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堅船利炮的帝國時代

冊封兩個王爵,竟然不如含飴弄孫?

朱允熥覺得老爺子最近定然是愈發的著了魔。

他不由低聲道:「在世晉封王爵,這在本朝還是頭一遭的事情……」

「那又如何?」

朱元章似乎是有些厭煩,現在整日裡只知道在自己耳邊喋喋不休國朝社稷的大孫子。罵咧咧的丟下一句話,便轉身到了嬰兒床前。

見到兩個小小的人兒躺在柔軟的棉花被褥上,朱元章便歪著頭輕輕的拍著雙手。

「聖兒乖,快快長大,等長大了祖爺爺教你識字習武。長得結結實實的,才能保護好茯苓,保護好咱們大明的江山和黎民百姓。」

這還是大明朝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洪武皇帝?

朱允熥眨眨眼,不禁轉頭側目看向旁邊的小胖。

小胖心領神會的搖搖頭。

他覺得老爺子這幾年,漸漸的有了兩幅面孔。

一個是高高在上,聖心莫測的洪武皇帝。皇帝一言,滿朝而動,一紙詔書,便可浮屍萬里。

而另一個面孔卻是一位守著村子的老人,家中有幾畝可以傳家的良田,屋子裡幾個孩兒,兒孫滿堂。每一日都在等著孩兒們農耕回家,與孫兒們說著過往那並不史詩的歲月。

誰說天子無情?

朱高熾甚至覺得,此刻眼前的老爺子,才是他最真實的本性。

那個高高在上,掌握著天下人生殺予奪的皇帝,不過是老爺子從一開始的無可奈何,一步步的變成那樣。

朱允熥亦是有些觸景生情。

恍忽間,他才發現老爺子已經多了許多的白髮,背也彎了一些。臉上的肌膚不再煥發光彩,消瘦的雙手可見皮下的筋骨。

他真的老了。

望著老爺子,再看向小床上自己的兩個孩子,朱允熥一時間感慨萬千。

他心中更是突的一跳。

今年已是洪武二十八年了。

朱允熥的雙眼勐的一縮,輕步上前,語氣已經變得更加的恭順起來:「前幾日,工部左侍郎張二工尋孫兒,說是又弄出了幾樣新東西,龍江船廠那邊的蒸汽戰船快要下水了,另一種鐵甲整齊戰船業已開工。都是些新奇的東西,若是爺爺有興趣,孫兒挑個日子,避過內閣和朝廷,去城外看看?」

小床上的兩個孩子,大概是剛剛哭鬧的累了,這會兒也漸漸的閉上了雙眼,敦實的熟睡著。

朱元章抬起手,轉頭小聲道:「你安排好,到時候知曉於俺便是。」

朱允熥拱手頷首:「孫兒明白。」

而這時,朱元章卻是仔細的端詳了朱允熥兩眼,壓著聲音,唯恐驚到一旁的兩個小小人兒,開口說道:「朝廷異姓郡王不可襲,無詔不得離京,領軍出征設副將監軍。」

朱允熥眉頭一挑,看來老爺子是早就已經有過打算了的。

他躬身道:「孫兒曉得,稍後便於內閣那邊知會一聲,定下這樁國策。」

朱元章嗯了聲,揮手道:「有些乏了,你們自去忙事吧。」

「孫兒告退。」

……

秋日裡的應天城,還殘存著一些暑熱,只有等到了重陽之後,方才會漸漸的涼下來。

炙亮的白日懸在高空中,將大地上所有的東西都拉出長長的影子。

皇宮大內,自從太孫府世子世女的入住,自上而下所有人都得了命令,宮中禁止一切過大的動靜,未免驚擾到了世子世女。

朱允熥雙手兜在一起,有些捧腹走動的意思。

在他的身邊,是同樣兜著雙手的朱高熾,倒是真的在捧腹走動了。

四下里,時不時的會有幾名宮女或是小內侍,壓著腳步走過。

見到兩人,便會躬身頷首立在遠處,等到皇太孫和燕世子離開,方才會繼續前進。

「你和指揮使張麒之女的婚事,快了吧?」

朱高熾腳步慢了一些,外頭看向忽然提到自己婚事的朱允熥:「宮裡頭的意思,是定在重陽後一天,九月初十。」

「那也沒有幾日了。聽聞張氏女出落的很是不錯,孝敬溫順,與你性子倒是相合的。」朱允熥算了算日子,輕聲開口:「中都那邊的事情也辦了,還算是風光,規格上總還是沒有丟了總是的面子。」

聽朱高熾提到指揮使張麒之女張氏,朱高熾有些羞澀:「我也聽說過,只是看著你成婚生子,尚無多少感觸。等事情真的落到自己身上,卻又是另一回事了。倒是中都那位,想來他也是不曾想到,你還能這般大度。」

朱允熥輕笑一聲:「他甚至還托信國公給我送來了一封書信。」

說到這裡,朱允熥不由想到那一日,從湯醴的手中接到來自中都皇城的書信。

朱允炆寫給自己的信。

薄薄的信封下,僅有一張紙。

滿紙空白,唯有銘謝二字。

倒是顯得意外而有趣。

朱高熾腳步快了一些,跟上了走在前頭的朱允熥,兩人並肩齊步:「他說什麼了?」

朱允熥側目看向小胖,微微一笑:「他說,爭取搶在你前頭生個娃娃。」

一個大大的白眼,被朱高熾完好無損的送給了朱允熥。

這人就說不出半句真話。

輕嘆一聲,朱高熾分辨了一下方向,詢問道:「稅署還有事,我得去處理。是一同過去,還是要去旁處?」

朱允熥停下了腳步,隨手一揮。

遠處的幾名宮女和小內侍,立馬加快腳步消失。

「稅署的事情還是要盯緊一些,二叔在前頭辦攤丁入畝以及京察地方官員的事情,你手下的稅署便要緊跟其後,不給地方喘息的機會。」

朱高熾點頭道:「問題還是人手不夠。稅兵只需挑選三代之內無過錯的良家子即可,乃至於鄉野之間最基層的稅所主事,也可由稅兵晉升而來。但如操辦一縣之地的稅署分司主事之人,卻還是要另外挑選任用。光靠從稅兵提拔上來,速度總還是慢了一些。」

這就是思路錯了。

朱允熥望了一眼四周,向著一旁處於宮牆陰影下的台階走去,落腚而坐。

隨後又衝著朱高熾招招手。

朱高熾上前坐下:「還有旁的法子?」

「你還是將稅署當做了朝廷尋常衙門。」朱允熥看向眉頭皺起的小胖,伸手拍拍對方的肩頭:「稅署創立的初衷是用來做什麼的?為何一個衙門,卻要設置稅兵?」

朱高熾的眉頭愈發皺緊。

稅署創立的初衷,就是為了削弱地方士紳力量,配合攤丁入畝,真正的將國家稅賦收入,直接控制在朝廷手上。

國家不與民奪利,卻不允地方豪強把控竊奪權柄與稅賦之利。

這便是稅署存在的意思。

而能裝配強弩,甚至是火銃的稅兵,則是為了保證稅署本身就擁有足夠的武力,去貫徹稅署存在的初衷。

所以……

朱高熾低聲道:「所以,你從來就沒將稅署當做是一個衙門。」

「稅署本就不是個衙門,而是朝廷手中的刀劍,是砍向那些膽敢剝削百姓、與朝廷奪利的地方士紳宗族豪強的刀劍。」

朱允熥言辭犀利,直點稅署的本質。

朱高熾沉默了。

「稅署的作用,就是誰敢和朝廷奪利,那就殺誰。這就是稅署最大,也是唯一的作用!」

朱高熾輕嘆一聲:「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稅署目前倒是沒有什麼大問題了。」

朱允熥卻是搖頭道:「監察制度還是不能缺少的。稅署有朝廷監督,稅署內部也要自有監督。

稅署要設立內稅監司,定期巡察地方稅署分司是否有隱蔽,是否中飽私囊。

今歲的公考就要開始了,回頭你理好章程,報上需要的人數,交到內閣審議通過。」

正當這時。

遠處卻是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這很不符合近來宮中的常理。

朱允熥和朱高熾兩人,循聲看了過去。

腳步聲是從乾清宮方向過來的,等腳步聲的主人出現在兩人眼前,朱允熥二人這才發現原來竟然是內宮二十四衙門大總管孫狗兒。

朱高熾在朱允熥身邊小聲念叨:「孫大伴怎麼到這邊了?」

孫狗兒也有些意外,太孫殿下和燕世子早就已經從乾清宮離開,卻不想竟然還能在這裡遇到。

他立馬帶著身後的小內侍們上前:「奴婢參見殿下,見過燕世子。」

朱允熥瞅了一眼,眼看著孫狗兒這架勢似乎是要出宮,便不由好奇的詢問道:「孫大伴這是要出宮?」

孫狗兒點點頭,更是直接說出事由:「陛下有旨意,要行人司傳曉朝堂,刊登邸報。陛下給河道總督大臣潘德善,加工部尚書銜。」

朱允熥微微一愣,側目看了朱高熾一眼,只見對方眼中果然也是一樣的詫異。

「殿下,若是無事,奴婢便先去傳諭了。」

朱允熥眨眨眼,點頭:「孫大伴自去。」

「奴婢告退。」

等到孫狗兒帶著人一路往奉天門外出去,朱允熥這才轉過頭看向身邊的朱高熾。

他忍俊不禁的笑了一聲:「看看吧,這就是咱們的皇爺爺啊。含飴弄孫之餘,朝廷的事情,什麼時候又真的被落下過?」

朱高熾有些好笑:「倒是王儁今天恐怕是睡不著了。」

「那是他愚蠢。」朱允熥直接對一名在朝尚書下了批語:「若不是為了平衡朝廷,便是當初午門那場鬧劇,他就得吃個掛落。後面百官乞骸骨一事,他也逃不了干係。

是朝廷要穩定,要有不同的聲音,不至於讓任何一方獨大,才留著他的。

堂堂一個工部尚書,連水師戰船換裝新火炮的事情都不知道,何其愚蠢,皇爺爺不定他一個瀆職之罪,都算是輕饒了他。」

朱高熾面帶笑容,在今年朝廷有那麼大的動盪之後,一個尚書的去留,早就已經不是什麼大事了。

他輕聲開口:「所以,等黃河治理好了,潘德善就會回京就任工部?」

如今老爺子只是給河道總督潘德善加了工部尚書的銜,並非實授,這是朝廷歷來依舊的慣例,以示對某位臣子的信重。

「潘德善若是治理好了黃河,回京之後便是入閣。」朱允熥沒有隱瞞,直接說出了潘德善將來的前途,繼而又道:「張二工就任工部尚書職,到時候便也算得上是人盡其用了,工部也才真的有個工部的樣子。」

「一介匠籍,脫身為官,再坐工部,千年唯有之事啊。」

朱高熾不免感嘆了一句。

但他對那個身上總是沾滿污漬,雙手滿是褶皺的工部左侍郎張二工,卻倍有好感。

似乎,那樣的官員才是真正的官員。

……

秋高氣爽。

當陽光擊穿霧氣,將大地升溫,江南已經完成秋收的田地里,是一層層的飛鳥,不時的落下,搜尋著殘留在泥土中的稻穀和蟲子。

一支不大,只有數十人的隊伍,速度不急的行進在應天城西。

隊伍自江東門出外城,往北而行。

向北,則是臨江的龍江船廠所在。

龍江船廠當初的選址便頗有將就,東側臨近應天城,西側便是長江。而江上卻是有一片江心洲,以夾江引入船廠,水流不急,卻可讓新造的船隻直接下水進入長江。

「俺記得這濃煙,當初在龍江船廠可是不曾見到過的。」

難得駕馬而行,喬裝一番,隱蔽身份的朱元章,手勒韁繩,臉上帶著輕鬆,望向就在不遠處,有著一道道濃煙的龍江船廠。

朱允熥開口道:「想來應當是蒸汽戰船點著爐子了。」

朱元章的心情很不錯,朗朗上口道:「張二工是個能臣,當初那蒸汽機可於陸地之上催動馬車。俺聽聞現在他又折騰出了能用蒸汽機拉動更多貨物的那個……」

「皇爺爺,是火車。」

朱高熾在一旁小聲的提醒了一句。

朱元章頓時點頭道:「對,便是那火車。聽聞這個張二工可是在你這位皇太孫面前誇下海口,他要讓那火車能拉動十萬斤、數十萬斤的重物?」

轟轟轟。

一陣轟鳴聲從龍江船廠那邊傳來,巨大的轟鳴聲,驚起成群的落在荒野上尋食的飛鳥。

一片濃煙,在龍江船廠西北側的江面上散開。

朱元章眉頭大動:「這是火炮聲?」

朱允熥點點頭:「今日是張二工他們最後試船的日子,先要測試新式火炮上蒸汽戰船的準頭如何,再要去江面上走兩圈。」

朱元章只是聽著,便已經是眉飛色舞起來。

他長長的啊了一聲,隨後欣喜道:「堅船利炮啊!我大明不光有著萬里疆土,將來也要有萬里的海疆。」

朱允熥含蓄的笑著。

這才哪到哪?

屬於大明的堅船利炮的帝國時代,光憑現在的這些可還不夠。

他輕聲開口:「爺爺,還是早些過去船廠那邊,才好看得清楚。」

朱元章立馬點頭:「速去速去!」

說完之後,老人家便已經是一騎當先,駕著馬竄到了隊伍的最前頭。

落在後面的朱允熥和朱高熾兩人驚的後背發麻,連忙領著換下甲胃的禁軍追趕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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