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中的意思大家心裡都明白。

生死關頭,什麼尊嚴驕傲,原則堅持,都可以被捨棄,不惜一切代價的活下去。

實際上眾人已經餓的發狂。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蟲子順著冰冷的雪鑽進了四肢百骸,伴隨著每一次緩慢的心跳而悸動不已。

然而這股衝動在對上素嬈冷的淬冰的雙眼,烈焰霎時熄滅,化作無盡的絕望和沉默。

「把他埋了。」

素嬈取下他頸間的骨哨,收在袖子裡,和其他影刺一道翻了些雪蓋在他身上,直到整個人被白色掩埋,與這天地同化。

第二十三日,小南餓暈,昏死過去。

素嬈拒絕了其他人的幫忙,將他背在了背上,踩著積雪咯吱咯吱的往前走,腳步沉重又緩慢。

等小南醒來恢復些氣力。

又掙扎著跳到地上,繼續往前。

第二十六日。

兩人病倒,雙腳失去知覺,其中一人撐坐在雪地里,望著竹晏發紅的眼,久違的擠出個笑臉。

「看來屬下不能再保護姑娘和殿下走下去了。」

他親手解開骨哨遞給素嬈,素嬈沉默著接過,他卻突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這動作委實逾距。

但素嬈沒有甩開,她啞聲道:「你想說什麼?」

「屬下只一句遺言。」

影刺看著她,一字一句道:「無須,全我屍身。」

說罷。

在眾人的驚駭中,他用最後的力氣,抬手拍在自己的額頭上,鮮血瞬間從他眼角鼻腔湧出。

他噙著尚未收斂的笑,倒在雪地里。

旁邊那人看著這幕,又看了眼素嬈和其他人,順勢倒在了屍身旁邊,將自己蜷縮起來,低喃道:「姑娘還是不願成全他們的心意,是嗎?」

素嬈抿了抿唇,話音低沉卻堅決的吐出一個字:「是。」

他看向太子,「殿下呢?」

太子緩緩搖頭,「君子立世,求必有義,本宮可以死,但不能同類相食以求苟活。」

「好。」

那人面上露出了一種說不出是慶幸還是惋惜的神色,他再不看四周,安靜道:「你們走吧。」

「我背你一起走。」

竹晏作勢就要過去,便聽一聲輕笑:「我雙腿壞死,帶上我只會成為拖累,再說了,一個廢人就算活著出去,又能有什麼意義?」

「放過我吧。」

他聲音疲倦至極,「就讓我在這兒安靜的睡會,等夜裡陰雲散開,還能看會星星……」

「司主若執意要勉強我這個廢人,那我只能學他一般自戕與此,以全忠義。」

他態度堅決。

誰都聽得出其中的狠意。

素嬈定定的看了他半響,喉嚨滾動,澀然道:「抱歉。」

「姑娘有什麼好抱歉的。」

那人勾了勾唇角,聲音平緩:「若不是姑娘,我們所有人都該魂斷燕勒山,如今的傷亡,比想像中不知好上多少。」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素嬈枯寂的心在這一瞬間無聲的湧起了層層波瀾,短暫的激盪後,又一平如鏡。

她一言不發的轉身上路。

其他人沉默再三,說了句『珍重』,離開了此地。

他們沒有人回頭。

自然也沒看到那人放縱身子平癱在雪裡,眸光釋然,這夜,陰雲散盡,繁星漫天。

如霜的月色灑向山巒大地,照見雪裡的兩道人影,他們相互倚靠,屍身僵硬……

第二十八日。

眾人身體狀況急轉直下,行動全靠殘存的一點意志。

他們眯著眼頂著狂風往前走,卻沒發現周遭的山巒頂上,雪色漸消。

第三十日。

在所有人都快要絕望之際。

天地的盡頭冒出些連綿起伏的山巒,那乾枯的灰褐色使得眾人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又頑強的燃燒起來。

「到邊緣了。」

素嬈一把扯下蒙在眼上的薄紗,笑得乾裂開的嘴皮鮮血直涌。

她毫不在意的大笑。

這樣的情緒感染了其他人,他們紛紛扯下眼前的阻擋,待看到那抹藏匿在雪白之外的顏色時。

愣怔片刻。

忽然爆發一陣狂歡,他們互相攙扶拉扯著,朝那方向踉踉蹌蹌的奔去。

連最穩重的太子也加入了他們。

一個月。

整整三十日。

他們忍著酷寒和飢餓,在風雪中艱難搏命,手腳凍爛生瘡,肌膚皸裂,潰爛的皮肉和浸了冰的衣裳黏在一起,動輒撕裂般疼痛。

無人能想像到他們是怎麼熬過來的。

他們都以為要死在那兒!

結果老天爺終究還是眷顧他們的,在他們將死之際,把活命的機會,送到眼前。

「我要吃烤雞。」

「別說烤雞了,現在但凡有個能吃的,管它生的熟的,我都能塞進肚子裡。」

「外面不像這鬼地方,多少總能找到些吃的……」

他們亢奮的喊著。

仿佛只有這樣才能驅散死亡的陰影和恐懼,竹晏深有感觸,「屬下總算能體會到姑娘那句話的意思了。」

「什麼話?」

素嬈笑問道。

他長嘆一聲,「姑娘說人餓到極致什麼都吃的下去,我現在就是這樣,已經餓昏頭了。」

「要是有隻雞在我面前。」

「別說什麼味道或者生熟了,我好歹得衝上去咬兩口。」

素嬈黯然失笑,望著不遠處的出路,感慨道:「就快了,到時候讓你吃個夠。」

「那肯定的。」

竹晏說完,盯著她的臉,面上的暢快黯淡了幾分,他臉色變化太明顯,素嬈就是想裝作看不到都不行。

「怎麼了?」

竹晏苦著臉道:「屬下把人照顧成這樣,祖宗看到了,非得給我兩刀。」

情況稍微好轉,他就有心思想這些亂七八糟的,素嬈無奈,沒有接話,任憑他內心火煎油烹。

出口的高山看著近,實際上花費了不少時間。

他們氣喘吁吁的走出去。

跨過白雪和泥土那道明確的分界線時,如獲新生,哪怕周圍依舊很冷,他們卻覺得渾身的血液開始滾動起來。

「如果他們也能一起走到這兒……」

人群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眾人齊齊沉默,劫後餘生的欣喜瞬時散了幾分。

素嬈摸了把袖中的骨哨,眸光黯了黯。

這時,她掌心突然鑽進一隻手,緊緊的抓著她,「活著,好事。」

素嬈順著那隻手望去,就撞進小南澄澈的眼波里,她心底霎時柔軟,輕輕的點頭,「你說的對,活著是件好事,好事應該高興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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