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定魄針。」

空蕩而狼藉的大牢門廳里,馮翀如是說道。

鬼面人引走了李長安,張家兄弟與衙役們相熟,也勾搭著尋醫問藥去了。

只剩下險些走火入魔的馮翀、從頭到尾划水的劍客徐展和僵撲在地的遊俠兒張易與屠夫鄭通,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無人搭理留在了原地。

過了一陣,馮道人勉強按住體內傷勢,便查看起張易和鄭通兩人的狀況。

仔細檢查後,馮翀卻是鬆了口氣,並向旁邊湊過來的徐展解釋道:

「凡人都有魂魄,可魂與魄並不相同。籠統說,魂是陽神,主宰人的思維才智;魄是陰神,掌控人的形體感官。定魄針的效用,顧名思義,就是隔斷魂魄對身體的掌控。」

所以兩人雖看來僵死在地,實則並無大礙。

說罷。

馮道人探指在張易的肋間微微一按,皮肉下陷的同時冒出一小截纖細的針頭。

才將其拔出。

「喔呃哦……」

遊俠兒的喉嚨里便發出聲長長的怪異呻吟。

像是從溺水或是長久的噩夢中醒來一般,一個激靈翻身而起,額頭冷汗直冒。

想來意識清醒的情況下,卻絲毫感知不到身體的滋味並不好受。

這邊,馮道人見他無恙,又如法炮製,救醒了鄭通。

之後,徐展就給兩人簡要說了一番,他們被放翻後,牢中後續發生的事。

一時間。

鄭屠子破口大罵,遊俠兒面色鐵青,劍客目光閃爍,馮道人苦笑連連。可到最後,四人終究只是相顧無言,場中一時安靜,只聽著牢房深處,幾個留守衙役耍牌的吵鬧聲。

留下也是無濟於事。

說了幾句意氣的話,鄭通與徐展便告辭離去,馮翀自覺傷勢仍有些反覆,要就地調息一陣,而張易則表示自己欠馮翀一個人情,要留下為他護法。

馮道人左右推脫不過,只好請遊俠兒幫他收取一下,先前貼在大牢四周的黃符。

鬼面女現身前,馮道人推斷其人要麼是妖道邪修,要麼是精魅出山害人,所以事前,便在大牢各處布下一些符紙,以作警示。

結果,各位也瞧見了,全然沒用上。

可是……

馮道人才盤腿坐下,眼觀鼻鼻觀心,耳邊就聽到:

「馮道長。」

他無奈睜眼迎上遊俠兒詢問的眼神。

隨即目光下移。

瞧見對方的手上,一張黃符正在緩緩燃燒。

「妖婦!」

突然,門外響起一聲怒吼。

是鄭屠子!

兩人都是神色一凜。

遊俠兒提起長刀,不假思索就沖了出去。

馮道人掙紮起身,也緊隨其後。

…………

遊俠兒張易立在庭院,眸光凝重。

大門處,鄭通和徐展撲倒在地,生死不知。

在二人身前。

勾月殘照,映得一襲紅裙如血,照得一柄白刃如霜。

是她。

鬼面人!

居然殺了一個回馬槍。

那李玄霄何在?是跟丟了?或者,死了?咦,好似換了張面具?

這些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逝,隨即,他眉頭上的緊鎖慢慢解開,甚至於露出一絲短促的微笑。

好極了!

雪恥的機會與百兩的賞銀一併回來了!

殘月下。

他抽刀在手,沉聲道:

「此刀長……」

然而,捲土重來的鬼面女此番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半點沒有聽遊俠兒念完開場白的意思,身形一動,已然飛撲而來。

這一個兩個的,怎生都不講江湖體面?

遊俠兒難得腹誹了一句,瞅准距離,揮刀迎頭劈斬。

但見刀鋒劃破空氣,厲嘯有聲,看來去勢兇猛,實則只用了三分氣力,剩下七分都留待後續變化。

無論,鬼面女是格擋,是閃避,是後退,多年江湖廝殺的經驗都為他提供了十餘種應對之法,斬殺敵手。

可萬萬沒想。

鬼面女一不退身閃避,二來甚至不曾抽劍格擋,竟是拿腦袋往他刀鋒底下撞!

這是什麼路數?

……

「當心有詐!」

耳後響起一聲急促的提醒。

遊俠兒腦海中頓時回憶起,先前發生在大牢門廳的那一幕。

他眸光閃動,前腳一跺,後手一壓。

前沖劈斬之勢立時轉為撤步回身,劈出的長刀也隨即收回,在手腕翻之中,於身前織成一面細密的刀幕。

眨眼之間,轉攻為守。

反觀鬼面女,是一點應對的變化也無,徑直拿肉身撞入刀幕。

果不其然。

才觸及刀鋒,不見血花四濺,只聽著:

「砰。」

整個人頓時散成一大蓬煙氣,來勢不止,撲住遊俠兒的頭臉。

同時。

又一個鬼面人已然借著幻身遮掩,持劍突襲而至。

在煙氣籠目難以視物中,一點寒芒乍現!

要是遊俠兒沒聽提醒而變招,這一下措手不及,指不定要吃大虧。

可現在麼……

他無視了逼進的劍鋒,只睜大雙眼,盯著煙中模糊的迅速撞過來的影子,斜挑著豎起刀尖。

他手中刀長二尺七寸,鬼面人的劍卻不過半臂長短,止兩尺一寸。若是她不剎住腳步,執意撞上來,這六寸之差便是勝負生死之別。

出乎意料的是。

鬼面女卻反倒腳尖一點,不退反進,又是將自個兒朝著刀尖撞了上來。

遊俠兒眉頭一蹙。

又是個幻身?

心雖有疑惑,刀卻不曾遲疑。

遊俠兒又稍退半步,拉開些許空間,以刀作槍,直刺而出。

眨眼間。

刀尖已然抵住了對方的額頭,甚至於稍稍嵌入面具。

只在下一個呼吸。

便要見著長刀貫腦而入,令鬼面女命斃當場。

然則,在這生死關頭,鬼面人身(和諧)下紅裙卻突然一張,如花開,如撐傘,她整個人的飛撲之勢立時打住,霎時間,便從極動轉為極靜。

遊俠兒吃了一驚,趕忙將身體前壓,順勢將刀尖再往前遞出一截。

可鬼面人的裙擺忽而一抖,好似水中鯉魚打了個擺尾,人已是憑空挪開,使匆忙遞出的刀尖只在面具上留下一絲淺淺劃痕,而自己依然再度撲向了遊俠兒。

遊俠兒急忙補救,拖動刀鋒,向著對方的脖頸絞殺而去。

鬼面女卻早已回劍護住要害。

「刺啦。」

刺耳的鋼鐵絞殺聲隨即迸起。

看來輕薄細脆的短劍,卻是出乎意料的堅韌。在刀鋒磨礪下,劃出一串耀目的火星。而後,刀口無奈偏離脖頸要害,徒勞切入肩胛,豁開深可見骨的傷口。

與之同時。

鬼面女已然闖入了遊俠兒一步之內,手中劍只消順勢一揮。

鬼面女傷,遊俠兒死。

這一剎那。

遊俠兒只覺得身體血肉熱得滾(和諧)燙,本能尖叫著要逃跑;可心頭卻冷得徹骨,經驗告訴他,避不開、逃不了。

將死關頭。

他的眸子好似要迸出火來,嘴角卻裂開獰笑。

刀柄上,前手的持握換成翻腕的按壓,就要奮力將刀鋒壓下。

死可以。

留下一條臂膀!

然而。

也在此時,他的眸子卻冷不丁對上了鬼面女的眼睛。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像是秋日裡碧洗的晴空,又似深山中幽深的潭水,使人不自覺沉(和諧)淪……不對!

遊俠兒咬了一口舌尖,劇痛衝散了腦中迷濛。

妖女!

他大怒。

安敢使妖術戲某!

可是。

那麼短短一晃神的功夫,鬼面女已然闖入他的懷中,一隻素手按住胸膛,指間還夾著一枚纖細的短針。

於是乎。

他的刀,他的決絕,他的憤怒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而鬼面女已然踩著他的肩膀,越過他的身軀,奔往大牢而去。

從頭到尾,不曾停頓過哪怕一秒。

…………

馮道人不是廝殺客,他看不懂那一瞬間的凌冽殺機與生死折轉。

他只是滿心苦悶,枉他特意提醒遊俠兒,卻還是被對方一個照面就放翻,半點施咒的時間也沒給他爭取到。

鑒於教訓,他這次選了個咒語短的法術,可再如何短,「急急如律令」五個字兒總要念完吧。

可才念到「如」字,鬼面人卻已然殺到眼前。

「砰。」

熟悉的拳頭伴著熟悉的眼冒金星,他便從一眼青華麗地變成了兩眼熊貓。

可這一次,他卻借著一腔羞憤硬生生挺住不倒,身子踉蹌一步,牙縫裡仍擠出一個「律」字,然後……

「咚。」

一記響脆的撩陰腿。

法術、真氣以及某個重要之物一併散了。

他弓著身子像只癲癇的大蝦倒在門檻上,眼睜睜看著鬼面人步履匆匆闖入牢中。

…………

遊俠兒和馮道人尚且不敵,牢中幾個衙役又如何頂用?

他們甚至於沒有察覺到牢外的動靜,直到鬼面女闖入牢中,他們才後知後覺。

有人尖聲驚叫,有人趕忙撈錢,有人屁滾尿流……唯獨沒有人拿起身邊的武器,權作抵禦。

而鬼面女卻只是踩著他們的賭桌匆匆而過,瞧上他們一眼的興趣也欠,砍一劍的意思也無。

飛身搶到大牢盡頭,手中劍鋒輕顫,直取乞丐心口。

眼看乞丐就要步錢大志、王氏兒媳,以及幾月來瀟水城中十數位被害者的後塵。

一劍穿心而亡。

突然間。

仿若行屍走肉渾渾噩噩了一整晚的乞丐,猛地抬起了頭來。

但見,亂髮掩藏下,他的面部、脖頸遍布著大大小小的膿皰,隨著呼吸,不住一脹一收。

渾濁散黃的眸子映著劍鋒淒寒。

悄無聲息里。

他咧開了嘴角。

頓時間,只瞧他整個人都似臉上的膿皰,在布帛撕裂聲中,驀然脹開,成了一個碩(和諧)大無朋的人皮氣囊。

繃得青白透明的皮下,大量的毒蟲伴著古怪的墨色煙氣一齊鼓脹蠕(和諧)動,將人皮撐得越來越薄、越來越大。

然後。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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