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山路兩側林木繁盛,枝葉遮天蔽日,馬車疾步行馳,留下一串馬蹄印和車輪軌跡。

「老爺,這裡已是過了南直隸的地界,路程已經走了一半,離您老家只剩百里。」憨厚的車夫在前面駕馭韁繩,樂呵呵的向身後吆喝道。

「知道了。」

李宣撩開了馬車的窗簾看了一眼,嘆息了一聲:「老夫入官場浮沉三十餘年,從一個刀筆小吏,到後來官至左都御史,執掌都察院,期間起起落落,如破繭之蝴蝶,每一次破繭都能更上一層樓,只是這次,怕是再也回不去京師了啊。」

「老爺,那祁王欺人太甚。」坐在一旁的老管家為李宣打抱不平的說道,「當初他和太子黨打的頭破血流,是您帶著漢王黨的官員投奔的他,這才壓住那時候太子黨兇猛的攻勢。若非如此,哪有他祁王黨呂朝陽、楊榮等人現在的如日中天,早在三司會審紀綱一案時,這些人就全都被判了謀反的罪名!現在他祁王得勢,卸磨殺驢,這是人乾的事嗎?」

「官場上這種事屢見不鮮,也罷,也罷。」李宣嘆息道,「這些年,我在老家也置辦了不少家業,此次致仕歸鄉,也算是金盆洗手,從泥潭中脫離了出來。在官場上能全身而退,就已經是幸事了。」

李宣在漢王黨、祁王黨兩度為官,都是都察院是清廉部門,實則不然。

都察院為風憲之職,與六部尚書並稱為七卿,管的可不僅僅只是彈劾罵人這種雞毛蒜皮的事。

遇上朝覲、考察,都御史同吏部主管確認賢能與否、官員升降,這可是份油水的差事,然而這還是只是小頭。

巡視鹽政,巡視漕運,巡視關稅,茶馬,催運,監督烙馬印,屯田,這七樣才是大頭。隨便抽出一樣來,背後都滋生出了恐怖的利益鏈,李宣這些年賺的盆滿缽滿。

李宣輕哼小曲:「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

錢也賺夠了,官也當夠了,這次可謂是衣錦還鄉,李宣這些年在都察院裡沒少購置田地與產業。都察院每年都會查掉一大批兼并土地的官員,到最後,兼并土地最大的官員,還是他這左都御史。

哐當一聲,馬車劇烈震動。

車內的李宣被顛的差點磕到頭,不由有些慍怒,這才發現是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李宣微微皺眉:「去問問怎麼回事。」

老管家瞭然,正要拉開馬車的帘子,帘子剛拉到一半,眼中忽然變得驚恐了起來。

那帘子的後面,忽然刺進來一截劍鋒,就如同是突如其來的蝮蛇,迅猛而精準,直奔咽喉而來。

老管家還沒發作,就已經被這劍鋒斬碎了咽喉,汩汩鮮血順著脖頸滑落染紅了衣襟。他想要大喊救命,然而為時已晚,聲音卡在了喉嚨處說不出來,只是哽咽兩聲,身體便不受控制的直直向後倒去,手腳蜷縮,神態詭異,呼吸聲乍然而至。

李宣被嚇了一大跳,大喊道:「什,什麼人!」

劍是好劍,殺人不沾血,持劍者用劍鋒撩開了窗簾,露出了真容。

竟是那憨厚的馬車車夫!

這車夫看上去粗獷老實,穿著一身粗麻的衣服,手持利劍,臉上帶著單純的笑容:「老爺,我來送您上路了。」

李宣又驚又怒,聲音顫抖:「老,老鄭?」

他難以置信,剛才持劍殺人的,居然是自家的車夫!

名為「老鄭」的車夫平靜的說道:「老爺,我給您伺候五年,這最後一段路,就讓我來送您走吧。」

李宣已經明白這車夫是想殺他,可他心中還有無數疑惑:「是誰派你來殺我的?老鄭,這些年來我待你不薄,為何要反目於我?」

「老爺,我跟了您五年,我太了解您在想什麼了。」老鄭搖了搖頭,道,「拖延時間可不是什麼好主意,這裡已經是過了南直隸地界的荒郊野嶺,我特意為您選的風水寶地,這裡兩三個月都看不到人影,沒人能救得了您。」

李宣的想法被拆穿,他的大腦快速運轉,思考是什麼人想弄死自己。

老鄭跟了他五年,一直都是忠心耿耿,怎的現在就忽然反目成仇了?挑的地方、時間都如此謹慎,藏得如此隱秘……

這種行事方式和慎密布局,李宣的腦中不禁想起了一個讓人聞風喪膽的名字。

李宣不由失聲道:「你是錦衣衛?!」

錦衣衛!

絕對是錦衣衛!

這狗日的錦衣衛就喜歡在別人身邊安插暗樁,在伱身邊插滿細作!

錦衣衛,歸呂朝陽管,呂朝陽……

呂朝陽是祁王養的狗,最忠誠最兇狠的那條狗!

李宣屏住了呼吸,大喊道:「是祁王!祁王在幕後指示你的!」

老鄭笑眯眯的說道:「老爺您真是聰明人,一下就猜中了,難怪您能當那麼大的官,老鄭我不認字,就佩服您這樣有學識的人。不像我,一輩子就只能幹點殺人的髒活。」

「行了,話也說的差不多啦,老爺,老鄭該送您上路了。」

……

馬車停在了山路的中間,鮮血浸透了木製的底板,滴落在了道路的泥濘上,陰暗中散發著刺鼻的血腥味。

呂朝陽站在路旁,手裡舉著火把,冷視馬車內的殺戮。

沒一會兒,老鄭從車上跳了下來,走到呂朝陽面前躬身行禮:「大人,卑職已經將李宣解決了。」

「嗯。」

呂朝陽將火把遞給了老鄭,「把這裡處理一下吧,弄得乾淨些,處理完以後去當地的衙門報案,該怎麼說,您自己清楚。」

「卑職明白。」老鄭露出了人畜無害的笑容,「李大人歸鄉的路上,遇上了劫匪,我趁亂逃脫,趕去衙門報官求援。」

呂朝陽微微頷首:「幹完這一票,我便從錦衣衛的名冊里把你的名字划去,以後你換個地方生活吧,我會給你一筆銀錢,這些錢夠你養老的了。」

老鄭身上背了殺害正二品大員的命案,已經在錦衣衛待不下去了。

金盆洗手是他最好的歸宿,呂朝陽從來不會辜負這些有功的暗樁,至少能保證這些人能安享晚年,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多謝大人。」

老鄭對轉身離去的呂朝陽行大禮,而後舉著火把走向了馬車……

等當地的官兵趕到時,道路上空無一人,只有一駕被燒成黑炭的馬車殘骸,看到這一幕,官兵們連連嘆息。

正二品的大員啊,剛退下來就遇上了這事,實在倒霉。

老鄭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老爺啊!你死的好慘啊!」

「那天殺的劫匪,膽大包天,他們不得好死!」

「老爺,怪我來晚了一步啊!」

官兵們面面相覷,都在感慨老鄭真是個忠厚的僕人。

……

樂安,漢王府。

漢王爺朱高煦就藩到山東以後,每天乾的最多的事就是:

——逗鳥。

紅木的雀籠精雕細琢,對鉤,板蓋和頂棚都是相當講究,這是四大名籠里典型的北籠,光是這籠子就價值連城,裡面嘰嘰喳喳的白麻雀更是萬里挑一的珍品。

漢王爺逗著籠中麻雀,不亦樂乎。

從金陵城風塵僕僕趕赴歸來的蘇青向漢王躬身行禮,焦急的說道:「王爺,出事了。」

朱高煦逗鳥的動作頓了一下,靜靜的說道:「這兩年我就藩山東以後,每日都在思考一件事,當初的我為何會輸給祁王。現在我想明白了,成大器者,當寵辱不驚,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別慌,有什麼事就說。」

蘇青鎮定了下來,沉聲道:「王爺,我們和都察院的線,斷了!」

「斷了?」朱高煦眸子閃爍,「怎麼個事?」

蘇青解釋道:「祁王知道了我們和左都御史李宣之間一直有聯繫,次日李宣便致仕請辭,在還鄉的路上突遇劫匪,死無全屍!」

「劫匪,哼,怕是祁王不想讓李宣活著回老家吧。」

朱高煦冷哼一聲,道,「我太了解我這個四弟了,看著人畜無害,實則比誰都狠,心是真黑啊。殺人不過頭點地,祁王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從來不跟你玩什麼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做事向來就是斬草又除根,論殘忍心狠,連老爺子都不如他。」

他至今都忘不了當年祁王血濺奉天殿的一幕,分明已經化解了左都御史陳進的攻勢,祁王偏偏得理不饒人,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硬生生用刀背將陳進打的頭破血流,紅白之物濺了一地。

「李宣一死,此案會不會追到我們身上?」蘇青問道。

朱高煦搖了搖頭:「不會,祁王是個聰明人,和我拼到底對他沒有任何好處,李宣一死,此案已了。」

「倘若他真想和我拼個你死我活……」

朱高煦的眼神閃過不易察覺的兇狠,「在京師我鬥不過他,在山東就藩以後,他的手還伸不了那麼長,到時候看看是誰咬死誰。」

蘇青眨了眨眼:「王爺,我感覺祁王可不是那麼好招惹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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