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靜靜地端坐在屋內，身材高大神情矍鑠毫無老態，垂手站立在旁的是一名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兩人的鬢角都有些灰白。剛開始，兩人一直沒有說話，老人的眼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望向遙遠的大海，若有所思；中年人卻一直在看著地板，似乎在等待著老人的指示，屋內有一種奇怪的靜謐，甚或一種壓抑的氣氛。
老人忽然自言自語道：「歲月不饒人啊，咱們都老了，也疲憊了。」
中等身材、微微發福的中年人低聲道：「是。」
「當年的雄心壯志早已不復存在，曾經的執著信念現在也淡薄了。」老人姿態不變，仍舊喃喃自語。
中年人依舊低聲道：「是。」
老人繼續道：「咱們都已經有兒有女，再也不想過刀尖舔血的日子，再也不想提著腦袋去冒那些不必要的風險。」
中年人低聲道：「是。」
老人感慨道：「錢財本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年輕時夢寐以求的財富，一旦到手卻索然無味，現在也變成了令人討厭的數字。」
中年人低聲道：「是。」
老人似乎長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年輕時為了擺在眼前的財富，可以不擇手段，可以殺人如麻，可以出賣陷害，可以卑躬屈膝，現在卻只想安度晚年，享受天倫之樂。」
中年人道：「是……呃，不是。」
「不是嗎？」老人忽然收回目光，剛才還非常平靜的目光瞬間變得有些凌厲起來，他冷冷地盯著身旁的中年人，「你離開關錦島多少年了？」
「十……十年。」中年人的聲音有些顫抖。
老人嘴角邊露出一絲哂笑：「十年了，老夥計，過得好嗎？」
「好。」中年人有些不知所措，「……不怎麼好。」
老人呵呵地笑起來：「到底好還是不好？」
中年人終於勉強鎮靜下來，半天才道：「說實話，不太好。」
「哦，怎麼個不好？說來聽聽。」老人頗有興致地道。
「心驚膽戰，寢食難安。不過……」中年人再次把目光垂落地面，「大半輩子過去了，我也算為島上工作了幾十年，垂暮之年確實也想過些太平日子，老爺子如果能夠應允，還懇請讓我金盆洗手，退隱山林。」
「你是什麼時候上島的？我都有些記不起來。」老人似乎在努力回憶什麼，又似乎故意在表達什麼。
中年人似乎有些淒涼地道：「三十年前了。」
「嗯，差不多。」老人點點頭，「我想起來了，你是我弟弟救回來的人，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你們整條船好像就剩你一個奄奄一息的活人吧？」
中年人眼睛裡擎著些淚花：「二爺對我有再造之恩，我此生不會忘記的。只可惜天妒英才……」說到這，他的聲音都有些哽咽起來。
「這麼大年紀還哭什麼？咱們都已經是半截黃土埋身之人，遲早都會走到入土這一步，難道你還沒有看透嗎？」老人冰冷地道。
中年人卻並沒有感覺到一絲安慰，他的神情依舊悲傷。
「過些日子，咱們馬上也要死了，你沒感覺到？」老人話中似乎另有含義，剛開始中年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並沒有察覺。
片刻後他忽然回過神來，訝然道：「老爺子，此話何意？我不太明白。」
「你是不明白，還是裝糊塗呢？」老人可不含糊，他盯著中年人，仿佛要一眼看穿他，「有人和慕聯接頭了，你不會告訴我不知道吧？」
中年人惶然道：「還沒人跟我報告，我是真的不清楚……」
老人無奈地搖搖頭：「唉，你呀，回來以後總是這麼心不在焉……既然你不知情，那我也不想怪你。不過現在危險已經迫在眉睫，即便你想抽身而退，恐怕也沒有這個機會了吧。」
中年人疑惑道：「是誰和慕聯接頭，他們有什麼具體行動嗎？老爺子請放心，孰輕孰重我還是拎得清的……需要我做什麼，您儘管吩咐就是。」
「是嗎？你不是想金盆洗手了嘛，我最不愛做強人所難的事，你要考慮清楚才行，到時候別又說是我逼你去做的……」老人輕描淡寫地道。
中年人終於抬眼道：「老爺子是信不過我？」
老人沒有說話，目光又一次投向窗外遙遠的海天之際，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這片幾十年來晴朗明媚的天空，忽然飄來幾朵烏雲，雖然並不影響整個天氣，卻讓人渾身不舒服，或許，天色還會忽然陰暗下來，稍不留意還可能醞釀出一場大雨。」老人好像在說別的事，中年人卻明白他的意思。
「需不需要我現在派人去解決這件事？」中年人眼中忽然露出一絲稀罕的凶光，仿佛一瞬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老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好像看到當年的你，又回歸本性了。我就說嘛，弟弟的眼光不會那麼差，果然是慧眼識人，哈哈，哈哈。」
中年人老臉微紅，頗為尷尬地乾咳幾聲：「能為老爺子做事，肝腦塗地又何妨，老爺子不用刻意考驗我。」
老人搖頭：「我不是要考驗你，而是想把你的魂魄召喚回來，這些日子我看你整日無精打采，心裡很是擔憂。不過，現在還沒到你出手的時候……你知道有個叫李一亭的人嗎？」
中年人微微一愣，茫然地搖搖頭。
「你看看你，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這樣怎麼行？」老人語氣中略微帶著點責備，「這樣的狀態恐怕什麼事都做不好的，老夥計。」
中年人不吭氣，老人微微一笑：「行啦，說說而已，你始終還是你，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這大約是句表揚的話語。
「這個李一亭是什麼人？老爺子不妨明示。」中年人緩緩道。
老人嘆道：「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而且他現在表面上是在替明兒做事，不過，據我觀察，這個人應該是名地地道道的警察。」
「警察！？」中年人顯然也是愣住了。
老人擺擺手，表示不必驚訝：「不必大驚小怪，與慕聯接頭的兩個人和這個李一亭是同時登島的，所以極有可能也是便衣警察。」
「老爺子為什麼讓一個警察跟著明少爺呢？這樣明少爺豈不是很危險……」中年人有些猜不透老人的用意。
老人突然陰森森地笑起來，原本和善的臉龐剎那間煥發出一種讓人恐懼的獨特威嚴來。
「警察算什麼？我倒是很想看看明兒的真本事，倘若他連收服一個警察的能力都沒有，那如何才能繼承關錦島的宏圖大業呢？你說是吧，老夥計……」
中年人呢喃道：「明少爺還年輕，您是不是太過冒險了……」
老人許久沒有說話，半晌才沉聲道：「要不，你以為我為什麼費這麼大的勁，請你這個老將出馬呢？」
中年人頓時愣住，渾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