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烈日當頭,七月的酷暑能把人給烤化了去。

汗浸得貼身的薄衫盡濕,我吁吁的喘氣兒。

「讓開——讓——嚯……嚯……前頭的人看著些,讓一讓……」

猛然回頭,卻見一群馬匹簇擁著的擠向我,我趕緊避開,目送這百餘匹馬擦身而過——這些是養在內

城馬廄的官馬,看這情形是要出東門到城外去放牧。

道路狹窄,加上有些馬兒懼火,那些打鐵叮叮聲響也極易刺激它們,是以馬群走得既慢且亂。

等我回過神,再巡視左右,竟是已找不到敦達里和薩爾瑪的人影。留心尋了半天也沒看見,想必方才

走散了。於是只得一路往西街尋去,走走停停,不時張望。

約莫在街上逛了一個多時辰,我又累又餓,頭頂陽光褪去,忽地風雲變化。夏日裡雷雨竟是說來就來

,半點也不由人。

豆大的雨點噼啪砸下時,我狼狽的躲進一處角門下避雨。屋檐建得不是很大,並不足以讓我容身,我

正想著這下子可要遭罪了,忽然後背貼著的木門一松,我險些向後跌倒。

「咦?下雨天還來?爺不是囑咐您了嗎?說過往後不必再來……」

滿臉是水,額前劉海遮蔽住了眼睛,碎發黏在左頰邊,遮住了大半張臉,有一綹竟然跑進了我嘴裡。

我隨口吐出髮絲,用力眨了眨眼。

眼前的男人四十出頭,國字臉,中等個頭,人長得倒算魁梧,可是面生的很。我眯著眼連睨兩眼,還

是沒能想起他是誰,可瞧他的樣子分明是在和我說話。

一時愣住,不知該作何應答。

「唉,您還是先請進來吧……」見我還在雨里淋著,他忙將手裡的油紙傘遞過來。弓著腰身,眼瞼低

垂,態度恭謹得似乎不敢多瞄我一眼。

我茫然的將傘接了過來,捏住傘柄輕輕打了個轉,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慢慢的在前頭領路。

打角門進去,拐彎便是座小巧別致的園子,左右兩旁稀稀疏疏的種著一排排果樹,雨滴在枝葉上,悉

窣發出聲響,空氣里彌散著一股淡雅的香氣。

「今兒個是爺的壽辰,可爺不讓下邊奴才給大操大辦,大清早起來就把自己關在東閣里……」我一愣

,不由的停下腳步。

他似乎當真已把我錯認成她人,竟是絮絮的說個不停,我原還想問他借個地方躲雨,這下子反倒不好

意思啟口了。正發窘為難,他忽然詫異的回過頭來,飛快的瞥了我一眼後,又趕忙耷下腦袋,眼睛直直的

盯著腳下鵝卵石子鋪就的路面,瓮聲瓮氣的說:「那……奴才就不打擾了,奴才告退。」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轉身就一溜小跑的走了。暴雨滂沱,我抬手欲喊,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園子裡早

沒了他的身影了。

尷尬的站在雨里,我大感莫名其妙。

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啊?!

雨越下越大,我不敢多呆,忙急匆匆的順著原路返回。沒走幾步,忽然一陣「吋吋」之聲接連不斷的

從西北角傳來,我好奇的側目望去,透過稀疏的綠葉間隙,一個穿著月白色馬褂的頎長身影飛快閃入我的

眼帘。

呼吸猝然一窒,我踉蹌的後退半步,擎著的雨傘脫手滑落。

吧嗒……傘摔在地上,滴溜溜的圍著我腳邊打了個轉。

挽弓,搭箭……每一個動作都是那般的熟練流暢,宛若一副完美的圖畫。

雨幕如簾,嘩嘩的水聲仿佛已經不存在,我的耳際只能聽到那連續的吋吋聲,聲聲清晰。三枝羽箭應

聲釘在對面的箭靶上,持弓的胳膊垂下,木胎巨弓的一頭支在地上,他緘默無語,大雨澆灌,水滴滴答答

順著他的發梢、衣擺往下落,那個肩膀巍聳的背影在淒涼的雨中,顯得孤獨而又落寂。

我咬著唇,水滴從我臉頰滑落,我卻已分不清,這到底是雨還是淚……

驀地,他甩手一揚,那柄巨弓嗖得被他扔出老遠,「啪」地聲砸在樹幹上,竟被硬生生的撞斷,弓弦

高高的彈起,碎木飛揚。

然後……他突然扭頭!

我心裡一緊,下意識的縮起身子,急急忙忙的將傘從地上揀了起來,雙手顫抖的將傘面朝前傾斜,試

圖遮擋住他的視線。

無聲無息,我卻分明從傘下看到一雙鹿皮靴子停在我的面前。心兒狂顫,這一刻我真想把傘一丟,轉

身逃跑。

衣衫已被雨水淋濕,我張大嘴,用盡全力痛苦的吐納呼吸。

「不是說……再不用來這裡了麼?」聲線醇厚低沉,略帶沙啞,我突突狂跳的心卻因為這句話倏地停

住了。

愕然。

「回去吧!以後都別再來了……不管你如何做,你始終不是她。即便你穿了她的衣裳,戴了她的首飾

,妝扮得再如何相似,你終究不是她……」

我悠悠一顫,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你我之間不必再計較誰對誰錯,你的賜飯之恩,我銘感於心,多謝……你畢竟還是替她圓了我的一

場夢。」他聲音忽爾放低,柔柔的呢喃,語音幽然,充滿無限柔情,「你知道麼?我曾親口允諾過她,終

有一日要伴她一起同桌吃飯……只可惜……只可惜……」說到最後,已化哽咽之聲。

我雙手握緊傘柄,捏得十指發痛,只覺得心口一陣陣的剜痛。

代善呵……為何這般痴傻執著,為何……

「她讓我待岳托碩托好,我答應了,可她的妹妹卻因為這些年我的冷落心生怨懟,真是報應,報應,

濟蘭說這是報應。她和碩托通姦事發,碩托怕我殺他,竟是密謀叛逃明國,如今汗阿瑪問起這事,我真的

……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了,東哥,東哥,你若還在,求你告訴我……」

一道驚雷在我頭頂劈響,昏暗的天空猛地閃亮了下。

我頭暈目眩,代善後面絮絮的又說了些什麼,再也沒灌入我的耳中,直到一件冰冷滑膩的東西塞進我

的手裡:「這個,還你!」

手指觸到他略帶冰冷的指尖,我微微一顫。他的聲音已然拔高,隱隱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儀:「以後,

你我再無瓜葛!我也不可能再把你當作她!你走吧!」

我低下頭,觸目看到手裡的那樣東西,掌心一麻,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手指放鬆,傘柄滑落的

同時,我的左手只來得及抓住那樣冰冷。

硌手的冷。

十八粒相同大小的碧璽翠珠,底下一顆碧璽佛頭相連,三顆小東珠綴了個鑲嵌紅寶石的結牌……

指尖撫觸,如亟電擊,那熟悉的光澤在我眼底璀璨依舊。

嗒!手腕上輕輕一動,戴在手腕上的翡翠手串滑至腕骨,兩串型似相仿的串珠交相輝映,在雨水的沖

刷下淡淡的散發出柔潤的珠玉之光。

一滴淚凝於眼睫,悄然滑落,淚滴濺在水窪里,轉瞬消失不見。

我無語凝噎,緩緩抬起頭來,卻見代善背轉了身子,雙手負在身後,惆悵寂寥的望向遠處。

我伸了伸手,可是手上的兩串手串卻是刺痛我的眼,灼痛了我的心。我猝然收手,咬牙抽身。

趔趄的走了兩步,眼淚洶湧而出,我再也忍受不住,發足狂奔,一口氣衝出那扇角門。

雨,連綿……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