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恪自然知道固守,直接拖死大可汗,是最好的辦法。

但過於被動了。

稍有不慎,容易被大可汗打出優勢,然後引來望風而動的其他東胡部族,同時來攻。

而且丟了逐溪縣,就等於南渡江全線失守,東胡可以肆無忌憚的打康海郡。

再說了,他都把話放出來了。

凡我大漢子民,雖遠必救。

必救,那就是沒有任何迴旋餘地。

何況劉恪也不是一時腦熱,把握還是有幾分的。

畢竟傅玄策去了普六茹部這麼久,也該有點動靜了。

——

「普六茹部沒有動靜嗎?」

乞顏思烈陳兵逐溪縣前,已經圍城三月有餘。

圍城目的有三。

其一,吸引漢軍主力來攻,進而吞滅。

其二,為乞顏金瀚、乞顏大顯所部,爭取攻下康海郡城、徐聞縣城的時間。

其三,炫耀武力展示東胡軍威,以警示潛藏在內部的有心人,從而讓內部更為穩定。

當然,如果真能攻破逐溪縣,乞顏思烈也是能接受的。

畢竟逐溪縣一破,南渡江全線失守,東胡人可以肆意南下。

不僅僅是距離最近的普六茹部,其他距離更遠的東胡各部,多半也會率軍來援。

但那城中的岳少謙確實不凡。

不僅對逐溪縣城池進行了大規模加固,亦對城門格局,進行了調整。

並將內牆內撤了三十步。

這一奇招,致使一些大型攻城器械,也無法直接攻破城池。

攻城最開始的那幾天,他自己親自督戰,不分晝夜地對逐溪縣城發動猛烈攻擊,城牆多處被破壞。

可那岳少謙依然能帶著守軍苦戰,一邊戰,還一邊修補城牆。

「日頭正烈,不如由末將代為攻城,汗王且先去陰涼地休息些。」

乞顏宗元打馬而來,除了最開始的那幾天,三個月里,戰事其實算不上有多激烈。

但大可汗無時無刻都在觀察戰局,沒怎麼好好休息。

「哈哈!」

乞顏思烈拔出新馬刀,猛地一揮,一陣風聲。

「是嫌棄本汗老了嗎?!」

「東胡人,是狼的子孫!」

「八九十歲是壯勞力,七十歲才算剛而立,六十歲也就還在搖籃里,你這種年輕人,不過是爹娘懷裡的嬰兒!」

七十多歲的乞顏思烈,面有皺紋,但精神矍鑠。

在他眼中,年齡不過是個數字。

乞顏宗元更是拱手感慨。

大可汗雖然年事已高,但心氣和意志力,卻遠勝於年輕人。

就算手臂不如年輕時那麼強壯,依然充滿力量!

「這一仗,咱們敗不了!」

乞顏思烈神態自信,身姿挺拔。

自三月前,他就已經下令,讓將士們以最快的速度,築建土牆。

南渡江的要道,謝橋兩頭的橋頭堡,一直連接到逐溪縣。

現在,已經徹底完工,形成了對逐溪縣的合圍。

戰略目的也很明顯,對內困死岳少謙與逐溪縣,對外吃掉來援的漢軍主力。

再輔以兩路隨時可以化虛為實的兵馬,料那劉雉兒再施展如何手段,都無法破局。

「汗王說的是。」

乞顏宗元拱手一拜,仔細想想,確實沒有任何疏漏。

就從收到的情報來看,乞顏金瀚所部,幾乎快要攻下康海郡城。

而漢帝所率的漢軍主力,竟然還在徐聞縣城底下,和乞顏大顯乾耗著。

僅僅一路五萬兵馬,就死死拖住了漢軍。

雖然沒有達成最好的戰略,趁著漢軍來援救徐聞縣的時候,三路兵馬合圍,打出中心開花。

但效果也不差。

起碼能拿下逐溪縣與康海郡城。

有所斬獲,而後東胡剩下七部,也必然會聞風而動。

而打下逐溪後,所有東胡兵馬都能輕鬆渡江,進而全據整個康海郡,然後合力攻往瓊州。

到時候,就算漢軍有水師優勢,也擋不住陸上的頹勢。

「就讓本汗繼續攻城吧!」

「只怕打完逐溪縣,本汗就沒有繼續親臨戰陣的機會咯!」

乞顏思烈意氣風發,什麼劉雉兒,哪怕去歲威名傳的再猛,也不過是打了幾個小嘍囉罷了。

等到他親征,漢軍雖然多撐了一陣子,可不是依然和二十年前一樣,只能等著兵敗?!

「報!!」

就在這時,一員哨騎風塵僕僕而來。

乞顏宗元眉頭一挑,揚刀將之攔下:

「何事如此驚慌?!勿要衝撞了汗王!」

「無妨。」

乞顏思烈笑眯眯的,示意乞顏宗元放下刀:

「不過是些情報罷了,他送信來此,有功,算不上衝撞。」

「說吧,是什麼消息?」

乞顏思烈看著哨騎一臉緊張的模樣,心裡有數。

應該不是什麼好消息,可能是乞顏金瀚攻取康海郡受阻,又或是漢軍有了新動作。

「乞顏大顯將軍兵敗.」

哦,敗了啊。

乞顏思烈聽著,心緒沒有任何波動。

縱然是敗仗,他也能接受。

畢竟哪有不敗的戰爭呢?

反正以目前這個局面來看,就算敗,也不可能敗的太慘。

最多就是乞顏大顯小敗一陣,徐聞縣攻不下來,只能依託工事和漢軍對峙。

這個結果,他能接受。

甚至乞顏思烈覺得,敗的合情合理,而且有助戰局。

一旦乞顏大顯兵敗,失去進取能力,劉雉兒很可能將漢軍調往康海郡城之下,用來對抗乞顏金瀚。

而乞顏金瀚三兄弟,都是不錯的將領,可沒那麼容易對付。

再配合乞顏大顯,足以完成前後夾擊。

不求覆滅漢軍主力,十萬兵馬分兩路前後而攻,起碼能讓漢軍進退不得,甚至斷絕糧秣。

哨騎嘴裡又吐出兩個字。

「身死。」

乞顏思烈愣了愣。

不是兵敗,是兵敗身死啊?

斬將無數,北地百姓聞名止啼的乞顏大顯,怎麼就死了呢?

那哨騎不敢再有任何停頓,趕忙繼續道:

「漢軍北上,乞顏金瀚將軍派乞顏銅瀚將軍,率軍阻攔。」

「僅一日時間,乞顏銅瀚將軍所部崩潰,其人亦是兵敗身死。」

一旁的乞顏宗元一時愣神。

漢軍登陸高州後,兩個多月都沒有動作,未曾想一動,便是雷霆之勢,先破一路兵馬,再解一路圍城。

連斬兩員大將。

不過乞顏宗元沒有考慮此時的戰事,而是關切的看向乞顏思烈。

汗王可不要因此出了什麼事,才好啊!

聽到連續兵敗,大將陣亡的消息後,乞顏思烈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眉頭深鎖。

目中透著憤怒,但依然堅毅。

同時緊握馬刀刀柄,仿佛還想親自上陣,挽回局勢。

噗——

突然,他喉間一陣痙攣,蹙起的眉頭,幾乎要貫穿整個額頭。

最終忍不住,憤而吐出一口淤血。

他的身軀也隨之搖晃。

「汗王!」

「汗、汗王!!」

周遭眾將立時一陣緊張,紛紛上前。

這乞顏大顯、乞顏銅瀚,打的是個什麼東西?!

一個不世出的猛將,帶著五萬兵馬愣是被打的兵敗身死。

一個得大可汗親傳的八門金鎖陣,甚至都沒撐過一天的時間,也是兵敗身死。

也難怪大可汗如此,換了誰都無法避免,沒病死老死,也要給這群人氣死了啊!

「無礙,無礙!」

乞顏思烈一手捂住胸口,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連道兩聲。

這種時候,他自己更要撐住。

只是還是無法掩住內心。

又嘔了兩口血,死死握住刀柄,感受著那一絲冷意,才算好上了一些。

乞顏思烈緊緊閉上雙目,靜靜地站在那裡,而後緩聲道:

「戰事不算太糟糕。」

「戰爭這個東西,就是這麼殘忍,沒人知道捷報和敗亡,哪一個會先來。」

而後他睜開眼,直視哨騎:

「以乞顏金瀚之能,必然不會坐以待斃。」

那哨騎被乞顏思烈瞪得有些心悸,這才忙不迭道:

「乞顏金瀚將軍派乞顏銀瀚將軍趁機南下,詐取了徐聞縣城。」

「不錯。」

乞顏思烈臉上多了幾分紅潤,周遭眾將也鬆了口氣。

五六萬兵馬,加上兩員大將,換取了一個戰略要地徐聞縣,這麼看,也不是慘敗。

畢竟以東胡的國力,只要能攻城略地,死點人罷了,還真算不了什麼。

「乞顏買將軍已經收攏約莫兩萬潰軍,就在十里之外,正要與汗王匯合。」

「好。」

乞顏思烈輕輕點頭。

看來漢軍勝的是快,但終究兵馬還是少了,顧不上潰軍。

乞顏思烈想了想,分析道:

「若是徐聞縣為我軍占有,漢軍失去了與瓊州的聯繫,多半只能走山路、水路運糧。」

「而康海郡城這個屯糧重地,更不容有失。」

「如此,多半會選擇在康海郡城固守。」

眾將一致點頭,大可汗都吐血了,身體狀況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好,拖延時間,對漢軍更有利,那劉雉兒很可能會選擇固守。

乞顏宗元靈機一動,道:

「汗王是否要派人去普六茹部一行?」

「正是。」

乞顏思烈點著那員哨騎,下令道:

「你去普六茹部走一趟,強令他們發兵,就說逐溪縣已經攻下了。」

眾將登時一愣。

確實,如果逐溪縣攻下了,南渡江徹底歸為東胡人所有,其他部族,可能還能因距離問題,推脫一二,或是晚些發兵。

但距離高州最近的普六茹部,沒有任何拒絕大可汗命令的理由。

要知道大漢是在和整個東胡為敵,而不是只與大可汗,與乞顏部為敵。

而普六茹部發兵後,其他部族,也沒理由拒絕,只能陸續發兵。

到時候面對整個東胡八部,哪怕一部只有一兩萬人攻來,漢軍也根本打不過。

那劉雉兒若是固守康海郡城,縱然東胡這邊攻城攻不下,大可直接圍城,然後奪取康海郡之中各個縣城。

最後借著徐聞縣這個門戶,進入空虛的瓊州。

可普六茹部發兵的前提,是建立在逐溪縣告破的情況下。

他們還在攻城呢,怎麼就突然攻下了呢?

「乞顏宗元,你代本汗指揮將士們,強攻逐溪縣城。」

「不及損失,三日之內,必要城破人亡!」

乞顏思烈悍然下令,他倒不是個死撐的人,都吐了幾口血了,怎麼都得緩一緩。

反正乞顏宗元能力很強,再加上不計代價的強攻,遲早能攻破逐溪縣城。

「是!」

乞顏宗元領命,其他眾將也齊齊稱是。

小小的縣城罷了。

之前是為了圍困,且吸引、牽制漢軍主力,才沒有動真格的。

現在傾力而為,他岳少謙憑什麼能守住?!

東胡人向來是不在乎傷亡的,尤其是軍中的那些漢人士卒。

要漢人士卒為了東胡的榮耀捐軀,可是他們的榮耀啊!

「雉隼試翼,風塵翕張啊.」

乞顏思烈小小感嘆了一句,他又想起了乞顏構。

哎。

不得不說,這劉雉兒已經做到了極限。

「先登城者,升鎮撫,賞十人、馬五匹,後退者,死!」

很快東胡將士就豎起了雲梯。

這時候的雲梯主梯,分為兩段,並採用了摺疊式結構,中間以轉軸連接。

不過兩月前就被岳少謙破解過,以矢石猛攻,還沒接近城牆時,就死傷了不少人。

這次東胡人加以生牛皮,加固底座,士卒們在棚內推車接近敵城牆時,可有效地抵禦敵矢石的傷害。

一員東胡勇士,手中揮動著長刀,砍翻一名漢軍。

成群的士卒,都乘著雲梯登城。

除了更穩定堅固的雲梯外,城牆還架設了上百架竹梯。

一個竹梯,也能承載著三四個人。

雖說不太穩定,看著隨時都有可能斷開。

但東胡人都不計損失了,還管這個?

城頭上,一個少年郎持兵戈而立,身邊都是漢軍將士。

三個多月的守城戰,兵刃甲冑早就沒了耐久,也沒空自己修造,因而他們的器械、甲仗,都是從東胡人手裡繳獲的。

少年郎望了眼城頭。

城頭下邊,還有許多的東胡士卒,在等著登城。

有舉著大盾的將士,讓箭矢、落石都不太好發揮。

此時從上邊看上去,只能見著密密麻麻的東胡士卒,讓人頭皮發麻。

不過再頭皮發麻,也得打。

少年郎與將士們,一同推下滾石,胡亂砸向攀登著的東胡士卒。

頓時,城下一片叫喊,死命舉起盾牌。

只聽梆梆幾聲悶響,蒙著牛皮的大盾,裂開了幾道口子。

但終歸還是擋住了第一波滾石。

「誰能擋我!!」

一員東胡勇士悍然跳上城頭,口中啊啊大喊,手中馬刀揮舞的虎虎生風,一時間難以抵擋。

少年郎也忍不住退了一步。

幾個持兵戈的漢軍士卒,沒有絲毫猶豫,堵了上去。

一時間,金鐵交加,斷指和鮮血飛出。

又有幾個東胡勇士登上城頭,周圍全是喊殺聲與慘叫聲。

少年郎悍勇殺了上去,但被一箭流矢射中,左臂上一股刺痛的感覺。

他趕忙猛力扯出箭矢,箭矢帶著鮮血,扯著創口一陣劇痛。

少年郎呲牙咧嘴的吼了一聲,心中一股怒火升騰起來。

他用完好的右臂執刀,殺向城頭上的東胡士卒,試圖發泄一番。

城頭上的東胡士卒,大多是憑著勇力登城,沒什麼組織。

而岳少謙此時正親臨城頭,調度著兵馬。

因而漢軍的一舉一動,有模有樣,縱然東胡人悍勇,一時間也占不到什麼便宜。

而且漢軍居高臨下,推至城牆下的滾石,伏射而出的箭矢,都對城牆下的東胡士卒,造成了大量殺傷。

雙方戰了一會兒。

城頭滾石、箭矢的密集程度,減弱了不少。

畢竟岳少謙只帶了八千人馳援逐溪縣,算上逐溪縣原本的守軍,也就萬餘人。

哪怕就地徵兵,受城中糧秣限制,手中兵馬也不會太多。

因而守軍沒能更替,體力極大損耗,無法一直保持著高強度射箭、投石。

好在第一波也殺傷了不少。

此時縱然力度弱上一些,也不至於讓東胡人,能順利登城。

少年郎也是慶幸如此,戰到這時候,他已經感覺不到左臂的疼痛了。

配合著幾名將士,他將一個東胡人,給硬生生從城頭上推了下去。

那跌落城下的東胡士卒,無人理會,被人踩來踩去。

少年郎見此,心中有些激動。

這應該能算作他軍功吧!

漢軍縱然人少,但守城總歸占據著優勢。

尤其是守城最能發揮將領的能力,岳少謙調度有致,幾乎將漢軍將士們的戰鬥力,發揮到了極限。

反觀東胡人,只是強行攻城,一直都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所有參加進攻的東胡將士,幾乎都是高度緊張,極度疲憊。

哪怕還未登城,也必須得精神緊繃。

少年郎見著己方好像占據些優勢,雖然體能越來越不支,但手中長刀,揮舞的卻是越來越起勁。

也許東胡人很快就崩潰了!

就像之前一樣,只能鳴金收兵!

這樣,逐溪縣就又多守了一日!

少年郎又望了眼。

確實如此,那上百架脆弱不堪的竹梯,已經沒多少人在攀爬。

少有見著三五個東胡士卒,還都是精疲力竭,連盾牌都舉不動了,好像下一步就要一腳踩空,自己栽落地上似的。

忽然,少年郎又見著一員東胡勇士,竟是將爬在身前,幾個精疲力盡的東胡士卒,給一刀砍了。

自己三兩步登上城頭,手中馬刀如風,唰唰砍倒一員漢軍士卒。

「好強.」

少年郎見此,不敢有所怠慢,繼續與將士們殺去。

見有如此悍勇之士,竟有幾個新募的士卒,心生怯意,想要退走。

岳少謙也不攔,更未派人堵截退路,而是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嘶聲吼道:

「本將不會離開城頭,伱們都回來決戰!」

如此,還真就沒人退走了。

那東胡勇士,此時也被岳少謙調度弓箭手集火,十多支箭矢破空而來,有兩三支箭,正中其面門。

哪怕如此悍勇,也不過是他腦袋一仰,身子一倒,一個閃現來到了城牆下頭。

最開始的幾波箭雨,消耗了不少體力,城中的箭矢儲備,也不多了。

但集火殺這種精銳士卒,還是沒問題的。

而且箭矢不足,落石倒是還不怎麼缺。

內城都是些百姓,在運送石塊。

還有一些青壯,抬著割制的石塊,一看就知道是城中大戶人家的台階石。

「殺!」

少年郎見此,精神一震,不由得大喊道。

諸多漢軍將士,也覺得是個好機會,往前近了一步。

登時,城牆上便是無數聲慘叫,好些個東胡將士都無奈陣亡。

「推下竹梯!」

少年郎見機,趕忙趁著城頭上沒那麼多東胡士卒的機會,與將士們合力推翻一架竹梯。

雲梯太重,一兩個人很難做什麼,推翻竹梯還是沒問題的。

竹梯少了,只憑著雲梯,東胡士卒很難大規模登上城頭。

自然也無法儘快形成突破。

哪怕漢軍數量不多,東胡人也無法占據城牆,更別說占據門樓了。

一架、兩架的竹梯被推翻。

城頭上立時歡呼四起。

岳少謙更是勒令擂鼓,漢軍將士們士氣高漲,齊聲助威。

不過依然有東胡士卒,順著雲梯而上。

少年郎見此,四下尋著了一根長矛。

長矛比之長刀,更好使一些,一旦刺到要害,即便當時不至於身亡,也很有可能造成重傷。

少年郎並不到前排,但拿著長柄矛,倒也不用靠的太前。

此時一名東胡勇士,拿著盾牌,登上城頭。

他沒有急著拿出兵刃搏殺,而是依然舉盾,仗著且步伐靈活,不停的躲避、格擋。

打的很是耐心,只求拖延住城頭上的漢軍。

從而讓身後更多的將士,也能夠順利登上城頭。

他舉盾格開一式劈砍,輕鬆之至。

眼見著又要有東胡士卒登上城頭,忽的一個漢軍士卒,棄了兵刃,猛地往盾牌上一撞。

儘管那漢軍士卒穩不住身子,栽落城下,可那東胡勇士也沒好到那裡去。

人力猛撞之下,被撞得一個趔趄。

少年郎見此,猛然戳出長矛。

而事發突然,那東胡勇士完全來不及舉盾,這一矛直接刺入其腹部。

東胡勇士連連慘叫著,弓著身子,往後退去。

前排一個漢軍士卒,也是見機抽刀便砍,刀鋒落在其面頰上,當場變出一個伏地魔,鮮血噴涌而出。

後面的東胡士卒,此時也登上城頭。

但是毫無用處。

前排的漢軍士卒擠在一起,長刀亂砍,後面持矛的少年郎與一應將士,也是用著長矛捅著。

登上城頭的東胡士卒,在漢軍的通力合作之下,變成了城牆下堆疊的屍體。

下面的東胡士卒,都不由得有些心怯。

來幾個,死幾個。

城頭上頓時鼓聲如雷,助威聲驚天動地。

「胡狗不過如此!」

少年郎滿臉的血污,眾將士齊齊發威,城頭上已經沒剩幾個東胡人。

可他猛然瞥見,一個躺倒在地上的漢軍士卒。

看面容應當比自己大了不少。

但被一個登上城頭的東胡勇士砍中,腹部血流不止,身體不斷地扭動著。

整個人呼吸急促高頻,嘴唇翕動著,努力想說些什麼,卻只有荷荷聲,正在瞪大的雙眼,逐漸失去焦距。

將士們都盯著雲梯,盯著殺上城頭上的東胡士卒,無人在意這些。

少年郎心中不忍,手中長矛一刺,給了友軍一個痛快。

東胡人死傷不少,漢軍也並非沒有傷亡。

但隨著天色漸晚,今日的逐溪縣,終歸算是守住了。

東胡軍中,也響起了鑼鼓聲。

「我軍勝了!!」

少年激動的揚起長矛,胸膛猛烈地起伏著。

他的身上滿是血污,左臂的傷口好像惡化流膿。

但這些已經無法阻擋他內心的喜悅。

他情不自禁的微閉雙目,回想起大戰時的慘烈場景,心有餘悸的同時,盤算起殺了幾個胡狗,賺了多少軍功。

噗——

還不待他睜眼,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與其同時,城頭上也有數名漢軍士卒如此。

東胡人雖是退了,但臨退走前,還射了一波箭雨。

「收兵。」

岳少謙也鳴金收兵,開始統計戰損,救治傷員。

輕傷不下城牆。

城頭上的漢軍將士,無不是透著一股子肅殺之氣。

但在這股肅殺中,岳少謙還是能感覺到,士氣有些低落。

三個月苦守,雖然守住了,但已經接近斷糧。

而且看不到半個援軍。

東胡人還直接築了土牆,想要困死他們。

領軍的更是南征北戰,打的大漢節節敗退的東胡大可汗。

岳少謙在城頭上,躊躇兩步。

忽而看向將士們,開口道:

「天下紛擾,大漢危在旦夕。」

「但別忘了,如今聖天子臨朝,漢家兒郎總是不吝於在國家危難之時,挺身而出。」

「功名利祿,山河家園,將有待於你們的浴血奮戰。」

「有人聲稱,東胡人勇武且悍不畏死,漢人顯得庸弱溫順,無法硬戰。」

「可是在這中原大地上,你們的祖先曾征戰沙場,北逐胡虜!」

「庸弱溫順,無法硬戰,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在這中原大地上,漢人絕不會輸給蠻夷!」

岳少謙並不很擅長忽悠人,相比劉恪的話術,差了不少。

但下面沒有人反駁他。

岳少謙那不容置疑的語氣,就足夠讓他們熱血沸騰的相信,漢軍不會輸給東胡人。

「今日死傷了不少弟兄,要繼續招募些青壯。」

「但本將可以保證,很快你們就不用繼續熟悉這些新面孔。」

「陛下不日就會率軍來援。」

岳少謙說完,將士們的低落心情,已是一掃而空。

在守城之戰中,岳少謙已經建立了足夠的威望。

以誠待人,對於戰事如何,沒有任何隱瞞。

而且臨敵應變,出奇無窮。

統軍更是號令嚴明,賞罰有信,與士兵共度甘苦寒暑。

尤其是這個賞罰有信,簡直了。

當初岳少謙率兵趁機攻取康海郡,算得上大功一件。

皇帝就大有賞賜。

對岳少謙這個主將,更是沒少賜東西。

但岳少謙盡數分與了將士們。

也正因此,這些將士們,才會在這種困境之中,和岳少謙一同守城,而沒有一個退走。

所以,所有人都對岳少謙的話,深信不疑。

很快,援軍就來了。

岳少謙昂首看著所有將士們:

「各位都經歷了守城之戰,當知東胡人兇惡,數量成千上萬。」

「你們若想在戰場上活命,便得嚴加訓練。」

岳少謙當即下令,讓手下各個軍官,按照各自習慣的方式,訓練士卒。

副將馬括不解,問道:

「將軍為何如此?此舉不是讓他們各自為戰?」

岳少謙道:「現在與胡虜戰,經常要變陣,幾步之間就有變化。」

「臨機反應,在於瞬息之間,不能總詢問大將,戰場上是來不及的。」

「故我讓士卒認識上級將領的意圖,使用起來,便能如臂使指,若能達到這種程度,各自為戰,自然無妨。」

「這樣嗎」

馬括似懂非懂,忽而問道:

「可將軍為何早前不這麼做。」

岳少謙眨了眨眼,方方正正的臉上,難得咧出了笑容:

「早前只是守城,哪有變陣的空間?」

「那現在」

馬括一怔:「陛下的援軍,真的要來了?」

他只道之前是岳少謙為了鼓舞士氣,而詐稱援軍要來。

畢竟完全看不到援軍的眉目。

而且逐溪縣被土牆堵死,根本連外界的情報,都收不到。

岳少謙擺了擺手,沒有和馬括在援軍的事上,多做糾結,轉而道:

「與本將到縣中看一看。」

「是。」

馬括拱手。

守城是必要的,巡城也是必要的。

畢竟要穩定民心,防止被有心人從內部攻破。

逐溪縣城裡挺冷清。

自戰事開始,街上就沒什麼人,城中百業蕭條。

估摸著最紅火的生意,應該是棺材鋪。

偶有三五行人,也大多神情落寞。

但當他們看到身著甲冑,身材不算高大的岳少謙時,卻紛紛宛如吃了定心丸一樣,心神大定。

甚至紛紛露出笑臉,躬身問好。

岳少謙一一點頭回禮,方臉都快笑成了圓臉。

一路來到縣衙。

馬括提議道:

「將軍要招募新丁,不如就讓末將代勞。」

岳少謙點頭道:

「嗯,本將帶你來,就是讓你做這件事。」

「是。」

岳少謙再道:

「招募之後,你順便練練兵,休息幾日,緩上一緩。」

「城頭上」

馬括欲言又止,他自覺得有幾分能力,在城頭上調度將士,更能發揮作用。

反正練兵練幾日時間,也練不出個所以然來。

岳少謙搖頭道:

「我知道你的性子,要不是東胡人築了土牆,你現在只怕已經當了逃兵。」

馬括漲紅了臉,還想為自己爭辯一二:

「末將.」

「無妨。」

岳少謙還是板著臉搖頭道:

「你有心,但沒逃,就算不得逃兵。」

「練練兵,休息幾日也好,調整好心態,才好再來助我。」

「末將.」

岳少謙又打斷了馬括:

「軍事緊急,我這就要回城頭上,你要有什麼想說的,就趕快說。」

「末將.」

馬括吸了吸鼻子:

「我絕後了。」

馬括眼圈通紅,雙手緊緊握著,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他臉上的表情難以言喻,嘴唇不住地顫動著,似乎想要再說些什麼,但喉嚨里,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他的兒子在今日的守城戰之中,頗為活躍。

殺了幾個東胡人,還推到了幾架竹梯。

只是最後慶賀時,被東胡人的箭雨射殺了。

馬括真的很難過。

不僅是喪子之痛,他兄長馬成岩在康海郡城苦守,只怕情況也不好。

說不定不只是他,就連馬家,都得絕後。

岳少謙看著馬括,而後在其背上撫了撫:

「練練兵,休息幾日,再來助我。」

岳少謙不聲不響的離開了,馬括在縣衙中痛哭幾陣後,便開始徵募新兵。

次日。

戰事再起。

「先登城者,升鎮撫,賞十人、馬五匹,後退者,死!」

乞顏宗元再度下令攻城。

他也不玩什麼花活兒,大可汗都下令了不計傷亡,那他就索性用最笨的辦法,用人命堆出勝利。

反正城中漢軍就一萬人上下。

他們有十萬人,夜裡還匯合了乞顏買的兩萬人。

十二萬人打一萬人駐守的城池,再不計傷亡,怎麼也都得給他攻破了。

而且辦法越笨,越不會出意外。

那岳少謙的統兵機變之能,著實讓東胡將領們忌憚。

一通混戰,城頭上傷亡慘重。

乞顏宗元見此,派人喊話:

「岳少謙速速來降,本將可保得城中百姓安然無恙,你與麾下將士,定然得汗王重用!」

這話說的也是實話。

如果岳少謙降了,乞顏思烈是敢用的。

畢竟放著人才不用,就太浪費了。

反正岳少謙降了,等於逐溪縣告破,然後東胡八部齊出,大漢就滅了。

那岳少謙總不能還給亡了的國家效力吧?

至於岳少謙不降,也無所謂。

多少能打擊士氣,你岳少謙不降,手底下的將士,面對必敗的仗,總有想要投降的。

城頭上的岳少謙,方方正正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往將士中問了一句:

「胡狗要咱們投降。」

城頭上的漢軍將士,紛紛對視一眼,極有默契的笑了笑:

「誓死不休!」

主將的性格,是能影響到將士的。

更何況,是岳少謙這種與將士們同甘共苦的名將。

其實皇帝三個月都沒能引軍來援,確實讓不少將士心有怨言。

但他們還有岳少謙。

不為了大漢,也得為了將軍啊!

有點擁兵自重的嫌疑,說不準會引來君主忌憚,要是換成乞顏構,指不定還得在征戰途中,被拉回去砍了。

「這就沒辦法了!」

「國家養士千百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

岳少謙調動將士,繼續有條不紊的守著城。

乞顏宗元見今日也無法攻下逐溪縣,只得鳴金收兵。

不過想來也快了。

連日猛攻,至多再三五天,就能破城。

岳少謙見東胡人收兵,心中卻沒有輕鬆多少。

而是看著望著南方的地平線,不知在想什麼。

他不知道高州此時的情況,但東胡人對逐溪縣,現在顯然是勢在必得。

東胡人如此不計損失的攻城,他更不知道還要守多久,還能守多久。

城頭上的將士,大多也是如此。

昨天的深信不疑,在猛攻與勸降下,終究還是動搖了。

將士們站在城頭,個個面容陰沉,神情疲憊。

這座城牆,仿佛就是他們的命運之所。

即便不投降,他們也明白,在東胡人如此猛烈的攻勢下,守住逐溪縣城,已經沒有任何可能。

他們會咬著牙,堅持到死亡的那一刻。

但是,他們也知道這樣的堅持,只是徒勞無功。

沒有援軍的支持,他們再縱身勇猛,也無法抵禦東胡人的進攻。

將士們怔怔地望著城牆下密集的敵軍,又望著空空如也的遠處。

夕陽西下的時候,景色十分悽慘。

半個太陽不再亮麗,只剩下殘留的餘暉,透出淡淡的橙赤之色。

日光柔和而黯淡,不再那麼耀眼和溫暖,就像是這滿目瘡痍逐溪縣城一般,蒼涼而孤獨。

天空中,也瀰漫著一片灰霾,讓人覺得壓抑蕭瑟。

似乎不再有什麼陽光,可以照耀大地,只有草木的枯黃和沙土的乾裂。

城頭上的漢軍將士,也顯得愈發失落。

早前東胡攻勢沒這麼激烈的時候,還不怎麼覺得。

現在卻愈發難耐。

就像夕陽最後一縷餘輝消失時,霎那間的那種空虛感。

忽的。

嘎嘎嘎——

天空中掠過一群大雁。

遠處的坡地上出現一騎。

夕陽西下中,跨過青山的盡頭。

一面旗幟遊刃而至,那愁雲慘澹之中,隆隆升起。

那旗幟被哨騎猛力晃動著。

城頭上的漢軍將士們,看見這面旗幟,紛紛站起來,下意識朝著方向聚攏。

因為旗幟上的字眼,很是明顯。

漢。

火紅的旗幟。

炎漢!

那哨騎一邊猛力晃動漢旗,一邊大聲呼喊著:

「天子有令,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凡我大漢子民,雖遠必救!」

距離太遠了。

能看見旗幟上的「漢」字,都已經是視力好。

再想聽到聲音,有點難。

不過只是看見旗幟,就已經足夠了。

城頭上已是一片歡呼聲。

看見援軍的將士們,動作異常瘋狂,高聲喧鬧。

一些人更是顫抖著,嘴唇還在咕咕發抖,仿佛著迷般,欣喜萬分。

耳邊的鼓譟聲越來越密,仿佛三個月來的苦守頹喪之氣,在一剎那間,傾瀉一空。

時間空間仿佛已經被凍結,眼前唯一能見到的,只有那面大漢旗幟。

城頭上的岳少謙也是猛然精神一震。

他做了一個無論是東胡大軍,還是漢軍,都想不到的命令。

「傳本將軍令,出城殺敵!」

「犯我大漢者,世世誅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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