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偶然在書房翻到一冊《三國演義》,雖然是豎排繁體版本,印刷裝幀也極其粗糙,卻仍是讓我

欣喜若狂。皇太極這幾年對漢文化的研究嗜好越來越廣,房內擱了好多漢文古典,但多半是涉及行軍打仗

的兵法書籍,我對這些缺乏興趣,便只揀了自己看得下去的一股腦搜颳了回來。

「主子!爺今兒留在汗王大衙門議事,方才讓敦達里回來傳口訊說,晌午怕是回不來了,讓主子不用

等他進膳……」

我正忙著埋頭啃書,於是含糊的應了聲:「知道了,知道了。」

「主子……」歌玲澤踱步不走。

「還有事?」

「是……那個,大福晉來了!您見是不見?」

我一怔,把神智從書頁上硬生生的拉回。這幾日,葛戴每日都派人來問候,因聽說我受了傷,又命廚

房燉了補品送過來。

但是,這次她本人來了……我見還是不見呢?

早知道她最終還是會來找我,無論如何,我與她畢竟主僕一場,看在她以前服侍我的情分上,我也不

該對她如此絕情。況且,有些事不做一個了斷,是會更加容易讓人胡亂產生好奇的。

「你讓她進來吧,一會兒沒我的吩咐,你和薩爾瑪都不許進來,也不用上茶,都去廊下給我守著門。

「是。」

合上書,我略略定了定神,從杌子上站起直接走到門口。葛戴進門時是低垂著頭的,待到下頜緩緩揚

起,看清近在咫尺卻無聲無息的我時,她果然被出其不意的嚇了一大跳。

我不動聲色的望著她,她呆呆的盯著我看了好幾分鐘,忽然雙肩發顫,撲嗵一聲跪到我面前,抱住我

的膝蓋放聲大哭。

「福晉這是做什麼呢?你這不是要折煞我麼?」

她抽抽噎噎,淚流滿面,死死的抱住了我:「格格!格格……你毋須瞞我,如果連格格都認不出來,

那我還不如瞎了雙眼呢!」

我微微動容,心底湧起柔柔感動之情:「你起來!堂堂大金國四貝勒福晉,如何跪地哭泣,失了應有

的儀態氣度?」

「在格格面前,我哪裡是什麼貝勒福晉?我不過是格格的丫頭……我這輩子都是格格的丫頭……」

「好了……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紀了,兒子都已十歲,怎麼還能哭得跟個小孩子似的?快起來吧!」

「格格……」她放開我,抽抽噎噎的從地上爬起。

我指了指一旁的繡墩:「坐著說話。」語氣儘量保持淡定從容,不讓太多的情感輕易外露。她略顯局

促的坐下,用帕子拭著眼淚。

「以後『格格』『主子』之類的稱呼不必再提,我如今是扎魯特博爾濟吉特氏,名叫步悠然。」

她明顯一震,忙收了眼淚,肅容道:「是,我明白。」

我仍回杌子上坐了,將《三國演義》的書冊重新打開,入目皆是團團墨點,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滿腦子亂鬨哄的整理不出一句完整詞語。餘光偷偷瞥去,發現葛戴亦是如此,神情緊張,透著尷尬與不適

,未施脂粉的臉上掛滿淚痕。

「那……那……」她囁嚅兩聲,臉憋得通紅,「我該如何稱呼你……」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生疏感漸漸淡去,我似乎又重拾當初與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打趣的輕鬆感覺,

於是輕笑:「你莫忘了,你早已認我為姐。」

「姐……姐姐!」她細聲細氣的喊了我一聲,不好意思的笑了,但緊接著眼圈紅起,又是一串淚珠滾

下,「為何你的臉……」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頰:「很久之前……在我嫁到蒙古時,被火燒傷了。」

葛戴一抖,淚水又蓄滿眼眶,盈盈欲墜:「格……姐姐你受苦了。」

「漢人有句話說得好,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我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若不是變成如此樣貌,又

怎能安然坐在這裡和你說話?」

她搖了搖頭:「姐姐也沒變得太多,五官輪廓都沒怎麼變化,我這不是……還是認出姐姐來了嗎?姐

姐還是……還是原先那般,是我女真最美的美人兒。」

「我倒沒覺得做美人有什麼好的。現在這樣就好……」我從立柜上拿了面小銅鏡,裝樣兒撫了撫鬢角

,「左右是老女而已,也不求什麼了。」

葛戴激動道:「姐姐的樣子不過憔悴了些,我那有明國上等的胭脂,一會兒我叫人去取。我幫姐姐重

新梳頭上妝,先用脂粉敷上一層,左頰上的疤痕用厚粉遮蓋住,再用胭脂薄薄的掃上一些,肌膚自然就能

顯得鮮亮,必然還和原先一樣……」

我急忙擺擺手:「千萬別……和以前的樣貌越不像我才越安全。」

「姐姐你放心,不論姐姐是何等模樣,爺都不會有半點介意的。我……我真該死,爺三年前在莊子上

收了……我就該想到的,真是該死,除了姐姐還能有誰能讓爺如此牽腸掛肚,我……我居然沒想到。」

我見她不停的自責,忙打岔道:「好了,都過去了,不說那些……且說說你這幾年過得可好?你兒子

好麼?」

她面上忽然一黯,眼淚竟然再次潸然墜落。

「又怎麼了?我可不記得你以前是這般愛哭的!」

「姐姐原來還不知道……」她哽咽著捂著眼睛,「娥爾赫生的三阿哥洛博會年底夭折了,緊接著我的

洛格也……唉,爺這麼些年好不容易才添了兩兒子,卻接二連三都早夭了,都全怪我,沒把家裡照應好,

出了這樣的事,給爺添堵了……」

心裡咯噔了下,雖然明知道皇太極會再有其他子嗣,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也早有心理準備,可等

到真切的聽說此事,卻仍是像吃飯嚼了沙子般,滿嘴不是滋味。轉念又想到皇太極的子嗣居然這般可憐,

又見葛戴哭得傷心,不免也紅了眼圈。

「那個科爾沁的福晉可有子嗣?」

「你說哲哲?她也是個可憐的,離家那麼遠嫁到異鄉,剛來的時候,連一句女真話都不會說,只得整

日待在屋裡和陪嫁的幾個丫頭說話解悶……她嫁進貝勒府五年來,爺待她置若罔聞,恩幸全無。兩年前爺

突然又讓我打發她住到後院的小屋去,冷落得連下人都不怎麼待見她。我雖有心幫襯她一點,可爺是真不

待見她,搞得我也實在捉摸不透,哲哲到底是哪裡得罪了爺。想當初娥爾赫那等刁鑽,爺最後也沒待她刻

薄如此。哲哲若非出身蒙古科爾沁,大汗頗為倚重她的娘家族人,只怕爺早動了休妻的心思……」

「啊?」我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這皇太極在搞什麼鬼?我明明讓他善待這位來自科爾沁的福晉,他居然……將她打入冷宮?!若是科

爾沁得知消息,這還得了?難怪上次娥爾赫說起哲哲時會如此不留情面了。

「我是真瞅著那哲哲也怪可憐的,她小小年紀孤身一人從蒙古嫁過來,在這裡無親無故,爺原該多憐

惜她才是,可偏還……唉,前年因我和娥爾赫都有孕在身,我怕爺寂寞,便好心勸爺去哲哲那裡,結果爺

當場翻臉,一怒之下竟把我從房裡給轟了出來!」葛戴皺著眉頭,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口,「我打小看爺

的性情,雖然不是面熱善於言笑之人,卻也從沒見他為家裡的事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唉,我一時好心卻做

錯事了。」

我苦笑,心裡隱約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皇太極……他這是在跟我賭氣呢!那日臨走前給他留言,要他善待哲哲,只怕反而惹惱了他。我讓他

待哲哲好,他就偏將哲哲打入冷宮,抬舉娥爾赫,寵幸葛戴,令二人得子……他這是在氣我、惱我、報復

我,進而遷怒於人!

這真是一筆糊塗帳啊!

我的「好心」只怕比葛戴的「好心」要糟糕十倍,竟連累得哲哲成了一個可憐又無辜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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