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朱高燨才緩緩睜開了雙眼,道:「兩國,我知道,你很聰明,你和我是一類人,天生就懂得如何去駕馭權力,如何去使用權力。」

「但你要知道,權力是一桿大旗,雖然站得高,但是迎面而來的風也更兇猛。站在這個位置上,就免不了無數的明槍暗箭,刀槍箭雨。」

「兩國,幼童之軀,能擋八面來風否?」

……

朱高燨走出了王府,看到在門前等待的赤戎。

他叮囑道:「松鹿衛編入率府軍,我會在文華殿給你名義檄文與印綬,你之後要再去一趟兵部找兵部尚書蓋章,你放心,我會提前打招呼,你跑一趟就行。」

「京師戌防不同地方,上至指揮、下到軍士,全都必須依歸於其所屬的隊伍,當值上班,必須全隊出勤,不得讓其他人替代頂班。如果一隊之中人數有缺,那麼,就要用其他隊伍進行整隊替換,不得分解隊伍來補足員額。違反規定者,處以重刑。告發違規替換者,施以獎賞。」

「凡是內官、內使、僕役等通行,必須比對銅符;沒有銅符就放行的,駐守軍士治以重罪。」

「……」

他一連串說了許多,赤戎點了點頭:「太子爺放心,臣都明白。」

朱高燨叮囑完了以後,便轉身向文華殿的方向走去。

……

福建,布政使司衙門。

徐征慢悠悠的走進了黃冊庫,他今年三十五歲,官居布政使司衙門參議,秩從四品。衙門的參政和參議雖然非正式部門,但兼領督糧道收稅糧,督冊道負責黃冊和魚鱗冊,分守道協管幾個府州的民政,油水和職權還是很足的。

今年朝廷在黃冊庫上盯得緊,徐征覺得,自己應該還有望往上面再邁一步,他太想進步了。

走進黃冊庫後,徐征傻眼了。

福建布政使司衙門的黃冊庫中,一片狼藉,衙門裡辛辛苦苦收集的黃冊就零零散散的在地上胡亂的躺著,如同被狗刨過一般,東一部分西一划拉的。

「噗~」

疑似有一屁聲在黃冊庫里響起,捲起兩三頁黃紙,有人從黃冊庫里爬了出來,神似一個乞丐,邋裡邋遢的,那張臉長得慘不忍睹,唯獨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翻閱著一份又一份的冊子,看完後便隨手丟到了一旁,又重新看下一份。

徐徵人都看呆了:「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布政使司衙門的黃冊庫,雖然比不上京城的黃冊庫那般晝夜有甲士巡邏,但也稱得上是防衛森嚴,這神似乞丐的……玩意兒,他是怎麼混進來在庫里胡作非為的?

「奧,你說我啊?」

那人摳了摳鼻孔,毫不掩飾的說道,「午時三刻,你們這黃冊庫換防,差不多有不到半盞茶的空缺時間,我就翻牆溜進來了。」

徐征幽幽的說道:「黃冊庫的牆,有兩丈多高啊。」

那人嘿嘿一笑:「沒事,我翻牆翻習慣了,兩丈多的牆跟我面前跟沒有似的。」

沒等徐征再說些什麼,那人便眼神猛地專注了起來,猶如一頭鎖定獵物的草原雄鷹,犀利而又兇狠。

這氣勢,給徐征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

那人緩緩道:「你帶幾個人,跟我走一趟,跟我一起去抓個人。」

徐征被整的暈頭轉向。

什麼玩意兒啊!

家裡進了賊,然後這個賊還理直氣壯的?

「叮噹。」

那人隨手甩過來一塊金牌,徐征撿起來一看,當即道:「在下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只見,那腰牌上寫著一行小字:

禮部侍郎胡濙。

奉旨欽差出巡各省。

這位爺,可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在各省調查實情的欽差大老爺。

就算是布政使來了,也得畢恭畢敬的喊一聲胡大人。

……

荒野之上,有炊煙裊裊,幾間民院便組成了一座小鄉村,看起來那叫一個仙氣飄然,與世隔絕。

房舍內,僧人盤坐在蒲團上,誦經念佛。

僅是一牆之隔,便有十餘披甲佩刀,覆面甲的影侍在小聲商議著什麼。

一人問道:「胡濙那畜生又追過來了,你們不稟報陛下先行離開,還愣在這裡干甚?」

另一人道:「我們為何要跑,那胡濙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朱棣養的一條狗罷了,真特麼就跟狗似的攆著我們追了這麼多年,一刀宰了他完事!」

剛才說話那人又驚又怒:「你瘋了,陛下說過,不允許我們出手殺生,你把胡濙殺了是小,抗旨,你不怕掉腦袋嗎!」

此前說話那人聳了聳肩:「掉腦袋也就掉我一個人的腦袋,我反正是不想讓胡濙這狗再追下去了,有什麼事,我一個人扛著,跟你們沒關係。」

「你們要是真把我當兄弟,就別插手此事,讓我一個人來解決。就胡濙那狗日的,我讓他一個手,就能給他頭顱扭下來當蹴鞠踢!」

周圍的影侍都沉默了下來。

他們也受夠了胡濙。

不過不是他們覺得自己被胡濙攆著丟人,而是因為陛下一直被胡濙攆著輾轉跑路,他們這些當臣子的實在是覺得恥辱。

區區一個胡濙,想殺他早就殺了。

只不過一直礙於陛下的旨意才不敢出手。

但現在胡濙追的越來越近,他們忍不了了!

胡濙,你該死啊!

……

文華殿里,朱高燨提起一紙奏書,陷入了沉思當中。

胡濙。

這個人,簡直就是朱棣手底下,最專業的一號特務。

此人是江蘇常州人,既不是靖難嫡系,也不是重臣之後,位卑言輕,沒有任何的靠山。可就是因為他不起眼,才被老爺子挑中干起了尋找建文帝蹤跡的「秘密工作」。

這確實是一項秘密工作,不能公開,不能傳播。

朱棣總不能在各省的府縣登報尋人啟事:侄子,為叔命不久矣,臨終前仍有一事念念不忘,對你甚是思念,倘若你看到尋人啟事後速速前來北京覲見,讓叔叔我把你狗頭給摘下來……

建文帝二臂啊?他看到這尋人啟事的第一想法肯定是往大山里一鑽,從此隱居,了卻下半生!

胡濙為了尋找建文帝,足跡踏遍大江南北,不辭辛勞。最關鍵的是,這人的狗鼻子還挺靈,貌似總是能嗅到建文帝身上的氣息,並且找到一些若有若無的影子。

朱棣自打暈厥過後,此人便由朱高燨負責。

但他一開始也沒對胡濙抱有什麼期望,只是把對方當做是一個在民間出巡隱情的密探來用,可現在胡濙卻忽然上奏,說是在福建,找到了建文帝的蹤跡,並且機率有七成之高。

七成。

以胡濙的性格,定然是不會在這麼關鍵的事情上弄虛作假的。

肯定是找到了什麼重大的證據,否則對方不會這麼篤定。

朱高燨尋思了半天,將阿棄搖了過來,叮囑道:「你派一隊影侍,領騎兵三百,速速前往福建,配合胡濙抓捕……咳咳,把建文帝給請回來,記住,此事要做的低調一些。」

阿棄皺眉問道:「影侍都調到福建,你怎麼辦?」

朱高燨坐鎮文華殿之後,身邊只靠阿棄一個影侍,顯然是不太夠了。乾清宮中那位神秘人,又加派了一隊影侍到文華殿來,拱衛太子護衛。

現在正值風口上,把影侍調走,朱高燨自身的安危不在乎了?

「沒事,文華殿這邊倒是小事。」

朱高燨搖了搖頭,「對方就算動手,總不可能直接派刺客來文華殿里刺殺我吧。老爺子沒時間了,他臨終遺願無非就是想見一見建文帝,叔侄二人席地而談,我得滿足我爹這個心愿。影侍去一趟福建,再抓緊時間回來,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阿棄拗不過對方,只能搖頭答應。

建文皇帝?

這人真的還活著嗎?

……

「大人,您帶我們來這兒作甚?」

徐征迷茫的看著眼前這破破爛爛的小鄉村,「就這破地方,連根毛都看不見啊。」

胡濙卻翻出掖在了袖子裡的黃冊,取出來以後翻閱一二,點了點頭:「沒錯,是這兒了。」

其實……

黃冊上記載的東西,跟這座小鄉村沒有絲毫關聯。

建文帝就算是登記黃冊,也不可能真把自己的真實身份登記在冊子上,肯定會編造出來新的身份。但胡濙找人,從來都不講什麼道理,他是玩直覺的。

他覺得對方應該在這裡,對方就肯定在這裡。

「你們跟著我一塊進去,要是看見一個剃了大光頭的和尚,別管別的,直接給這和尚摁倒在地上把人帶走就完事了!」

「為什麼是和尚?」

「直覺,我猜他現在肯定是個和尚。」

「???」

「你別管那麼多,聽我的就完事了!」

徐征覺得自己面前這位欽差大人怕不是得了癔症,怎麼瘋瘋癲癲的,不過對方既然出示過欽差腰牌,自己也只能聽命辦案。

胡濙帶著幾個人,彎著腰偷偷摸摸的一猛子扎進了小鄉村裡,一個正三品欽差左侍郎,一個從四品布政使司參議,整的跟偷雞摸狗的小賊似的。

徐征這個參議官還沒有意識到一個關鍵的問題:

別靠近胡濙。

會變得不幸。

……

僧人在蒲團上打坐,不知為何,他今日昏昏欲睡,仿佛身處混沌當中,身邊一片昏暗。

他莫名的心煩意燥,索性站起身來,手持念珠推門而出,想要在曠野之上散心。

然而這一開門,他愣在了原地。

門外,影侍腳踩被五花大綁的胡濙,一手持刀,架在了對方的脖頸上,似乎是準備揮刀見血。

胡濙掙扎著想要大喊救命,但被封住口的他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刀鋒貼向他的脖子。

殺人啦殺人啦!

誰他媽來救救小胡!

恰逢此時,年輕僧人走出門來,影侍的動作戛然而止,胡濙也抬頭看向僧人。

六目相對,各自懵逼。

影侍:「陛下,且聽臣解釋……」

胡濙:「嗚嗚……」

僧人:「你還是別解釋了。」

胡濙大腦忽然一片空白,他看著僧人的模樣,腦子裡回憶起了什麼。

……

建文二年,胡濙中以二甲賜進士出身考中進士,那一年,他在殿試時第一次見到了建文皇帝。

那是一個年輕的皇帝。

雖然時隔十餘年,但胡濙在見到這僧人的第一瞬間,還是認出了對方。

建文皇帝,朱允炆。

大明朝第二位皇帝,太祖高皇帝之孫,懿文太子朱標之子。他在位期間雖然不過幾年,但卻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厚的一筆,史稱——建文新政。

只不過,建文新政是貶義詞。

建文帝的政績帶有濃重的復古色彩,帶有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一些官名、殿名、門名的改變,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徒增紛擾。

或許他本來就不適合搞政治,他的想法太過天真,手段也太過稚嫩,自以為聰明絕頂,最終卻被推下皇位,落荒而逃。

如今,他已化身成一無名僧人,遊走人間。

……

朱允炆有些慍怒:「我說過,不允許你們肆意殺生,還不快快將人放了!」

影侍有些急了:「陛下,此人已經見到了您的模樣,萬萬放不得啊!」

胡濙:「嗚嗚……」

影侍一腳踹在了小胡的身上,怒斥道:「你閉嘴,這兒特麼沒你說話的份兒!」

小胡:「……」

我特麼也沒說話啊,你都給我嘴給封上了,我就嗚嗚而已,招你惹你了?

朱允炆驚怒道:「你怎麼還打人呢!」

影侍都快崩潰了:「陛下,此人是朱棣老兒派來的啊,若是讓他把你帶到朱棣那兒……」

朱允炆反駁道:「我叔叔想見一見我這個侄子,他還能將我怎樣?」

影侍:「……」

以朱棣的性格,倘若真讓胡濙把朱允炆帶過去,這永樂皇帝想的不是叔侄溫情,而是燒烤侄子的時候是多放孜然好吃還是多添點柴加大火候。

正當二人喋喋不休爭論的時候,遠方忽然傳來了陣陣蹄聲。

數百鐵騎踏原而來,將這小村莊包圍在其中。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被吸引了過去,胡濙瞪大了眼睛:「嗚嗚!」

我救兵來了!

影侍不耐的一腳踹在了胡濙身上:「你別特麼嗚嗚了!」

胡濙瞪了一眼對方:「嗚嗚!」

我怕你?

看見我大哥派來的救兵了嗎,就問你怕不怕!

小胡也是有靠山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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