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身手敏捷的從溝壕里翻爬上來,利落明快的撣落身上的塵土:「說起來昨兒個夜裡起大霧,我
和岳托、七哥、十哥他們幾個都走散了,也不知後來情況如何。祖大壽那老小子該不會使什麼詐,趁機落
跑了吧?」
「這倒沒有。」話鋒一轉,多鐸降低了聲音,「岳托昨兒個比你早回營……為了五哥被廢的事,他居
然膽敢直言衝撞大汗。你說他這小子是不是不要命了?」
多爾袞濃眉一挑:「岳托這小子有點血性,比他老子強!」頓了頓,臉上滑過一抹不屑的冷笑,「他
老子是個軟蛋!」
我聞言大怒,火冒三丈的瞪了多爾袞一眼,他正巧背對了我沒有瞧見。可我這一舉動卻恰恰被多鐸撞
了個正著,他面上漸現狐疑之色,我忙諾諾的低下頭去。
多爾袞找了個大石頭坐了下來,指著多鐸說:「你接著說,岳托替五哥鳴不平,那大汗什麼態度?」
「還能如何?要怪只能怪五哥性子急躁,幾句話不合,公然頂撞大汗不說,竟然還衝動的在御前拔刀
相向……這和碩貝勒的封號被廢,那是意料中事。」
「意料中事?呵呵……那倒是……的確是意料中事。」多爾袞打了個哈哈,一慣嘻笑的口吻突然變得
凝重起來,「十五,八哥的心思你能捉摸到幾分?御前露刃,五哥之所以會那麼衝動,我看其實早就在八
哥的謀算之中,他罵五哥什麼來著?你難道不記得了麼?」
多鐸皺眉:「難道大汗故意的?」
「誰人不知我大金聰明汗素來睿智冷靜,你就是拿枝箭鏃指著他的腦袋,他也未必會有半分動容。為
何獨獨在這場無謂的爭執中,他會對五哥的言辭犀利,竟然失了常理般破口大罵?甚至還用詞狠毒,一語
刺中五哥要害!這分明就是要將五哥氣得跳腳……」
我站在一旁,心急如焚。有心想問個清楚明白卻又不敢輕易出言打岔,這會子聽他兄弟二人你一言我
一語的喁喁對答,真好比將我擱在了燒沸水的蒸鍋里,里外煎熬。
我不清楚莽古爾泰出了什麼事,但聽起來好像是三貝勒的封號被廢了——這的確是意料中事,早在皇
太極登上汗位那一刻,就註定了的。他不可能容許長期間的四人南面並坐,共理朝政。
要坐擁江山,做到獨裁獨權,必然得翦刈一切競爭對手。
我此刻唯一擔心的……只是代善!不知道他在這場風波中,又是站在怎樣的立場來對待。
多鐸沉吟片刻:「那天大家情緒都很激烈衝動啊,我看不出大汗哪裡像是在作假,他罵五哥兇狠殘暴
、手弒親母,也確是事實啊……」
「得了,多鐸!你……」多爾袞指了指多鐸,欲言又止,「唉,算了。你接著說,接著說……岳托現
在怎麼著了?」
「還能怎麼著,和五哥一般下場,奪了和碩貝勒的稱號,降為貝勒,另外罷去他的兵部之職。」
這下連多爾袞也坐不住了,從石塊上一躍跳起:「這麼嚴重?」轉念一琢磨,「是了,大汗這是殺一
儆百呢,岳托是他的親信尚且如此重罰,這下子旁人可再不敢替五哥求情多言……啊,好啊!去年阿敏才
被罰終身幽禁,今兒個轉眼就輪到老五頭上了。三大貝勒一下就去了兩,且看老二接下來一個人還怎麼唱
完這台好戲吧。哈哈……」
我越聽心裡越發不是滋味,只覺得酸、甜、苦、辣、咸、澀種種味道全被打翻了,攪混了,一股腦的
塞進了我的嘴裡。吐也不是,哭也不是,笑更不是……
多爾袞拍手稱笑,那般無邪的笑容浮現在他臉上,令他看上去真像是一位毫無心機、天真忱摯的頑皮
少年。可惜……我現在卻再不敢小覷他,把他想像成如表面那般的純真無知了。
攝政王就是攝政王,雖然年紀尚輕,可是他的鋒芒已顯,雖然他收斂得較為沉穩,但是比起我打小看
慣的皇太極而言,多爾袞還是略遜一籌。
「女人,過來!」多爾袞忽然向我招手,臉上掛著壞壞的笑容。
我不進反退,瑟瑟的往後挪了兩步。
「又想跑?」他衝上來一把捉住我,「爺肚子餓了,沒力氣再跟你完追逐遊戲,乖乖的跟我回去吃早
點……否則爺餓慌了,可是會飢不擇食的。」
他言語曖昧猥褻至極,熱辣辣的呼吸從我耳朵里直灌而入,我放聲尖叫,低頭張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
他發出一聲怪叫,我趁著他鬆手之際,撒腿就往汗帳那邊跑。
「又來?蠢女人!怎麼老想找死!盡給我惹麻煩……」
「哥——你搞什麼?」
「少囉嗦,趕緊幫忙追啊!」
「哥——」
這回我長了個心眼,趕在那黃帳周圍的侍衛圍上來之前,便早早的迂迴繞道,闖到旁邊其他的營帳堆
里去。
我就是想把事情鬧大,越大越好,越亂越好……我不介意跟二十多人一起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最好
是把整個正黃旗的士兵都給引來,反正外頭動靜大了,皇太極自然就會出來了……當然,前提還得是我有
命活到皇太極出現,可別在半道被人逮到,就地咔嚓正法。
就在我滿心算計,準備轟轟烈烈的搞出一場騷亂來,突然斜刺里從邊上的營帳後閃出一隊人來。我跑
得正起勁,一個沒留神直接撞了上去,當場便把那個領頭的男子給撞翻在地。
我仆倒在他身上,左手撐地的時候蹭破了掌心,火辣辣的疼。
那人哎喲喲的嚷起來,估計仰天摔倒時後腦勺磕地上了,撞得不輕。我滿心歉疚,忙忙的伸手想拉他
起來:「對不住!對不住……」
手才抓到他的胳膊,忽然被人從身後一掌揮開,多爾袞微惱的聲音跟著傳來:「留下你這女人可真是
個禍害!」
那名男子很快便被人扶了起來,只見他約莫三十來歲,膚色略白,相貌清癯,舉止儒雅。馬褂長辮,
體型與尋常女真人無甚分別,我卻橫豎瞧著他覺得有點彆扭和眼熟。
他在瞧見多爾袞、多鐸兄弟二人後,面色微變,來不及拍乾淨身上的泥土,忙恭恭敬敬的打千行禮:
「奴才給兩位貝勒爺請安。」
多鐸冷哼一聲,態度甚是傲慢,多爾袞似乎也沒把他多放在眼裡,只是淡淡的沖他略一頷首。
我聽他說話,猛地腦子裡靈光一閃,涼涼的吸了口冷氣。
是他!原來竟是他——那個在蘇密村時告知我「七大恨」的范秀才!
正覺驚異震撼,范秀才身後唯唯諾諾的走出來一個人來,身上居然穿了一襲青色漢衫,對著多爾袞兄
弟恭身一揖到底:「兩位貝勒……」
「唷!」多爾袞突然笑起,滿臉堆笑,「祖大人客氣了。」
他說了這句話後,對面作揖之人面露困惑之色,范秀才見狀,小聲在那漢人耳邊嘀咕了一句,他這才
恍然笑起。
這一邊是漢人,另一邊是滿人,雙方語言溝通不是很順,頗有雞同鴨講的味道,關鍵時刻全靠范秀才
在旁細心翻譯,我卻能聽得明明白白,毫無滯礙。
趁他們比手畫腳的聊得起勁,我吸了口氣悄悄往後挪了一步,沒曾想多爾袞死死的拉住了我的胳膊,
小聲在我耳邊恐嚇說:「你再動動試試,我拿刀剁了你的腳!」語音森冷,竟不像是在玩笑。
我嚇出一身冷汗,不敢再輕舉妄動,悄悄側目望去,卻見多鐸在一旁冷眼瞅著我,幽暗的眸光里藏著
深徹的探究,卻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雙方沒有太多的語言交流,事實上由於溝通不便,大家好像都沒什麼興致要說話,彼此寒暄幾句,也
權當走個過場罷了。於是沒過幾分鐘,多爾袞便扯著我往鑲白旗的營帳走,便走邊直嚷著叫餓。
我心裡暗叫一聲:「可惜。」戀戀不捨的回頭瞥了眼十丈開外的黃頂子,卻有些意外的看到范秀才領
著姓祖的漢人走進了汗帳。
腳步不由自主的停頓住。
「又想搞什麼?」多爾袞的聲音明顯透出不悅,「你在看范文程還是祖大壽?那兩個漢人有什麼地方
吸引你看個沒完了,竟還擺出一副難捨難分的表情來……」
范文程?哪個范文程?范秀才……是范文程?滿清第一漢臣范文程?!
我吃驚的張大了嘴。
而祖大壽,我對此人雖然不是很了解,可是我卻很八卦的知曉他有個外甥大大的有名,那就是日後名
留清史的「衝冠一怒為紅顏」——吳三桂!
沒想到啊,居然……
「走!」多爾袞似乎當真動了肝火,毫不顧惜的使勁拽了我的胳膊往前走,「餓死了!回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