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創抿了抿嘴唇,問道:「阿廬,你說實話,你對夏耕這個人,有什麼看法?」

張勁廬愣了愣,略一思考,答道:「硬氣!」

「硬氣?」林創問道。

「是硬氣。我抓他的時候,他正在上課,雖然我們是以聽課的名義進的課堂,但顯然他已經知道我們的身份了。讓人佩服的是,他一點都沒有害怕和慌亂,反而在課堂上侃侃而談。講清末四公子,講譚嗣同,還背了譚嗣同的《獄中題壁》詩,把那些無知的學生給激得群情激憤,我們差點出不來校門。

本來以為他只是一個文人,動動嘴皮子而已,進了審訊室,只要見到刑具就得拉褲子裡。沒想到人家一點都不害怕,還說打小就對疼痛沒有感知,要試試疼痛是什麼滋味。上刑的時候一直大呼『痛快』,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才說了一個字的粗話:毬!」張勁廬難得的,用一種低沉的語調講述段秋水的故事。

「就這樣也沒招?」林創問道。

「重要的話一個字都沒有,就解了我兩個疑問,說是如何懷疑尹力叛變的,還有就是為什麼不逃。」張勁廬答道。

林創一聽就明白了,夏耕招的這兩條,其實還是為了給自己掩護。

大概,他之所以坦然入獄,就是為了這兩條吧。

想到這裡,林創不得不被這個書呆子的表現所感動。

過去只聽說過陳樹湘不願降敵而斷腸自盡、陳若克和腹中孩子一同被日本鬼子剖殺的慘烈故事,沒想到現實中,就在自己身邊,還有這麼一位錚錚鐵骨英雄。

林創沉默半晌,對張勁廬說道:「阿廬,夏耕雖然迂腐,但真是讓人佩服,讓人敬重。這樣的人,你不應該去害他。」

張勁廬點點頭道:「是啊,我一開始是生氣,賭氣,就想看看這個人是不是跟他自己說的那樣有骨氣,後來我見他那樣,也是真心佩服。爺,你說,他一個讀書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來陣大風能吹八丈遠,他怎麼這麼硬氣?」

林創道:「我也不懂。反正我上學的時候,老師曾說讀書養氣,養浩然正氣,大概這夏耕身上就是這種氣吧?」

「嗯,也只能這麼解釋了。」張勁廬道。

「你可不能害他了,誰願意對他用刑就讓誰去,你找個藉口,別對他用刑了。萬事別做太絕,若是上了地下黨的黑名單,整天擔驚受怕,咱犯不著。」林創小聲說道。

他的語氣透著十分的關心,張勁廬就當是丈夫對妻子的關心,倒沒往別處想。

「嗯,我明天就把他送到市中心醫院,就說已經不能再審了,等治好傷再審。」張勁廬點頭道。

「上邊不會對你有看法吧?」林創問道。

「審出他後面的人物,是我的功勞,跟別人無關,誰會說什麼?當然,李副主任除外。我就說人給打壞了,李副主任也不會說什麼。」張勁廬說道。

「那就好,來,阿廬,咱喝一杯。」林創得到了自己所有想要的,邊說邊心滿意足地舉起酒杯,與張勁廬碰了一下。

張勁廬與林創碰了杯,一飲而盡。

……

知道了張勁廬的打算,林創以為,只要明天一早把情報通報給江山,憑地下黨的能力,從市中心醫院把人救出來還不易如反掌?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平靜的海面下往往是洶湧的激流。

攪起這股子激流的不是別人,是范軍。

范軍這個人很有野心。

雖然在張勁廬手下當差,但他一直不服氣。

一是他有大男子主義,對女人向來看不上眼。尤其他覺得自己長得又高又大,孔武有力,又有智謀,每次聽張勁廬的指揮,心裡總不是滋味;

二是他覺得張勁廬之所以上位,就是靠著那什麼,根本沒有真本事。

就比如這次抓捕段秋水,搞什麼欲擒故縱啊,直接抓了就是。這種方式雖然簡單直接,但總不至於連早期查到的秦時月也給弄丟了吧?

若是把秦時月也抓到,段秋水不招,不代表秦時月不會招,秦時月若招了,戰果肯定會更大。哪像現在,一個段秋水都啃不下來,事情陷入僵局,難受不難受?

所以,在張勁廬審訊段秋水時,他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

越看他越是懷疑:「張勁廬問的和段秋水答的,怎麼感覺二人像是在演戲?好像有什麼默契似的?」

可是這種默契是什麼,他心裡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後來張勁廬接到一個電話,說林明準備好了酒菜,請她過去。

當時張勁廬欣喜之下,沒做任何防備,恰巧被范軍給聽到了。

聽到林明這個名字的時候,范軍忽有明悟:「著啊,張隊長所問,和段秋水所願意回答的,好像都是在為林明開脫啊。」

再想到林明昨晚在樓梯上喊的那一嗓子,又想到寧小波事後傳達隊長命令,嚴密封鎖林明來過「仙樂舞宮」的消息,范軍感覺自己已經抓住了事情的真相:「林明喊那一嗓子,是不是在給段秋水示警呢?而他現在把隊長叫到房間去,會不會是打探消息呢?」

回到組裡,范軍把手下都打發走,關上門,把林明、段秋水、張勁廬的名字寫下來,慢慢琢磨,越琢磨越有道理,感覺林明就是向段秋水示警,而段秋水之所以沒逃,就是因為他要替林明抹去示警的那個痕跡。畢竟林明喊那一嗓子太突兀了,很難掩飾過去。

也就是說,林明是地下黨。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清楚所有疑問。

「張勁廬啊張勁廬,你真是個傻娘兒們,被人家林明耍得團團轉,你還高興的一蹦三個高呢?」范軍輕蔑想道。

「不對,如果林明是地下黨,他是怎麼知道尹力叛變的?顯然,如果他是地下黨,尹力叛變這個消息肯定不是事先得知的,如果事先得知,早就不會發生舞廳的事了,還用得著他冒險示警?」范軍接著想到。

要解釋清楚這個問題,最大的可能是,張勁廬也是地下黨,是她把情報透露出去的。

一定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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