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突如其來的爆炸震塌了半邊大牢,勾起煙塵瀰漫。

馮道人才夾著大腿,救醒了遊俠兒,倆倒霉蛋相互攙扶起身,沒來得及下一步舉動,就被夾雜著惡臭、蚊蟲與灰塵的濃煙撲了一臉。

且這濃煙中似乎帶著些毒性,聞一口就使人頭暈胸悶。

兩人不得已退回院子。

「救……救命。」

大牢正門的煙塵中響起聲含混的呼救,一個身影踉蹌著走過來。

張易一把拽住要上去的馮翀,立刀於前,警惕問道:

「誰?」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含混地重複著「救我」,蹣跚著慢慢靠近。

遊俠兒握緊了刀柄,馮道人取出了符籙。

可這時,翻滾的煙塵稍定,露出了來者的面孔。

是馬臉的衙役。

可兩人非但沒放鬆,反而愈加警惕。

概因馬臉衙役的臉色實在是差勁得古怪,面目青白,嘴唇發紫,瞳孔散亂還泛著膿黃,脖頸間浮著蛛網狀的黑色血絡。

兩人悄然退後了一步。

「裡面發生了什麼?」馮翀問道。

衙役的腳步聞言一滯,眼球在眶中晃動了兩下。

「蟲子。」

「什麼?」

「蟲子吃了……我們……嘔。」

他的回答斷斷續續意義難明,到了最後,更是忽的嘔出一灘胃液、污血與肉糜的混合物。

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酸腐腥臭蔓延開來。

兩人又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就在此時,衙役的臉上忽然冒出一個指頭大小的膿皰,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像是雨後朽木上冒出的蘑菇亦或死屍上蔓延的黴菌,密密匝匝,短時間內就擠滿了他身上每一處皮膚。

不。

應該說,是他整個人都變作一塊膿皰的聚合物。

而後。

「噗。」

那數不盡的膿皰和他本身一同潰爛爆開,散成一灘黃色的膿血與褐色的肉沫。

這恐怖的一幕讓兩人的心頭狠狠一跳,可更令人驚懼的是,那膿水中又翻騰起些泡沫,滲出一些質感粗糲的黑色煙氣,並夾雜著許多細小的蟲子,它們從衙役的殘骸上振翅而起,「嗡嗡」地匯合黑煙盤旋在屍體上方。

隨後。

竟是慢慢形成了一個粗陋的人形。

「蟲子吃了我……」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這句話,方才還不懂的話中含義,已然清清楚楚擺在了眼前。

…………

「這是?」

馮翀蹙起眉頭,腦海中一一閃過,出山前,或從書中,或從師門長輩那裡得來的一個又一個妖怪的名字與弱點。

拋開他學院派的作風不談,另一邊,遊俠兒卻是個野路子裡趟出來的實幹派。

不管是什麼怪物,砍不砍得死,總要砍過才知道。

他已然長刀一展,揉身而上,要先下手為強。

十來步的距離並作三四步搶過。

刀光直若匹練,攔腰掃去。

怪物沒有絲毫反應,便被斬作兩截。

但遊俠兒臉上殊無喜色,概因刀鋒所過,並無斬中實體之感。

他眉頭一挑。

手腕接連翻轉,精熟的武藝展露無遺。掃、劈、撥、削、掠、奈、斬……刀光縱橫,眨眼這怪物就切成了十七八段。手、腳、肩、肘、耳、鼻……散碎的部件被刀鋒裹卷著四下橫飛。

可是沒用。

那些被「肢解」的部件很快又化作一縷縷蟲煙,匯聚回怪物身上,不消片刻,手、腳、肩、肘等部位又全都「長」了回來。

待到遊俠兒一輪長刀舞罷,怪物還是那副低頭垂手的、沉默無言的、完完整整的人形模樣。

「當心!那是魑魅,沒有實體。」

馮翀帶著恍然大悟的提醒終於響起。

遊俠兒聞言,不假思索抽身疾退。

可在這時,那怪物也有了動作,它驀然彎腰張嘴,像是先前的衙役一般,對著張易作出嘔吐的模樣。只不過,它吐的不是血肉,而是一柱蟲煙,或者說,這魑魅將自己向著遊俠兒噴吐了過去。

張易退得快,魑魅追得更快。

眨眼間,那濃郁的蟲煙就要撞上遊俠兒的頭臉。他不禁握緊了手中的刀鋒,可是方才的一幕告訴他,凡人的武藝對這沒有實體的妖怪又有什麼用處呢?

他眼中方閃過一絲決絕。

「敕。」

眼前驀然升起一道光幕。

來勢洶洶的魑魅就好似撞上了堤壩的潮水無奈倒卷而回。

張易鬆了口氣,連忙退回,衝出手相救的馮翀點了點頭,以示謝意。

馮道人卻滿臉凝重。

「還沒完了!」

話聲方落,耳朵又聽得連綿如潮、震耳如雷的「嗡嗡」聲響。

但見大牢深處,忽有一道巨大的蟲煙嘯聚奔騰而來。如果說前面的魑魅是水花,後來者就是洪峰,一路上碾碎磚瓦、器具,撞爛樑柱、牆壁,咆哮著洶湧而來。

光幕沒堅持到半秒鐘,便被碾碎。

蟲煙就譬如泄了閘的洪波,撞爛牢門,湧入院中。

張易急急蹲伏下身,長刀貫地,護住身前。

可饒是蟲煙湧出牢門後,來勢已然分散,可觸及這「洪流」之時,張易仍是感到自己像被一頭髮狂的公牛迎面撞上,骨骼嘎吱哀鳴,一口腥甜悶在喉頭。

而持續不斷湧來的巨力,更是推得他點點後移,把長刀慢慢壓彎。

最後。

「嘣。」

精鐵鍛造的刀身竟是斷裂了開來!

更要命的是,越來越多的蟲子脫離了「洪峰」飛到他的身上,以至於密密麻麻鋪裹住頭臉,還蠕動著要從眼耳口鼻往他身體裡面鑽。

他不確信蟲子鑽進身體後會發生什麼,想來,那馬臉衙役的留下的一灘膿血便是前車之鑑。遊俠兒心頭髮寒,可對抗蟲潮已竭盡全力,哪兒有餘力對付臉上的小蟲子?

好在……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身後的馮翀終於有了動靜。

他手持兩張符籙,往地上一拍。

霎時間。

但見一道火圈從他腳下飛速蔓開。所經之處,蟲子紛紛被灼燒墜落,留下一地焦臭的蟲屍。而遊俠兒耳邊不住聽著「噼里啪啦」的響聲,伴隨著大片大片的蟲子從身上剝落,那是蟲屍被點燃的爆響。

趁著這短暫的空當。

馮道人又取出腰後四面彩繪小旗,分擲四方,手持法決,口中急急念誦:

「一請東方孟章神,二請南方陵光神,三請西方監兵神,四請北方執名神……護衛我身,急急如律令。」

話聲方落。

以四面小旗為角點,四道白色半透明的光壁拔地而起,宛如海中孤島,在魑魅化身的蟲潮中牢牢撐起一片天地。

而魑魅也恰如海潮,掀起巨浪,一波又一波,不住擠壓拍打著光壁,徒勞激起大片的漣漪,光壁終究屹立不倒。

旋即。

那魑魅又搖身一變,蟲煙匯聚凝實,化作一條黑色毒蛟,鱗爪畢現,頭角猙獰,在光壁上盤起長軀,一點點絞殺收緊。

雖無半絲聲響。

但卻能清楚瞧見,絞殺處,鱗片紛紛磨裂、剝落,化成蟲煙四溢;四道光壁更是震顫不休、搖搖欲滅。可在馮道人咬牙堅守下,仍是危而不破。

……

孟章、陵光、監兵、執名,這天之四靈實則是青龍、朱雀、白虎、玄武的別稱。

所以,馮翀擺出這法陣名字也簡單,就叫做「四象陣」。

然而,這「四象陣」雖四面堅如磐石,但也有個致命得到缺陷,上頭空空如也。

魑魅已然發現了這一點。

但見毒蛟驀然間又散歸煙氣,騰空而起,在法陣上方又復匯聚凝實。

隨即。

仿若隕星,當頭砸下!

「小心!」

張易一把將馮翀撲出法陣。

魑魅也已然轟隆墜地,掀起蟲潮,緊追不捨。

在這危急關頭。

馮道人的臉上卻悄然勾起了一抹笑意。

魚兒終於上鉤了!

他手上法訣一換。

喝到:

「封!」

霎時間。

本已暗淡的光壁頓時一凝,將追來的蟲潮死死擋住。同時,頂部赫然添上了一面光幕,構成一個完整的正方體,將魑魅牢牢困在其中。

原是故意賣出破綻,演了一出請君入甕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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