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氣候似乎別與人間不同。

李長安辭別鬼村,遵循著老兵的指點,沿著荒棄的山路往瀟水而去。

剛開始,天氣還算清朗,只是舉目張望時,可以瞧見嵐靄盤桓在山巒高處。可漸漸的,日頭邁過了正中,嵐靄又自山巔沉降,淹沒了峽谷與徑道。

一時間。

山道周遭的一切花、石、草、樹,也隨之模糊起來。初時,李長安尚且不以為意,可攀過了幾道隘口,這霧氣不散反聚,非但是山景,便連一應松濤、溪流、蟲聲、鳥語都漸不可聞,除卻腳下的方寸之地,山間的一切都隱沒在純白的霧靄里。

李長安沒辦法,只好下了驢背,跳入沒腰的荒草里,一點點摸索前行。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

仿若換了人間。

眼前豁然開朗。

但見山腳下是一片群山環繞的谷地,一條河流仿若玉帶蜿蜒向東,卻在地勢平緩處,忽而散出許多蛛網一樣的細碎支流,而一座繁榮的小城邑便坐落在這一片水網當中。

李長安摸了摸驢兒耳朵,從行囊里取出了小黃書。

一頁一頁翻過去。

畫皮鬼、殭屍、山蜘蛛、屍佛,一個個色彩鮮活,卻再無那躍然欲出的獰惡。

道士深吸一口氣,翻到了最新的一頁。

書頁上面並非是什麼駭人的妖魔,而是一座群山環抱、細水涓流的小城,一切亭台、街道、閣樓、橋樑描繪得細緻而鮮活,只是沉浸在朦朦的霧氣里,仿若海市唇樓,有些如夢似幻。

李長安合上書本,望向谷中這座與書頁上一般無二的城邑,望向城樓牌匾上的兩個大字。

「瀟水。」

…………

李長安初入瀟水。

對這座小城的第一印象便是富庶。在山頭遙望時,只覺得房舍鱗次櫛比,進了城中才覺人煙稠密,街頭巷尾遊人不絕,三十六行欣榮旺盛。

第二印象便是水路便於陸路。瀟水的街道除卻幾條主幹,多是狹窄的石道,倒是水網密布,舟船方便。所以,道士乾脆雇了個小船,在城中暢遊。

第三印象便是滿城的藤蘿了。瀟水人似乎酷愛這種淡紫色的花藤,街角、巷尾、橋頭、屋脊都布置滿當,放眼過去,儘是一面又一面、一堵又一堵滿城流淌的花瀑。

李太白曾有詩云:「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留美人。」

說的便是暮春時節,紫藤吐艷之景。

只是……眼下不是夏秋之交麼?

道士方自疑惑,耳邊就聽得艄公一聲短號。

「低頭過橋咯。」

李長安稍稍俯身,見得長篙一撐,擺開碧波,小船兒便輕飄飄滑過了一方橋洞。

此時。

一行男裝麗人歡笑而過。

恰有微風拂過,攜來陣陣幽香,讓人一時恍惚,到底不知是花香瀰漫亦或美人留香了?

但經過這麼一打岔,剛剛那點兒疑問也飛到了九霄雲外。

隨後,李長安坐船把整座小城轉悠了一圈,他不得不感慨,這座小城繁華安逸得有些不真實。

之前數次穿越的過程中,他也走訪過不少的地方。

譬如靠著妖魔短暫興起的綦縣,臨近京畿的莒州,背靠千佛寺的郁州。這三者都是亂世之中,難得的繁華安定之所。

但其繁華之餘,難免顯出些江河日下的暮氣,好比重病將死之人,即便穿上華服、塗上脂粉,也遮蓋不了本身的憔悴虛弱,甚至於露出點疥癬爛瘡。

瀟水卻全然不同,整個城市都顯露出富足與朝氣,而最為重要的是,這裡並沒有其他地方露出的那種朝不保夕的惶恐。

此情景不免讓道士聯想起劉老道、王書生、大鬍子等人口中常常提及,雖不曾目睹但心嚮往之的……

百年前的煌煌盛世。

但真若要挑出毛病,大抵是小城太過精緻,或者說擁堵逼仄。

一棟棟房舍緊密地簇擁在一起不說,道路也顯得別樣狹小,特別是一些坊間的青石巷道,本就幽深狹窄,再加上兩邊「淌」下的紫藤「瀑布」,就愈加難以行人了。

若從高處眺望,便能見得一方方濕漉漉的青瓦頂緊密地簇擁著,浮在一片淡紫色的海洋中。

…………

「道長看著面生,是外地人吧?」

某間食肆中,與李長安拼桌的中年員外笑吟吟問道。

道士點點頭。

「今日初訪貴地。」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同坐的員外給道士解釋道,「咱瀟水城就是一座大酒坊,釀出的酒是遠近馳名、暢銷南北。」

「早些年也頗為齊整寬敞,但隨著酒業漸漸興盛,蜂擁而來的酒戶也漸增多,咱瀟水又只有這麼大點兒地方,只得大房拆了建小房,街道占了作商鋪,慢慢也就人多地少了。」

「但道長也別嫌人多雜亂,您正巧是趕了歇工的時節,等到酒神窖里這批酒騰出去,城中重新開工。介時,非但街上少人,你還能聞到滿城酒香。」

「若是個不能飲酒的,怕是進了城,聞著味兒就得先醉他個一天一夜咧!」

道士聽了頗有興致。

「那豈不是人間盛景?」

「對。」

員外大笑,舉杯致意。

「人間盛景!」

兩人一邊搭著茬,一邊叫來跑堂的點菜。

這員外矜持,只點了些精緻小菜。道士在荒山野林跋涉了許多時日,嘴巴早淡出了個鳥來,到了這繁華地界,哪裡會忍耐,當即就點了一桌子酒肉,惹得那小二頻頻矚目。

末了,更是猶猶豫豫問道:

「敢問道長,您一個人點這麼多,不留點肚子麼?」

嘿!這可稀奇了,古今中外還第一次聽說有飯店嫌客人點菜點得多的。

瞧得道士目光玩味兒,小二連忙解釋道:

「非是小人多事,只是怕道長吃飽了,等到我家上招牌菜時,你就吃不下了。」

「招牌菜?」

李長安是記得,他讓艄公推薦食肆酒樓時,那老艄公特意推薦了這一家的招牌菜,只是問道具體是什麼,卻又笑而不語。

等到他到了這食肆,才發現裡頭擠滿了人,都是在等這一道招牌菜的。若非如此,員外也不會特意與他拼桌。

李長安本不想費這事兒,但此番小二提起,又念及到了地方,卻又不嘗一下招牌,未免太過無趣。

他想了想,還是問道:

「你家的招牌菜是葷的還是素的?」

小二眼神飄忽了片刻,嘿嘿笑了兩聲。

「葷,葷得很!」

「分量足麼?」

小二又咽了口口水,重重說道:

「太足了。」

李長安眨巴眨巴眼睛。

「那成。」

一擺手。

「把燜羊蹄給我撤了。」

「好嘞。」

小二得了準話,轉去後廚,不多時,便把酒菜上了桌。

那員外似乎是個慕道之人,逮著李長安問東問西,道士只得一邊挑些奇聞異事應付著,一邊慢悠悠享用吃食。

然而。

等到一桌酒肉吃了個七七八八,食肆里的招牌菜沒見著影子,外邊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卻鬧出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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