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還得從頭說一說。

煤礦發生瓦斯爆炸後,日益憔悴的嚴寶萍一臉愁容地躺在出租房的床上,她其實哪裡也沒有去,曹洪偉意外身亡,讓她悲痛難忍,可讓她更無法接受的是,丈夫的名字並沒有出現在煤礦所曝出的死亡名單里。她讓兒子去討個說法,礦上沒有給出理由,但撫恤金一分不少的發了,還多加了兩萬,條件是他們家不能和任何人說曹洪偉死了,還要替曹洪偉主動提出辭職,從而讓外人都不知道丈夫是死在了煤礦里。這種事情別人聽了尚且覺得難以接受,何況是遇害者的家屬了,可嚴寶萍卻默默接受了這一份封口費,如果錢能換回丈夫的命,她是絕對不會要的,倒貼兩萬都願意。可曹洪偉確實是死了,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人在屋檐下,再鬧也不能捅破天,所以她和兒子在陶三勝的幫助下多要了些錢回來,便認命地覺得只能如此,她最初的打算是:丈夫沒了,那就留點錢給兒子過日子算了,否則人財兩空也說不定,她也相信這是曹洪偉願意看見的事情。

和礦上簽署了相關協議後,嚴寶萍很快如約拿到了那筆錢,共計二十二萬元,她和兒子曹保忍痛將曹洪偉的屍體埋進了老曹家的祖墳當中,但依照協議不敢立碑怕被發現,對外則是如礦上所希望的那樣宣稱曹洪偉辭職,然後又出遠門打工去了,她自己也搞不清,這樣自欺欺人的謊言能夠瞞多久。

留在老家,每天都有不少人來詢問,有的是鄰居串門的,有的是曹家的親戚,問的基本都是曹洪偉怎麼一聲不吭地就不在煤礦乾了的事情,嚴寶萍每次應付都只能勉強搪塞,但真提起來的時候,心裡不免傷痛,有幾次當著人面就流下了眼淚。

她的反常舉動讓親戚朋友們之間以訛傳訛,有說他們夫妻鬧了矛盾的,有的八卦是曹洪偉出軌跑了,總之各類的傳聞都出來了,對於嚴寶萍來講,這些都是往劇痛的傷口上面撒鹽,也是對死去丈夫的莫大不敬,而聽見消息的薛魁也怕惹出麻煩,勸說嚴寶萍趕緊找個地方先避一避風頭。嚴寶萍自己也是不勝其擾,最終決定連夜離開,讓曹保花錢雇了輛車,將自己接到了兒子在城裡打工的時候所租住的小房子裡面。

由於年前腿摔斷了始終沒有好利索,她的行動並不方便,嚴寶萍不想給兒子添太大的麻煩,能自己做的事絕對不麻煩兒子和兒媳婦,連上廁所都是拄著拐杖獨自處理,只是家務活實在是有心無力,不能幫著做了。即便如此,她的兒媳婦對於嚴寶萍的到來仍舊十分反感,本來在曹洪偉死後,兒媳婦就覺得自己新婚便死了公爹,很是晦氣,現在公婆又擠到了這個本就不寬敞的房子裡,腿斷了還得去照顧,所以態度非常不好,在曹保離家之後更是冷眼相對、牢騷怪話不絕於耳。

嚴寶萍整日裡就只能躺在床上唉聲嘆氣,回想起這些年和曹洪偉一起的日子,雖然艱苦些但總是幸福的,丈夫工作努力,不怕吃苦,回家對自己也格外照顧,從不讓她做重活。正因為曹洪偉日以繼日的賣力工作,她才能安心在家帶孩子,並且將曹保拉扯成人,還娶了媳婦,本想是到了享福的時候,不想天降橫禍摔斷了腿,這還不算什麼,更糟糕的是,丈夫突然就沒了。

而現在,嚴寶萍還在替兒子曹保擔心,因為曹保和自己說要到外地去幾天,在這個特殊的時間段,她自然不願意兒子離開這麼長時間,但是曹保堅持要去,她也不好阻攔,只能叮囑兒子要當心安全,早去早回。但曹保在到了目的地、給家裡打來了電話報平安後,已經好幾天沒有和她聯繫了,嚴寶萍不敢主動去找曹保,怕打擾到兒子的正事,便只好問問兒媳婦,可兒媳婦也表示沒有得到曹保的訊息,並埋怨嚴寶萍瞎操心,說曹保以前也會因為忙而沒空理會自己,再等等就好了。

嚴寶萍嘴裡說知道了,可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她手裡握著電話,思來想去還是給曹保撥去了電話,果不其然,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甜美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播。」

這是嚴寶萍最不想聽見的聲音,她又沒隔多久重撥了一次,仍舊打不通,這可是曹保唯一的聯繫方式。母子連心的不安頓時湧上心頭,那種不祥的預感馬上縈繞了上來,讓她渾身莫名的不自在。嚴寶萍覺得透不過氣來,於是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想看看電視節目緩解一下心中的壓抑與擔憂,可她不自覺地將電視調到省里的生活服務頻道,這裡一般是播報尋人啟事和生活熱線幫助的內容,只有省內才可以收到信號。

也是湊巧得很,嚴寶萍剛好就看見了一條自己做夢都不敢相信的報道,一條啟事,不是尋人的,而是認屍的。

嚴寶萍覺得,這一定是在做夢,兒子曹保的名字和照片怎麼會被放在電視上面呢?這絕對是搞錯了,不可能的。但當她反應過來,聽著手機里播出的無法接通的提示音,現實重新占滿了她的腦海。

沒錯,是曹保,是她唯一的兒子曹保,死了,死在了省城當中,電視發布了信息。

晴天霹靂的驚擾下,嚴寶萍的視線被完全遮住,耳朵嗡嗡作響,大腦一片空白,她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想不明白,唯有兒子的音容笑貌仿佛充斥著狹小的出租屋內,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嚴寶萍伸手去夠,然而都碰不到摸不上,她想去叫,可嗓子裡發不出聲音,這是無法抑制的悲痛和絕望。她已經徹底失去了控制,完全不知道現在該做些什麼事情,說些什麼話,木訥地爬下了床,或者說是從床上滾落下來摔在地上,但嚴寶萍不覺得疼,她繼續掙扎著,往外面爬,朝窗戶的方向越來越近。

此時此刻,出租屋的門被猛烈地敲擊著,有人在外面焦急地詢問,想知道裡面的情形,但這些,嚴寶萍根本就沒有聽見,她的耳朵沒有問題,可腦子已經不聽使喚,只能出現曹保說話聲音的幻聽,其他一切都被自動屏蔽。

嚴寶萍爬到了窗邊,她還在繼續爬著,靠著另一條沒有斷的腿,撐著站了起來,手扶在窗邊,眼睛望見了下面高達數十米的地面。還是那樣,外面的景色並不能讓嚴寶萍感覺到自己身處高樓,而是充斥著曹保的呼喊,仿佛在下面,有兒子的身影。她艱難地抬起了受傷的腿,掛在窗台上面,然後用手撐著窗台,全力地朝外面摸索而去……

並不算牢固的出租房的大門被猛烈撞開,來人一眼便瞅見嚴寶萍極度危險的狀態,兩隻胳膊、一條腿和腦袋都已經在窗戶外面,就剩下另外一條腿和下半身還在窗台之上,下一秒就要翻過去摔個粉身碎骨了。他們二話不說,奮力衝到跟前,一把將嚴寶萍整個抱住,使勁給拽回了屋子裡面,由於用力過猛,嚴寶萍的身子直接朝後摔下,還砸到了其中一個施救者的鼻子和眉骨。

進門的兩個人,正是天降神兵曠梭和劉紫辰,他們通過走訪排查,終於找到了曹保在城裡租住的地點,馬不停蹄趕到了這裡,打算直接進入查詢這裡的情形。但是他們敲了很久的門,裡面都沒有反應。他們吸取了李一亭和萬永坤監視曹保過於謹慎的經驗,決心不再等待,便選擇破門而入,剛好看見了嚴寶萍要跳樓,當然得馬上出手施救,就在電光火石的生死瞬間,神勇的劉紫辰眉骨被拽下來的嚴寶萍的胳膊肘打中,當場就被打破出血了。

劉紫辰並沒有時間去關注自己的小傷,因為被救下來的嚴寶萍如同發瘋了一般,拚命起身還要繼續爬上窗戶,劉紫辰只好努力去拽住她。可受到了強烈刺激的嚴寶萍真的是不顧一切,說什麼話都不聽,只是一門心思地要跳樓,力氣還特別大,弄得劉紫辰疲憊不堪,好歹在曠梭的幫助下,才算先將窗戶關緊,後來再把嚴寶萍拖到了床邊,卻怎麼也弄不上去。

嚴寶萍的嘴裡一直在大叫曹保的名字,在衝出樓外的執念褪去後,她虛無的意識才漸漸回到了現實當中來,可現實總是更加殘酷,她終於認清了這個事實,那就是兒子曹保已經隨父親而去,他們本來幸福的四口之家幾乎就在轉眼間,便已家破人亡,留下兩個孱弱的女人,這是任何普通人都難以承受的結果,何況是一個飽受冷遇、滿腹委屈和長期處於悲痛當中的母親能夠接受的。

嚴寶萍大哭不止,盡情呼喊著兒子的名字,也許只有這樣的方式,才能讓這個可憐女人崩潰的情緒得到些許的釋放,但僅僅如此顯然還是不夠的,她早已心如死灰、肝腸寸斷,回想起平日裡的溫馨幸福和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這種極端的落差叫她一個本本分分的家庭婦女如何承受?

劉紫辰在旁試圖安慰她,但面對失魂落魄的嚴寶萍,她除了感同身受外,也的確說不出更多撫慰的話來,同時失去丈夫和兒子的痛苦,大多數人是無法體會到的,更是無法開解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嚴寶萍越哭越傷心,最後竟然哭到喘不上氣來,一番掙扎後,她直接暈厥了過去,劉紫辰忙和曠梭一起,先將她送往醫院搶救。

既然人活著,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