對話的口氣,怎麼像是在做牛羊豬狗甚至奴隸的交換買賣似的?我憋著氣忍住噁心的胃脹

氣,生怕自己一張嘴就會又吐酸水。

努爾哈赤將我抱到一塊地氈上放下:「先歇會……吃不吃東西?我叫人給你弄點牛肉和**來!

「不要!」我噁心的皺起眉頭,一想到那牛肉滋油的情景,臉色直泛白,「膩味死了。」

「膩味?難道你還真有喜了,我可不記得曾經……」他純粹就是想捉弄我,我沒好氣的瞪了他一

眼。

「那個人是誰?」

「誰?」

「就是跟你換三個女兒的那個!」

「哦,你是說孟格布祿?你不知道麼?他是你們扈倫哈達部落的貝勒……你應該有聽說過他的名

字才對。」努爾哈赤奇怪的望著我,我心虛的低下頭,給自己找了個爛藉口。

「你們男人的事情,我哪有心思理會這許多啊,以前即使聽過也不會往心裡去就是了。」

「那我真該倍感榮幸了,畢竟你心裡一直都有記住我的名字!」

「嘁――其實剛才那筆買賣很划得來啊,以一換三,你還賺倆,何樂而不為呢?」一想到他們的

等價交換,我就窩火。

「你真的想跟孟格布祿?」他瞳孔的顏色加深,眩惑得像潭深水。

得,當我沒說吧!我識相的閉嘴。

氣氛一度呈現尷尬,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展臂像哄小孩似的將我抱了抱,鬆開後說:「等過了春

天,我就把布占泰放回去……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圈禁他,我派人送他回烏拉,讓額實泰和娥恩哲也跟

了他去……」

他會如此好心?我狐疑的瞄他,今天的努爾哈赤有點怪,簡直太好說話了!是不是吃錯了什麼藥

「……布占泰這人並不壞,況且如今扈倫女真和我建州女真聯姻交好,盟誓不再如以前那般互相

爭鬥,我放他回去正好做個順水人情。」他輕輕的笑出聲,不再輕易動怒的努爾哈赤臉上少了幾分戾

氣,原本剛毅的線條看起來也柔和了許多。「不過布占泰說想再要娶一個我的女兒,以表我結盟的誠

意,而他願意將他的侄女嫁給我……」

這……這是什麼跟什麼?我簡直噁心到了極點,用力拍開他的手,叱道:「見鬼了!你們到底把

女人當成什麼東西啊?送過來換過去的……」

「呵呵,終於生氣了呀?我還以為你會一直沉默下去呢。放心,即使我以後再娶,你仍是我所有

女人中最與眾不同的,你的地位沒人可以動搖……東哥,在我心裡,你一直是最特別的。」

聽著他充滿深情的話語,再看看他無比認真的神情,我心緒起伏,不知道該大受感動,還是該當

面給他一拳。

我當然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因為我是東哥!是女真族無人能及的第一美女!

可是美女也會老!會丑!當我由一個美女變成老女時,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再記得我,也許我會成

為第二個袞代或者第二個阿敏。

半個月後,葉赫方面傳來消息,布揚古應允了這門親事――對於這樣的一個必然結果,雖然我早

有心理準備,但當真聽到時,卻仍是覺得眼前暗了一下。

幸而訂下婚約後的一個月,努爾哈赤忙於將布占泰送回烏拉,對於婚禮之事一時無暇顧及,我自

然樂得裝聾作啞。但在木柵內,情勢卻悄然發生著戲劇性的變化,我雖未正式過門,但我已經有了一

座自己可以單獨使用的屋子,不需要再和孟古姐姐同擠一個屋子,而且吃住用度上也已明顯換成大福

晉才有的待遇,另一邊,袞代則明顯失寵失勢,那群勢利的奴才見風使舵的本事立竿見影。

阿濟娜仍是我的貼身丫頭,水漲船高,她如今也早已不是當初在木蘭集溝時的那個整天苦著臉的

卑賤丫頭。才短短一個月,託人找上我,有意想要了她去做小的部將倒不下十來個,其實我琢磨著這

些人大多還是衝著她是我的人才來求親的。我倒也無意留她,只是畢竟這幾年主僕一場,總也想著要

替她找個好人才是,雖然我並不覺得在這個時代里真找得到可以託付終身的男人。

阿濟娜似乎也知道有人跟我提親的事,是以這幾天見了我臉上總是紅撲撲的,她已滿十八歲,早

過了這個時代標準的最佳適婚年齡。每回見她春心萌動的樣子,我唯有嘆氣,罷罷罷,早嫁早了,再

留下去怕真要與我結怨了。

五月,努爾哈赤前往明國,這是他向大明朝第三次朝貢。

我巴不得他最好一去就別回來。當然,我不敢明說,他來辭行時只說去去就回,問我可需捎帶些

漢人的小玩意回來玩耍,我只是充愣傻笑,他愛帶不帶,我既管不著也不稀罕。

不過,蒙他提醒,說起漢人,我倒是記起了那兩位來自大明國的大家閨秀。畢竟大家都是同胞,

難得在這異族群居之地有機會湊在一起,怎能不多加聯絡感情?

我一向是個行動派,想到便要做到,所以等努爾哈赤前腳剛走,我第二天就起了個大早,決定先

去代善那裡找霽月。褚英那裡我不大敢去,那小子的脾氣越來越壞,稍一不注意,便會像個炮仗一樣

炸開,而且他成家後已經搬出木柵在內城安置了房子,要去找他還不太容易。

代善現在住的院落原是先前褚英住過的,屋子夠大夠寬敞,建築材料也格外考究,是柵內數一數

二的好院落。我才到院門口,守門的哈哈珠子[1]一見了我,啪地就給我行了個跪叩禮,慌得跟個沒

頭蒼蠅似的,連話都說不齊全。

阿濟娜抱怨了兩句,我只聽出代善不在府里,霽月正在西下屋。我不願驚動其他人,抓了把錢賞

了那哈哈珠子,又打發阿濟娜在西下屋門口守著,便自己推門進去了。

才進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中藥味,我最不喜歡聞這股子藥味,那會子撞傷了脊椎,連喝了一月的

苦水,真是把我給整怕了,現在是聞藥變色。

「你在搗鼓什麼呢?你病了?」霽月正背對著我在悶熱的廚房扇扇子熬藥,冷不防被我突然冒出

的問話給驚著了,啪地聲扇子跌落地面,她滿臉驚恐的扭過身。

「嚇著你了?真不好意思。」我替她揀起扇子,笑嘻嘻的遞還給她,「還認得我麼?」

她定了定神,臉上表情淡淡的,那種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孤傲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認得,你

是女真族第一美女……那天聽余大人一直這麼叫你。」她頓了頓,忽然揚起漂亮的眸子,眼睛睜得大

大的,「你會說我們大明的話?真想不到……你話居然說得如此流利,竟有幾分我老家的口音。」

「你老家哪裡?」

「蘇州。」

我眨眨眼,上海和蘇州同屬吳語系,口音上自然有些相近。

「你們的蠻語我一句都聽不懂,在這家裡只有二爺偶爾來了興致會跟我學說幾句漢話,可他是大

忙人,平時都難得見他回家來。唉,我都快悶死了……」霽月清澈的聲音里有絲淡淡哀傷。

悶?我很奇怪地瞥了她一眼,這個世間的女子很少有覺得悶的,不是她們真的不悶,而是她們基

本都不得閒。特別是像關外這樣生活條件艱苦,差不多和男子一樣都要做體力活掙口糧的女子而言,

她們還要承擔起撫育子女,操持家務的責任。家裡若有閒錢尚可僱人幹些女紅活計,但對大部分男人

而言,娶妻娶的還是能讓男人餓時有熱飯吃,冷時有新衣裳穿的那種實用性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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