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月小產後下紅不止,因為她沒名沒分,加上褚英對她的態度決定了當家主母郭絡羅噶祿代對其

的重視程度,結果可想而知,大阿哥府里的奴才個個都慣於見風使舵,所以全府上下都對她的存在非

常漠視。這種情況自從我上回怒斥褚英後得到很大改善,他總算還有點良心,第二天讓福晉請了大夫

給欣月瞧病。

這之後我偶然聽一個老嬤嬤說起小產體虛的人需要大補,也不知道真不真,反正改善伙食吃些好

的總是沒錯,於是私下裡便將自己攢下的月錢叫阿濟娜去買了些補品燉了,時不時的給她送去。

這一日,我才打發阿濟娜去廚房看著燉盅,忽聽廊上有人報,說是八阿哥來了。我已經有好些日

子沒見著皇太極,差點都快把他給忘了――之前和孟古姐姐同住時,這孩子特別黏我,有時候晚上還

不肯回孟古姐姐房裡睡,非跟我一起擠在明間的炕上,但是自打我與努爾哈赤訂下婚約後搬了出來,

他反倒不來找我玩了。

正納悶著,皇太極的身影已一腳跨進門來。

因為天熱,我僅著一件中衣,懶洋洋的在軟榻上歪著,手裡輕輕搖扇納涼。他前腳進門,目光在

我身上掠了一眼,倏地臉色一黑,臉拉得老長。

我奇道:「怎麼了?」

他站著不動,面無表情,目光死死地盯著我的胸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把衣襟扣上。」

我低頭一看,因為貪涼,我把前襟扣子解了,領口的肌膚袒露出來,這擱現代也不過就是裸了個

v領低胸的程度。

我忍不住大笑:「小鬼頭!之前還和我擠一頭睡,這會兒倒又矯情起來了……」邊笑邊把衣襟系

好,從軟榻上翻身下來。「今兒個不用去練箭麼?」

「早練完了……扈爾漢誇我射得不賴。」漂亮的小臉上發出驕傲的光芒,我讚許的拍了拍他的額

頭,腦門上凝著冰冷的珠子,一摸一手的汗。

「怎麼個不賴法?」

「我今天射到了一隻狐。」他眼睛有意無意的瞄了瞄我,我一怔,倒有些吃驚了。五歲大的小孩

兒居然能射到奔跑迅疾的狐狸,這可真不簡單。

「你到我這兒來,可是為了讓我也誇誇你?」

「我本來是想把那狐的毛皮送你的――那可是只火狐狸!」他微微蹙起眉頭,「不過……你大概

不會稀罕,我還是把它送給額涅好了。」

「我不稀罕?你都沒跟我提,怎麼就知道我一定不會稀罕了?」這孩子到底是什麼邏輯思維?

「你喜歡?」他斜睨著眼瞅我,「那我改天有空再給你帶過來吧……」

「格格。」阿濟娜這時候小心翼翼的踱了進來,手裡端著那隻青花瓷的燉盅。

皇太極嗅了嗅鼻子:「什麼東西,這麼香?」

我輕笑:「是女人吃的好東西……小孩子是不能吃的。」見他不悅的拉下臉,我拿扇子拍他的頭

,笑,「回去歇著吧,我這會子要換衣裳出門了。」才輕移腳步,忽然腦後頭皮一緊,竟是被皇太極

揪住了小辮,「你還有什麼事?」

「你是不是又要去大哥家?」

我一怔,這事他怎麼會知道?

皇太極不吭聲,突然伸手一揮,只聽「啪」地聲,那隻燉盅竟被他一掌掃落地上,摔成七八片,

滾燙的湯汁溢滿一室的香甜。阿濟娜措手不及的張著手傻傻的站在碎瓷面前,吶吶的說:「這……這

……」

「皇太極――」我勃然大怒,他這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許去!」稚嫩的嗓音里居然有種迫人的強硬,雖然個子只到我的腹部,但是他仰著頭,卻無

比堅定的威脅我,「不許再去那裡!」

「小鬼……」

「你出去!」他毫不猶豫的回手一指,阿濟娜竟被他驚人的氣勢嚇住,呆呆的瞟了我一眼後,當

真依著他的話走了出去。

我氣得連話都不會說了,我一個大人居然被五歲的小娃娃頤指氣使,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就

連我的丫頭居然也懼於他的「淫威」,識時務的拋下我跑路了。

「皇太極!八阿哥……」我喘了口氣,差點沒氣暈了,「鬧夠沒?耍小性也得有個限度!」最討

厭這種胡攪蠻纏又淘氣驕橫的小孩子。

「耍小性的人是你!」他拿靴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邁過殘羹湯汁,冷然道,「你接連七天都

往大阿哥府里跑,自以為做得私密,誰知偏更讓人覺著你行徑鬼祟……阿瑪去了明國不假,但阿瑪不

在家,不等於你和大哥就能眉來眼去沒個體統!」

「你……你胡說什麼?」

「看來你笨得超出我的想像。現如今連我這個啥事都不管的人都知曉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是旁人

?你自個兒已經一腳踩在懸崖邊了,卻還蒙著眼繼續往前走。大福晉不過是被暫時奪了權,你該慶幸

這個家現如今她管不著了,所以才沒法抓著這件事來趁機治你的罪,但你別以為這樣就可以當沒事了

,你真當木柵內的上下人等都是瞎子,看不到你進進出出?」

我耳朵里嗡嗡的像是有許多小蟲子在飛,皇太極的聲音稚嫩嬌氣,但每一句話背後都透著犀利,

令我震駭。我偏還嘴倔,慌張的自我辯解道:「我……我只是去送補藥給……」

「誰會知道你只是去送補品給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真正有心的人,誰又會管你到底是將補品送到

哪個人的手上了?你和大哥來往頻繁是事實!等阿瑪回來,你是想找死不成?死你一個笨蛋不要緊,

但是拖累死了別人,你心裡就爽快了麼?」他冷笑,臉上有著一種陌生得令我心悸的殘酷。

他才多大?為什麼……為什麼一個五歲大的孩子竟有如此的深沉心機?我恐怖至極的惶然後退,

撞上身後的軟榻,竟無力的跌坐在榻上,一股森冷的寒意從我的腳趾一路漫延到手指。

可是……偏偏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真正有心的人,哪裡又會管我到底是把補品送去給誰?只要……我進的那個門,是通往大阿哥的

府邸就行!

有心人……其他的有心人會怎麼想我是不知道,可是同住在費阿拉城木柵內的那些「有心人」,

卻無時無刻不瞪著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在背後注視我的一舉一動。每天都在等著看我的行差踏錯……

我打了個寒顫。

「唉。」皇太極輕輕嘆了口氣,「笨女人,目光竟然如此短淺,說的好聽點是叫天真無邪,難聽

點就叫愚不可及。你這樣的女人竟然會是我的采生人,真不知是我這輩子的幸亦或是不幸了。」他自

嘲的搖了搖頭,「我走了,你自己好自為之……還有,扈爾漢人不錯,你那丫頭也該嫁人了。」

他意有所指的留下這句話後自行離開,剩下我一個人,默然的在這滿室濃香的屋子裡陷入前所未

有的沉思。

十天後,我把阿濟娜許給了扈爾漢。

在建州,努爾哈赤手下有五位極受重用的部下,分別是額駙何和禮、巴圖魯額亦都、扎爾固齊費

英東,碩翁科羅巴圖魯安費揚古、侍衛扈爾漢。

扈爾漢就是那天在接見明朝使臣的議事廳內,努爾哈赤打發他到暖閣來叫我的侍衛,他給我的印

象是憨憨的,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今年才二十一歲,因為驍勇善戰,屢建奇功,是以努爾哈赤收了

他做義子,格外器重。

扈爾漢無論人品年齡、身份地位都無可挑剔,皇太極的眼光果然不差。

雖然阿濟娜嫁過去只是做小福晉,但因為是我的人,扈爾漢便給足了顏面,成親當日竟是吹吹打

打按著娶福晉的排場將阿濟娜接了去。

臨上花轎,阿濟娜含著眼淚,只對我說了五個字:「對不起……謝謝。」

我當然知道她真正想要說些什麼,卻也並不點破,仍是裝作無知的只是笑著祝她幸福。

那晚婚禮,不只眾多部將出席酒宴,就連許久不見的代善竟也被邀了來,我找了個空檔想找他說

說霽月的事情――他雖然把她留在了府里,卻沒名沒分的把個大美人空置在那兒,不僅可惜了,也可

憐了霽月對他的一片痴心。

然而整場婚宴我都覺得他像是故意在躲著我,最後還不顧我跟他頻頻打眼色,竟是借不勝酒力的

爛藉口提前離開了。

六月底,當盛夏終於來臨時,努爾哈赤從大明回到建州。

他來送那些漢人小玩意給我時,我借著閒聊的話題,若有若無的將欣月小產,我去送補藥的事淡

淡然的帶了出來。

當時,我雖然故作輕鬆,卻能真切的感受到努爾哈赤凝望著我的灼熱目光,他嘴角噙著慵懶的微

笑,更加讓我確信,這其實已經是他聽過的不知道第幾個版本的故事了。

也好!雖然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這事畢竟是我挑起的,那便得由我來結束它!

那一日努爾哈赤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也沒跟我提成親的事,在親昵程度上也只是親了親我的手背

和額頭。我突然發覺這樣的努爾哈赤多少帶了點突兀的陌生感,仿佛一個流氓突然不知怎麼的,就一

下子變成了個紳士!

這種幾乎是不可能的變化卻當真發生在了努爾哈赤的身上!

無法解釋,我只能把這種罕見的現象歸納為――見鬼了!

七月初秋,舒爾哈齊剛剛動身帶著人參、貂皮、海東青、馬匹、珍珠等貢品前往開原,努爾哈赤

便突然病倒了,經大夫診治,得的竟是會傳染的癘疫。消息一經確實,木柵內的女眷都慌了神,有人

悄悄的溜出去到舒爾哈齊的柵內去借住或是帶著孩子回娘家,也有人提議把努爾哈赤遷出柵內到城外

去養病,總之人心惶惶,偏這個時候袞代也沒有個交代,就這麼看著各屋的人亂成一團。我倒也是有

心離開柵內的,可惜在這個城裡我一沒娘家可以投奔,二來除了柵內住著的孟古姐姐之外,我的人緣

也實在好不到哪去。第三點,也是最關鍵的,我知道按照歷史進程,在努爾哈赤沒成為袁崇煥手下敗

將前,他不會那麼早死。

正當大夫說努爾哈赤病得快死的時候,正當我開始對我所知曉的歷史結果產生懷疑時,葉赫那邊

傳來消息,說是金台石悔婚了,居然把聘給代善的女兒嫁給了蒙古喀爾喀的介賽貝勒。

我無從知曉代善得知這消息後會是什麼心情,也不知道努爾哈赤聽到後會不會真的氣得直接兩腳

一蹬。但是很明顯,原本憋了一肚子氣的女眷們終於找到了憤怒的發泄口,不論是我還是孟古姐姐,

淪為了努爾哈赤癘疫背後的炮灰。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下,被悔婚的代善站了出來,帶著滿臉恐懼的霽月,兩個人就這麼

住進了努爾哈赤養病的屋子裡,一日三餐伺候,甚至連晚上也不出來。

就這樣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照顧了努爾哈赤七天七夜,第八天,面色蒼白的代善從屋裡走了出來,

可是霽月卻沒能跟他一起走出來。又過了三天,我得知努爾哈赤病情好轉,正在迅速恢復健康,而霽

月卻被抬出了木柵,不知去向。

七月中,為慶賀努爾哈赤病癒,柵內舉辦了一次家宴。宴會上,我再次看到了褚英和代善。

褚英仍是老樣子,自視甚高,只有在努爾哈赤詢問他時,他才會顯出恭順的模樣,但那也僅限於

表面,我總覺得他眼眸深處悄然隱藏了一些以前沒有的晦澀光澤。

那日宴罷,散去的人群中,代善無聲無息的走到了我身邊。

「霽月去哪了?你之前為什麼躲開我?」我直白的問他,沒有絲毫的拐彎抹角,「你到底在想什

麼?是害怕跟我走得太近,會連累到你?還是……連你也討厭我了?」我想釋懷的大笑,可偏生凝在

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的苦澀。

他靜靜的望著我,臉色蒼白,容顏憔悴,眼眸一如溫潤的白玉,溫柔和哀傷的氣息在他眼底無聲

的流淌。

「對不起……東哥。」最後,他只說了這麼一句,隨即黯然離開。

我的心莫名的揪結起來,似乎心口上裂了一道口子,冷風呼呼的從傷口處灌了進去,撕扯般的痛

那天他孤獨而又無奈的背影,將會永遠刻在我的心上,就猶如那道裂開的口子,永遠永遠無法磨

平。

因為,自那天起,代表著我們幾個人之間的關係真正的畫下了一個休止符。

從此,再也無法回到以前。

純真的童年記憶,在那一年的夏天正式被殘忍的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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