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故意把「稀客」說成「稀」,罵人的意味昭然若揭。

董鏘鏘忍不住皺了皺眉,罵了聲「晦氣」,不自覺地望向身旁的杜藍。

但杜藍只是低頭淡淡地切著烤豬肘,臉上的表情不咸不淡,一點相都沒掛,跟沒聽到這句似的,更沒離開的意思。

董鏘鏘只得按下性子。這個夜晚,比他想像中更煩更漫長。

腳步聲在他身後消失的同時,兩隻肥乎乎的大手「砰」地砸到他的雙肩上,像是恨不得要把他砸進腳下的水泥地一樣。

杜藍只覺眼前有光一閃,一瞥之下,對方肥手腕上小拇指粗細的金手鍊正傲嬌地向她刷著存在感。

雙肩被對方拍得生疼,董鏘鏘瞬間就想破口大罵,但在大庭廣眾之下,他最終還是選擇克制住自己的怒氣,畢竟當眾跟對方吵架或動手只會讓德國人認為中國人都是粗魯無教養的。

所以他只是起身沉著臉呵斥了對方一句:「姓周的,嘴巴乾淨點兒!別煩我們!」

周志海整個人像是充滿氣的安全氣囊,比去年底在瑞典和董鏘鏘見面時明顯胖了幾圈兒,皮膚被多餘的脂肪撐得白裡透紅,光滑如洗,吹彈可破,儼然變了個人。

「嘖嘖,這話說的真是飈啊。」董鏘鏘站起的同時,周志海順勢把雙手從他肩上挪開,還故作關心地撣了撣他肩膀上並不存在的浮塵,然後緩緩踱步到杜藍的側方,站定的同時歪著腦袋皮笑肉不笑地低頭注視杜藍的臉,好半天后突然關切地問道,「呦,哭了?我明白了,人家知道你的底細所以不要你了……」他邊說邊睨視董鏘鏘,眼中滿是嘲諷。

杜藍二話不說,放下刀叉的同時抬手抄起面前的水杯,看都不看就朝對方臉上揚去。

這一下不僅周志海始料不及,就連董鏘鏘也是大出所料。

周志海閃躲不及,瞬間被潑中。就在他閃躲時,脖頸上掛著的一條拇指粗細的金鍊子也從T恤里順勢跳了出來。

杜藍潑完水,根本就沒抬眼看周志海什麼表情,若無其事地給自己又倒了杯檸檬水,然後慢條斯理地重新拿起刀叉,吃起盤裡已經分好的烤豬肘。

也許是因為杜藍手裡刀叉的關係,周志海壓著怒氣,慢吞吞地擦著臉上、金項鍊上和身上的水漬,一臉冷笑:「看來是讓我說中了……」

不等杜藍答話,董鏘鏘的手已經落到周志海的肩頭:「如果你聽不懂好賴話我可以再說一次:滾!」

周志海似乎被董鏘鏘的氣勢嚇到,趕忙往後退了兩步,見董鏘鏘並沒追過來,鬆了口氣的同時用誇張的表情和語調說道:「乖乖,董大少你真是嚇死我了,你這是要打我麼?」

他的話音未落,呼啦啦的不知從哪兒冒出幾個染著五顏六色頭髮的年輕後生,一個個花臂紋身,面目猙獰,手裡還攥著導遊經常舉著的指揮桿,將董鏘鏘團團圍住的同時也隔開了他和杜藍。他們個個對董鏘鏘怒目而視,就像一群看見肉的惡狼,只等頭狼一聲令下就撲將上去將獵物撕成粉碎。

董鏘鏘順著這群後生青澀稚嫩的臉一張張望過去,心裡慢慢有了印象:眼前這幫半大不大的孩子依稀就是去年他剛到慕尼黑時砸他車的那幫混混兒,看起來已經搖身一變全都成了導遊。

亂七八糟的事遇的多了,董鏘鏘已不是可以被輕易激怒的人,但架不住一個月里各種糟心事全都趕到了一起,他的情緒就像積攢已久的火山,隨時會爆發。

他打定主意,如果周志海真要找茬兒,他就舊恨新仇一起算。他雖然打不過謝爾蓋拉,但收拾個把混混兒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人多動靜就大,周圍的食客已注意到這桌人不太對勁,不吃飯還不時爆出高聲,一時間探頭探腦和竊竊私語全都冒了出來。

「周志海你鬧夠了沒有?」杜藍把手裡的水杯砸在桌上,厲聲罵道,「你能不能要點兒臉?趕緊滾!」

「姓董的,」周志海沒理會杜藍的斥責,把臉湊到董鏘鏘面前,一挑眉毛,陰陽怪氣地挑釁道,「咱倆之間的帳還沒完呢,是爺們兒就別讓女人護著,乖乖自己出來……」

董鏘鏘一聽就明白對方想以多打少。他的目光從後生們的臉上掃過,對方雖然對他擰眉立目,但當眼神碰到董鏘鏘凌厲的目光就紛紛將視線移向他處,仿佛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虧心事。董鏘鏘畢竟見多識廣,心知這幾個只是色厲內荏的爛腳蝦,根本上不了台面。

「你就指望這幾個貨?」他不屑一顧地笑了。

「你現在求饒還來得及,」周志海似乎在為董鏘鏘考慮,「不然你很快就會後悔。」

董鏘鏘沒想到會天上掉下個出氣筒,順口反將道:「走啊……」

「這裡人多,動手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後面巷子沒人……」周志海歪著腦袋伸著大拇指朝身後比劃了一下,然後給後生們使了個眼色,拔腿就走。後生們跟在他身後魚貫而出。走在最後一個的紅髮男生還朝董鏘鏘比了個中指。

「我出去一下。」董鏘鏘心裡憋著火,像請示又像通知的說了一句,順勢把自己杯里的福根兒一飲而盡。

「你到德國就是為了這種人和這種破事麼?」杜藍劈頭蓋臉地問道,「你父母千辛萬苦送你出來就是為了讓你跟混混兒打架?」

「什麼?」董鏘鏘頓時語塞,「當然不是……」

「那你出去幹嘛?你有病麼?」杜藍一句比一句犀利。

「可……他都那麼說了我要是不出去,你不更得罵我慫嗎?」董鏘鏘訕笑著辯解道,「剛才不是你嫌我膽小麼?」

「董鏘鏘,我知道沒拿到錄取通知書你很鬱悶,也知道被人威脅的滋味很不好受,但你真的沒必要跟個怨婦似的自怨自艾怨天尤人,更何況你還是個接受過祖國和德國高等教育的成年獨立男性,你應該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你現在最該做的,不是衝到後面巷子教訓那些小屁孩兒發泄怒氣和不滿,而是明天就去特里爾大學的招生辦問你的錄取通知書到底發沒發。不要寫郵件,不要打電話,人過去直接當面問,必須得到對方的明確答覆才能離開。」杜藍連珠炮似的教育道,「如果你連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都分不清,或者只是個被人一嚇就慫、一激就怒的匹夫,那咱倆確實不合適,你要分手我沒意見。但如果你不是,就請你做點兒男人應該做的事,別老把自己跟這些爛泥攪在一起。」

杜藍的話好像一盆冰涼刺骨的寒水,兜頭澆到了董鏘鏘的腦袋上。他愕然地站在原地,想分辯卻腦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該解釋些什麼。

他這才發現,杜藍早已看穿了他。

杜藍從錢包里取出幾張鈔票壓到餐盤下,不再看他,拎起包起身離開。

董鏘鏘腦中迴蕩著杜藍的話,一時不知到底該不該追上去,追上去又該說些什麼。

快走到門口的杜藍忽然站住,背對著董鏘鏘扔下一句:「21號是中秋。」

在董鏘鏘詫異的目光中,杜藍消失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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