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顛簸後,飛機終於在龔州國際機場平安順利降落了。

緩慢地滑行後,飛機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停靠到廊橋上,而是停到了機場的中央。那裡,早已圍滿了警車、救護車,一大群身著防護服的人員如臨大敵一般守候著。

「這怎麼回事啊?」幾名靠窗的乘客看到這一幕後,心如鹿撞,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紛紛轉頭和同伴議論起來。

恐慌的情緒很快傳染到了整個機艙,一時之間,原本懷著回家美好願望的乘客們,心裡不禁急躁起來,聲音越來越高。

機艙門打開了,幾名穿著白色防護服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帶頭的,就是龔州邊防檢查站執勤四隊的隊長,呂子龍。

「請大家不要驚慌,我們是龔州邊防檢查站執勤四隊的民警,請大家回到座位上,接受邊防檢查。」呂子龍揮手示意乘客們坐到位置上,然而乘客們並不買帳。

「邊防檢查不是到到達大廳里才檢的麼?你們到這裡來幹什麼?」

「你們為什麼穿成這樣?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

「我們是國外回來的,應該給我們開通綠色通道,而不是在這裡接受檢查!」

議論的聲音此起彼伏,但就是沒有一名乘客願意回到座位上。

呂子龍眉頭一皺,從腰裡拿出一個擴音器,提高了聲音說道:「我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龔州邊防檢查站的警察,請大家回到座位,接受檢查。檢查得越早,大家就能越早下飛機!」

乘客們被呂子龍威嚴的聲音震懾,一些乘客開始回到座位,用緊張的眼神盯著呂子龍。另外一些乘客雖然嘴裡嘟嘟囔囔,看到有的人回去了座位,想想呂子龍的話不無道理,也不得不回到座位。

正當呂子龍帶領隊員們準備開始檢查的時候,客艙中段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聲音:「東子!東子!你怎麼樣了?」

尖銳的聲音引起了乘客們的注意,他們紛紛從座位上站起來,朝著發出聲音的地方看過去。

呂子龍見狀,迅速讓隊員們安撫乘客坐下,三步並兩步趕過去。

原來這名叫東子的乘客,發熱症狀更加嚴重了,不僅人昏迷過去了,嘴裡還吐出了白沫,讓坐在他身邊的姑娘驚慌起來。

「迅速安排醫護人員上機!」呂子龍用對講機吩咐留守在機艙外的隊員。同時,呂子龍對姑娘說:「請把你的護照和他的護照給我,我先給你們查驗!」

「你神經病啊!他都這樣了,你們就不能先送他去醫院嗎?還檢查檢查的!」姑娘被男朋友的病情弄得心急如焚,發瘋似的朝呂子龍吼道。

「對不起,這是我們的職責。」呂子龍說道:「我們是移民官,要守好國門的第一道防線,請你配合。」

「而且,」呂子龍說道:「也請你放心,醫務人員馬上就上來了,你們將得到救治,驗放不妨礙你們的醫療救治。」

「給你給你!」姑娘一邊留著眼淚,一邊抱著東子,從他身上拿出護照,看也不看,直接甩到了呂子龍的臉上。

幸虧穿著防護服,要不然准被甩得臉生疼。

呂子龍早就習慣了這種「特殊的待遇」,他也不氣惱,從地上撿起護照,仔細地打量著面前這兩人。

證照和人像一樣。沒問題,可以放行。

呂子龍把護照還給姑娘,正好醫護人員也到了,呂子龍指揮兩名隊員幫著醫護人員把東子抬下飛機,他回頭繼續檢查:「後面的乘客請注意,有感到身體不適的同志,麻煩舉一下手,我們將優先進行邊防檢查!」

呂子龍這邊檢查得順利,飛機下面的救護車開始忙碌起來,把經過邊防檢查後的乘客一個個接送上車,送醫院治療的送醫院治療,沒送醫院的,直接送到隔離點開始隔離。

緊張的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滿滿的一飛機乘客終於檢查結束了。

而此時,時針已經超過了深夜十二點,新年,就在緊張的檢查中悄悄來臨了。

老天似乎給呂子龍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剛在機艙里檢查的時候,外面開始淅淅瀝瀝下著小雨,等到檢查結束,小雨開始變成了中雨,一會的功夫,開始下起了傾盆大雨。

好不容易除夕晚上的緊急檢查結束了,脫下厚重的防護服,進行了必要的消毒,呂子龍滿身疲憊,脫下警服換上便服,準備回家。呂子龍的家是單位安排的公寓房,在龔州市一處偏遠的地方。當然,龔州機場也很偏遠,問題在於與家裡是一南一北兩個郊區,平時上班頗為不便:呂子龍每次到單位上班要換乘好幾次,先是從公寓房出來,騎著自行車到達最近的地鐵口,乘坐約1小時的地鐵,來到距離機場最近的公交車站,然後再換乘機場大巴來到單位。大巴停靠的地方在機場候機大樓,走回單位還需要20分鐘。所以每次回單位上班,呂子龍都需要從早上五點半起床,六點準時出發,八點半前能夠到達單位吃早飯。晚上基本不在家吃飯,因為家人根本不可能等到那個點。

有同事勸呂子龍買套距離單位近一點的房子,或者買輛車,呂子龍卻是有苦難言。

先說房子。

龔州市這幾年發展的速度很快,外來人員大量湧入,導致了房價遠超經濟增長的速度,機場距離市中心很遠,可即便是機場這麼偏僻的地方,房價也早已超過兩萬元每平方,對於呂子龍這樣每月收入只有幾千元的移民警察來說,買房無疑是痴人說夢。呂子龍的妻子是老家相親認識後結婚的,結婚後考慮到請保姆花銷太大,而且一直也沒有固定工作,所以一直在家帶孩子,偶爾上網兼職賺點外快。孩子小的時候兩人還能勉強應付。這幾年孩子長大了,各種開銷費用也增長不少,讓呂子龍家庭的日子越來越難過。

好多次面對同事善意提醒買房的建議,呂子龍都只能無奈苦笑說:「我家全部積蓄還不夠買個廁所呢!」

車子倒是考慮過,夫妻倆盤算著,要是能向家裡借點錢,銀行貸點款,拿出點積蓄,還是能勉強買輛五萬元左右的車的。不巧這段時間家裡老人生病,住在農村的父母親不僅花光了積蓄,還不得已開口向呂子龍借錢。

孝字當先,呂子龍打小明白這個道理,毫不猶豫把僅有的一點積蓄都給了父母,夫妻倆的買車計劃也就泡湯了。

好在龔州市對於軍人和警察給予了特別的待遇,機場大巴是免費的,地鐵是免費的,這才省了路費。

就是路上太折騰了!

然而不管如何,家裡,總是要回去的。

現在換好了便服的呂子龍準備回家了。但是當他走到平時熟悉的機場大巴停靠點的時候,卻蒙住了,平日裡人群熙熙攘攘,現在空無一人,大巴車也沒有了。呂子龍上前一問,原來由於受到疫情影響,機場大巴已經全線停運了。

「你不也是機場裡的工作人員麼?未必就不知道現在交通停運的消息?」機場大巴售票處的工作人員看著呂子龍脖子上掛著的「機場工作人員牌子」,驚訝地問。

如果放在平時,呂子龍肯定是能知道的,畢竟乘坐機場大巴的人員那麼多,就算手機接收不到信息,身邊的同事們也會提醒。可是這次確實因為勤務過於緊張,手機到現在也沒有來得及看,竟然就漏掉了這麼重要的信息。

呂子龍問:「幾時能夠恢復呢?」

機場大巴售票處的工作人員回答:「誰知道呢!得看這次疫情什麼時間結束了。」

呂子龍當即有一種想回單位宿舍的想法。

對於這些在外有住宿的民警,單位安排了三個人一間的臨時住宿房間,房間很小,每個人僅有一張床,高低鋪的,上面休息,下面有個簡陋的辦公桌,可以堆放書籍。有些家裡不在龔州的外地民警,還可以擺上電腦,學習或者消遣。

但是一想到離家有4天了,如果晚上不回去,就意味著明天才能回家,想到妻子和女兒還在家苦苦等待著自己過年,呂子龍決定還是回家。

他咬咬牙,拿出手機,打開「滴滴打車」軟體,心裡想著:「就放縱一回吧!」

機場到家裡的距離不短,打個車要一百多元,在呂子龍的印象中,一年下來打車回家的次數幾乎屈指可數。

沒想到,結果是懊惱的,滴滴打車軟體里,竟然顯示了無車可打!

也是,大過年的,誰不在家陪著父母孩子?計程車司機也是人啊,在這個風雨交加的深夜裡,誰願意還出來跑滴滴?

眼看著所有的交通工具都沒法使用,呂子龍只能返回單位,拿上雨衣,騎上單位門口的共享單車,冒著冷冽的寒風與驟雨,向著溫暖的家出發了。

冬天龔州市的晚上,莫名其妙的冷,而且風還很大。

從單位騎車出來,呂子龍深刻感受到了冬夜的寒風瑟瑟。

今天晚上的風特別的大,吹得從天而降的雨水似乎橫著飄過來一樣,還夾雜著冰子,打在臉上,赤裸裸的生疼。這樣的寒風,不僅讓呂子龍感到寒冷,還給逆風而行的自己帶來了困擾,自行車甚至要直起腰來,用力往下登,才勉強歪歪斜斜地往前進。

除夕的機場大道上,看不到一輛車,看不到一個人影,只有呂子龍孤單的身影,在努力地往前爬行。

飛機上的全部人員都被隔離了,不然,起碼現在會有過來接機的車輛,說不定還可以搭個順風車。然而,現在,什麼都沒有。

呂子龍一邊吃力地騎著車,一邊在大雨滂沱中辨認著回家的路。好幾處記憶模糊的地方,呂子龍都要下車掏出手機來進行定位,聽聽導航怎麼指揮。

可惜的是,在如此的風雨中,手機很快就進水了,一聲微弱的響聲後,手機徹底黑屏了。

沒辦法,呂子龍只能憑著印象慢慢摸索前進。

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在這個風雨交加的晚上騎車回家。原本兩個多小時的路,現在看看,都快騎了兩小時了,估計還不到三分之一。

路上還要跨過西江。

騎在共享單車上面,渾身濕透的呂子龍熱氣騰騰,身上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了。

夜幕下的龔州是美麗的,況且在春節氛圍的營造下,西江兩岸的摩天高樓全部打開了燈光,給這個美麗的城市夜晚披上了一件璀璨的外衣。

呂子龍沒有心情體會這璀璨的夜景,他一心只想著快點到家。

在雄壯的西江大橋上,呂子龍無來由地想到了之前看過的一則新聞,說是一個外賣的小哥,在深夜裡被交警攔住,竟然抱頭痛哭。這是一個被生活壓力壓迫得無處安放的普通群眾對生活的唯一反抗。那時候讀到這則新聞,自己心裡是非常同情的,沒想到時至今日,自己還不是一樣,為了生活奔波在龔州的夜裡。此情此景,還真想停下自行車蹲路邊暢快痛哭一次!只不過無論留下怎樣的淚水,又怎能減輕生活的種種痛苦呢?

好不容易回到家,時針已經指向了凌晨的五點。這一夜,大概自己永生都不能忘記了吧。

呂子龍放好共享單車,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公寓房。

這套單位分配的公寓房是一座改造過的房子,房子大概建設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外牆已經破敗不堪,從地上向上頑強生長的爬山虎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房子的一側,整幢房子顯得古老而淒涼。

這是這個老小區里不起眼的一幢樓,也是龔州邊檢站的公寓房。房屋不大,住滿的話能住進去20戶人家。呂子龍的家就是其中之一。

呂子龍懷著複雜的心情來到家門口,卻驚奇發現,門是反鎖著的,門口放著換洗的衣服和被褥,上面還有一張紙條。

呂子龍打開手機的電筒功能,看到上面寫著幾行字:「你的手機關機了,聯繫不到你,我很擔心。我和孩子睡了,換洗的衣服和被褥已經給你準備好,你在抗擊疫情一線,身上可能不幹凈,怕傳染了孩子,你到雜物房將就住著幾天吧。」

大概呂子龍擰門的聲音驚到了房間內的妻子,呂子龍聽到房內傳來妻子嘆息的聲音,知道她肯定沒有睡著。

但還能怎麼樣呢?

妻子是對的,這次疫情的嚴重性自己內心是清楚的,到底自己是否能夠不被沾染都說不清楚,孩子年紀那麼小,萬一被傳染了怎麼辦?

呂子龍長長嘆息一聲,拿著被褥和衣服走到了雜物房。

這是一間大約幾平方的小房間,就在整個樓房的底部,平時用來堆放雜物。

呂子龍把裡面的東西稍作整理,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來不及感嘆生活的不易,雙眼一閉,就睡著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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