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梭主動到開心旅舍拜訪北亭眾人,同行的還有金煥釗和寧曉蔓,柏未璧已經入土為安,對於自殺身亡的人,送別只能從簡,對於有著祭祀傳統的布衣王族就更是如此,總首領也不例外。

劉紫辰用簡易的紙杯給他們倒了幾杯白開水,在開心旅舍,目前只有這樣的招待條件了。

剛開始大家都沒有開口說話,特別是面色蒼白的寧曉蔓悲傷情緒尚未褪去。她並非典型的族民,在柏未璧的安排下從小就離開彎月山,所以她的情感變化和我們普通人並無區別,對布衣王族的血腥祭祀也毫無概念,萬永坤不敢隨便打擾她,只能默默地陪伴在她身邊。

誰也沒想到的是,第一個開口的居然是寧曉蔓:「我知道,大哥的死讓大家都有些消沉……可這是大哥自己選擇的路,我想他最終走得很安詳,大家應該為他高興才對。」這個愛讀書的女孩,此時開始略微顯示出不一般的精神境界來,但也讓眾人開始刮目相看。

在這群人當中,始終波瀾不驚的是陳天宇,他當然明白寧曉蔓的弦外之音。

「我們都清楚,你大哥並不是個壞人,他選擇這樣離去,或許是最好的結局。」陳天宇緩緩地道。

劉紫辰忍不住提出疑問:「曉蔓,怎麼你也會是布衣王族的人?……真是出乎我們的意料。」

曠梭在旁接話道:「不是我有心隱瞞,其實她就是我們九道的族民,未璧也是在我們九道出生,後來各種機緣巧合之下才選派往一道擔任首領;老首領遜仙逝前,按照慣例指定一道首領璧為繼承人……」

劉紫辰心中一動,她問:「這麼說,彎月島上的傳聞,其實大多是真人真事?並非有人刻意造謠生事……」

寧曉蔓頷首:「嗯,是大哥下令族人在島上廣為宣傳的。主要目的就是警告彎月島上的黑暗勢力,不要肆意妄為,彎月島還是我們布衣王族管轄的地盤……可惜,這些窮凶極惡之徒似乎根本就不當回事。」

劉紫辰訝道:「那不對的啊,按照布衣王族的傳說,你們兄妹倆應該有一個人被獻祭給月神,現在早已不在人世,莫非彎月島上的傳說經過了刻意的篡改?還是其中發生了什麼變故……」

寧曉蔓聞言沉默了,情緒再次低落;她的眼眶裡也泛起淚花,提起這件陳年往事,她忍不住再次黯然神傷。

「傳說里,那個被獻祭月神的是我的姐姐。……我大哥叫璧,我姐姐叫笙,我叫蔓,我們是三兄妹,我和大哥相差整整十歲,姐姐去世兩年以後我才出生的。」眾人恍然大悟。

萬永坤恍然道:「難怪我們大家都想像不到,未璧和你居然會是親兄妹;也難怪未璧會如此捨生忘死保護你,我真是太蠢了,事先居然沒有絲毫察覺……」

劉紫辰嘆道:「其實這件事早就露出端倪,只不過未璧真的是聰明絕頂,居然使用很普通的障眼法瞞過了我們所有人的眼睛。」

金煥釗無奈道:「我想,真正誤導大家判斷的,大概是未璧的公開身份吧?宇哥前幾天給我打電話時,我才將最近打聽到的一些情況跟宇哥說明。倘若我知道未璧的身份問題如此複雜,我肯定會儘早告知大家的。」

「事實上,我和未璧雖然曾經是戰友,但呆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我退出現役的前一年,未璧才剛剛入伍,所以我們只不過是共事一年的舍友;至於他後來的發展,我也是剛剛才了解到。原來未璧第二年就被借調到工程部,服役期滿他沒有選擇繼續留隊,而是退出現役了。」他想起陳天宇那個突如其來的電話,確實是揭開真相重要的一環。

「後來他常常來夢圓小店小坐,沒事便找我聊天泡茶,聲稱部隊在彎月島長期駐紮,我還真的信了。」金煥釗嘆道,「現在想來,他始終運籌帷幄,一直都借用我這裡獨特的地理位置,監視著三個主要產業的一舉一動,那時他還會主動請纓替我到山頂的倉庫監視並搜集HN幫的犯罪證據,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那個讓我困惑不解、神出鬼沒的棋牌店老闆,居然會是未璧!以我的這點理解能力,簡直是匪夷所思。」

劉紫辰仍舊有些疑問:「那就奇怪了,既然未璧已經不是工程兵,為什麼還會有人肯替他出頭,派出大批人馬與HN幫正面衝突呢?……這些人我們確實也見過呢。」她想起首次登島遇到的那六十多個人,顯然是當兵的。

陳天宇嘆道:「阿海告訴我,那些人根本不是來替未璧出頭的,不過是恰逢其會;HN幫在島上肆無忌憚,從未把任何人放在眼裡,難免與那個連隊的許多人有過節,最終惹火了他們,所以才對HN幫出手的……我們其實也是先入為主,被未璧撿了個現成的說法。」

大家恍然大悟,真是絕妙的布局,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宛如獨占天時地利人和。

寧曉蔓幽幽一嘆,補充道:「世事弄人,大哥本無心殺戮,當年只不過背負著老首領委託的任務,到彎月島來制衡兩大幫派;不曾想HN幫窮凶極惡,為了點小事竟然對大哥痛下殺手,差點要了他的命,若非北亭各位出手相救,我想今天的彎月島依舊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而真正激發起大哥怒氣的,是HN幫的少幫主,那個整日遊手好閒、沾花惹草的惡徒,居然無視大哥的警告,侵犯到我的人身安全……哼,若不是他們欺人太甚,大哥也不至於走到與他們同歸於盡的地步。」

原來如此!這真是大大出乎眾人的意料,顯然一切並不是早有預謀,而是臨時策劃的復仇方案,難怪大家暈頭轉向。

「未璧是什麼時候當上你們的總首領的?」陳天宇忽然問。

曠梭道:「大概是前幾年吧,年邁的老首領遜剛剛去世,去世前任命一道首領接任總首領,那時候,未璧還在彎月島蟄伏呢。這是我們布衣王族的慣例,一道首領基本上就是默認的總首領候選人……」

寧曉蔓也解釋道:「你們有所不知,其實我大哥這麼多年在彎月島上生活,還有服兵役報效國家的那些年,思想觀念已經有了非常大的轉變,他對布衣王族的族規陋習開始反思,對我姐姐笙這樣無謂的犧牲深惡痛絕;所以自從他擔任總首領後,便徹底廢除了活人祭祀的血腥典禮,不遺餘力地鼓動更多的族民融入現代社會,只可惜,那時的彎月島一片混亂,稱得上是哀鴻遍野、鬼哭狼嚎,大哥看到這樣的狀況,試圖改變它卻顯得無能為力。每當他跟我提起自己的理想抱負和遇到的重重困難,我也為幫不上忙而難過。」

劉紫辰恍然大悟:「難怪你如此喜歡讀書,大概你也想知道真正的城市是怎麼樣,也對現代生活充滿嚮往……你想從書中找到布衣王族的出路嗎?」

寧曉蔓點點頭:「我不否認剛開始有這樣的想法,但是我的基礎太差,在族內,我們女孩子也沒什麼地位,更不可能讀書上學,不要說對現代社會有何認識,即便是自己族內的一些陳規陋習,也早已習以為常。……都說知識能改變命運,只可惜,大哥背負了太多太多枷鎖,再也沒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了……」

陳天宇眼睛裡突然閃出一道光芒,他終於明白柏未璧臨終之舉的用意。

他緩緩道:「你錯了,未璧已經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了你的命運,同時也改變了整個布衣王族的命運……」

寧曉蔓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

劉紫辰走過來,拉住她的手臂,輕嘆道:「未璧用自己的生命維護了布衣王族總首領的尊嚴,可謂雖死猶生;他從來沒有讓你參與他的事業,而是讓金夫人監督你每日認真讀書,你早已不是彎月山上的村姑,而是小城市裡的時尚姑娘寧曉蔓;未璧犧牲自己剷除了所有的黑道勢力,他知道自己唯有一死才能化解一切恩怨,而他最大的遠見,莫過於慷慨交出布衣王族的最高信物,下令布衣王族從此解散;換句話說,從今日起,你們不再是一個孤立的民族,也不再需要一個完全自治的政府,更不需要迫不得已從事賭博這樣的非法產業,彎月島很快就將成為本市的一個正規行政區,你們很快就將成為最普通的公民,這是一件多麼長遠而睿智的謀劃!」

寧曉蔓和曠梭都是聰明人,兩人很快就領悟到其中的道理。

此時他們已經不再傷神,布衣王族的人,只要是自願犧牲就已經獲得足夠的尊嚴,這點永遠不會改變。既然柏未璧是為了民族而壯烈犧牲,那就是值得敬佩而非傷心之事。

寧曉蔓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神色開始恢復平靜。

「你們會不會覺得,是我們北亭的介入才造成你哥哥的亡故?」陳天宇突然在旁道:「其實從客觀現實來講,未璧並不需要選擇自盡這條道路,他之所以會這樣做,無非為了整個布衣王族考慮。」

「紫辰質疑我,我們北亭的工作根本就沒有真正幫助到別人,反而造成許多人平白無故殞命,罪惡深重也好,無辜受連累也罷……」

曠梭搖搖頭:「幫助並不是同情,更不是可憐,真正的幫助是給我們一種精神力量。……我想你們已經盡力了。」

劉紫辰皺眉道:「九道,你不要替天宇掩飾什麼,我們既然要捨生忘死去做這些事,就一定要真正明了做這些事的價值所在……否則,北亭也不過是曇花一現,不會長久的。」

曠梭沉默了,他抬頭望向不知道何處的遠方。

寧曉蔓忽然幽幽地道:

「死亡未必就是終點,活著也未必就是滿足。人總難免一死,何不讓赴死的人死得其所;讓求生的人留存一點希望呢?……這大概就是北亭的意義所在吧,我相信北亭總有一天能夠證明這一點,現在才剛剛開始……」

眾人詫異地望著這位似乎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清純女孩,眼中都不約而同地露出欽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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