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積雪壓了足有一尺深,被行人踩踏過的路面已成一灘泥濘。因是剛剛打完勝戰迴轉,街上呈

現一派熱鬧喜氣,小孩子們不是拿著小弓小箭滿大街的追逐嬉戲,便著三兩個湊在一起互擲雪球。

我舔著唇,嘴裡輕悠悠的呵出白霧。很熟悉的場景,卻又同樣帶給我很濃烈的陌生感。記得「上個月

」離開瀋陽和皇太極外出打獵,那時汗宮的大城門還沒修築完善,如今那巍然的城樓卻宣告著,我和皇太

極之間不可跨越的鴻壑,距離是那麼的遙遠而陌生。

汗宮內的一切是否還和我走之前一樣,絲毫未曾改變呢?

不,也許就和這城樓一般,它早就物是人非!畢竟,在我的概念里,那不過才短短半月,可在皇太極

的世界裡,它卻已是整整四年。

這四年里……他現在過得可還好?

大金國在他手裡蒸蒸日上,無論經濟、文化、民生、兵力都是日新月異,與天聰元年那會兒的慘澹已

是無法比擬。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改變,那麼他呢?擁有這一切,置於權力最高位的他,是否會依然如舊?

心在隱隱作痛。

不管他有沒有改變,我都無法進一步得到證實,且不說以我現在步悠然的身份和容貌,不曉得能否得

到他的認可,便是退個一萬步來看目前我所處的情景,面對這重重樓閣,我除了能遠眺汗宮後宅那棟高聳

的三層式飛檐之外,再難有其他作為。

有什麼法子能夠進得宮去?有什麼法子能夠見到皇太極?

皇宮太深,以我之力實難夠到!

那麼,就只有先去找他了――如果汗宮我進不去,那好歹混進大貝勒府總要容易些的――我能從多爾

袞的貝勒府翻牆出來,總也能從大貝勒府圍牆上再翻進去吧?

憑藉著腦海里的原有印象摸索了大半個時辰,等我找到代善家後院的圍牆時,天色已經擦黑,昏暗中

依稀能聽到院子裡的狗吠聲。

老天保佑,只希望牆後頭不會正好有一條大狼狗,等著我送上門當晚餐。

圍牆不高,我沒費太大的勁便成功爬上了牆頭,靠牆處恰巧有棵大樹,足夠隱蔽的遮住了我突兀的身

影。透過稀疏的枝幹,可隱約瞧見院內屋子分布的錯落有致,東西兩頭好幾處的屋子都點著燈,窗紙上透

出一層淡淡的暈黃柔亮。

我開始犯起迷糊,大白天的也許都未必能分辨清楚哪間是代善有可能居住的主屋,更別說現在只能借

著頭頂月色,稍許可以看清近處的景物。

稍遠處儘是一團團的黑影子疊加在一起,叫人分不清哪是樹,哪是房……

翻過牆頭,我小心翼翼的繞過樹杈。庭院不深,可是足夠寬大闊綽,場子上豎著兩個人形木樁、地上

零散的擺放著三四隻箭袋,牆角的兵刃架上插滿刀槍棍戟。

我正茫然環顧,倏地腦後生風,來不及多加考慮,我急忙往前跳了一步,同時扭頭旋身。

慘澹的月光下,一道幽冷的光芒朝著我背心猛力搠來,我撲得迅疾,那刀光卻跟著更快,眨眼間鋒利

閃亮的矛尖已觸及我的背心棉夾,「茲啦」挑破了最外層的面料,夾襖內塞緊的棉絮漏了出來,白花花的

驚人。我嚇出一身冷汗,危急中身子前傾,就地狼狽的打了個滾。

只差一點!若非我身手尚算敏捷,此刻地上落下的便絕不是那些棉絮,而會是我的鮮血。

血濺當場!

偷襲之人端地心狠手辣!下手絲毫沒容下半分的猶豫和遲疑。

我心裡的火頓時被勾了起來,順手從兵器架子上操起一柄長刀,迎著那再次刺來的槍尖,反手劈了出

去。

「當!」槍尖刺中刀背,槍桿微顫,收勁急撤。

我趁機從地上跳起,拖著刀柄由下至上,照對方腰上一刀揮了出去。

「咦?!」那人發出一聲驚訝的噫呼,右腳向後踩出半步,堪堪避過我的刀鋒。我得理不饒人,加上

剛才被他那手殺招逼急了,哪還管下手輕重與否,追上去又是一刀。

這次他沒退,手中槍桿一振,寂靜的黑夜裡竟發出細微的嗡嗡聲,緊接著長杆橫掃千軍般向我攔腰掃

來。這招出其不意,我正迎面衝上去呢,哪裡還來得及躲開,頓時被逼了個手忙腳亂,避無可避下我「哇

」地大叫一聲,硬著頭皮將長刀對準揮來的槍桿中斷奮力劈下。

「嗡――」刀未能劈斷槍桿,我卻被那巨大的反彈之力震飛了出去,吧嗒摔在了雪地里。

「不要過來!」忍著腰椎上的劇烈疼痛,我從地上抓起一把木弓,架了枝箭對準對方。

黑夜裡瞧不清五官長相,可是從身形體格上卻可以明顯瞧出這是個男人。

「呵……」他輕笑一聲,聲帶震動,溫和的嗓音略帶磁性,「弓都拉不滿,你的手還抖成那樣,能瞄

得准、射得遠嗎?」

言語中並未聽出有任何的敵意,這個聲音帶給我一種前所未有的熟捻感覺,我懵懂失語:「烏克亞…

…」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從我嘴裡逸出時,我恍然一震。怎麼可能會是烏克亞呢?

挽弓的手臂逐漸酸疼,愈發抖得厲害,我就快撐不住弓弦的張力。這時院子四角傳來呼喝聲,大批的

燈籠火把蔓延過來,我心裡驚乍,忙道:「別誤會!我沒有惡意,我……我是來找大貝勒的!」

「大貝勒?」

火光點點凝聚,照亮了整個院落,十來名侍衛面露驚慌之色。

站在我兩米開外的男子在火光的映照下完全顯現出了形貌,那個是三十歲左右的青年,濃眉大眼,鼻

埠正,面相不俗,長得甚為俊朗,身材修長挺拔。身上套了一襲天青緙絲的便服,越發襯得他風雅瀟洒

見我錯愕,他將手中長槍一抖,隨手扔給一旁的侍衛:「你找大貝勒做什麼?」

我搖頭,想想自己已成瓮中之鱉,此時再想逃也已難如登天,便索性收起了弓,隨手丟在地上:「找

他自然有事。」

「什麼大事居然值得你一個女人翻牆而入,我家大門好像不是拿來當擺設的吧?」

我耳根子微微一燙,明知自己理虧,但在他揶揄的目光下卻怎麼也不願向他低頭認錯:「我……敲過

門了,只是沒人理罷了,所以……」

很小聲的嘟囔,換來他一聲輕笑:「你確定自己爬對圍牆了嗎?」

「啊?」我一頭霧水,隱隱從他笑容里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眨了眨眼,我想了半天,腦袋裡突然嗡

地一響,脫口低呼,「啊!」

他盯著我只是笑,一語不發。

我終於明白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了――仔細看周圍的那些侍衛,他們身上穿的並不是大紅底色的甲冑,

而是藍底紅邊的――這是……鑲藍旗!

「噹啷!」長刀失手滑落,侍衛們手持長槍,將我團團圍住。冰冷的鐵質槍尖觸碰到肌膚時,我不禁

打了個寒顫。

我到底鑽到什麼地方來了呀?

「爺!」焦急的呼喊聲從人群後飄了過來,聲音低柔婉轉。

人群自動分開,一名綠衣少婦在小丫頭的扶持下蓮步款款的走了出來。我眼前不由一亮,好個美人兒

,常聽人說女人是水做的,可這水到底怎樣做出了女人,卻全無概念,今日一見,才當真印證了這句話。

「烏塔娜。」他濃眉一蹙,關切之色一覽無遺的呈現在了臉上,「外頭冷,你怎麼能出來呢?」

「爺,我聽見打鬥聲了。」 淡淡的、柔柔的、婉約柔媚中透出一絲憂色。雪白的狐裘擁住她嬌柔的身

軀,那張美麗的臉龐雖淡淡的搽了一層胭脂,然而在火光的照耀下,卻仍是顯得那般蒼白無力。

這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只可惜,是個病美人。

她就像是個晶瑩剔透的雪娃娃,盈盈怯怯的站在雪地里,隨時都能被風吹化了似的。

「沒事。」他用餘光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伸手扶住烏塔娜,右手細心的包住她的小手,「手很冰啊,

怎麼出來也沒揣個手爐?」說著斜眼瞪向小丫頭。

「我心裡著急,就直接從屋裡跑出來了。」烏塔娜柔柔一笑,嘴裡呼出的熱氣將她的臉如同罩在一層

氤氳中,恍惚間讓人覺得有些眼熟,可偏生說不出那是種什麼感覺。奇異的使我對她心生好感,不由自主

的想去親近她。

「福晉!」我大聲喊道,「福晉救我!我真的沒有惡意,我只是……只是走錯地方了。求福晉救救我

……」

烏塔娜驚訝的轉過臉來:「爺,她是……」

青年男子輕擁住妻子,輕描淡寫的回答:「只是個小誤會,不是什麼大事。你安心回房歇著,我一會

兒就回來陪你。」

烏塔娜嘴角微微噘起,好奇的瞥了我一眼後,終於欲言又止,柔順的點了點頭。他再三叮囑,命小丫

頭小心扶著,將妻子送走。

我哪能輕易讓這根救命稻草從我眼前溜走,正待張口再次求救,他竟倏地轉過頭來,目光凌厲的瞪了

我一眼。

一句溜到嘴邊的話硬生生的又給咽了回去。

等他重新迴轉,在我跟前站定時,我竟心虛得不敢與他直目而視。

「認得我是誰嗎?」

我點點頭。如果一開始還像個傻瓜一樣,稀里糊塗一頭栽了進來,什麼狀況都搞不清楚的話,那剛才

在看清鑲藍旗著裝的侍衛後,我便什麼都想明白了。

這個男人,我曾經在八角殿,皇太極登上汗位的大典上,在滿堆的文武大臣、親貴子侄里見過,雖然

印象不是很深,但是畢竟還能記得有他這麼一號人。

他是濟爾哈朗――舒爾哈齊的六阿哥,阿敏的弟弟。

現如今阿敏犯錯被拘,鑲藍旗轉手易人,由濟爾哈朗接掌旗主那是再名正言順不過的事了。

「給貝勒爺請安!」我端端正正的屈膝行蹲禮。如今小命揣在他手裡,我絲毫不敢有半點胡來。

濟爾哈朗沉默片刻,忽然踏前一步,彎下腰來。我唬了一跳,側身雙臂微抬,護住自己的同時亦擺出

一副攻擊的姿勢。

他「哧」地聲輕笑,從我腳邊揀起那柄長刀,刀身倒轉,竟是捏住了刀尖將刀柄的遞向我。

我微露驚訝,他眉頭一挑,揮手示意身邊的侍衛退開:「刀法不賴,只是少了一份果斷狠辣,顯得過

於秀氣了。」

我茫然的接過刀柄握住,不太明白他葫蘆里賣的是哪一味藥。

濟爾哈朗舒展開身形,從兵器架上取了一柄鋼刀,拿在手裡掂了掂分量,面色閃了下,顯得不是十分

滿意。

他轉過頭來,慢悠悠的對著我說:「烏塔娜很喜歡你。這讓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她很少這麼明白直

接的跟我說對某個人抱有好感……雖說擅闖貝勒府的人當處極刑,但是看在烏塔娜的面子上,我再給你一

次機會。假如你能贏過我手裡的這把刀子,我便不追究你方才的過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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