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醒覺得自己最近兩年的運勢有些差了。

朱高煦在到了華州之後就拋棄了在船上確定的步步為營的策略,帶著一群兒子衝進了華州那一望無垠的原野里,去開拓全新的地盤。

這讓方醒的算盤全部落空――按照他的計劃,朱高煦應當是步步為營,按照移民的數量,逐漸開闢定居點。

至於更多的地方,方醒的私心是想在大明擊潰最後的威脅後,再派出遠征軍,從華州開始清理,一路為大明的船隊清理出無數補給站來。

朱高煦的急切讓此事生出了變化,方醒擔心以後的華州會變成一個桀驁不馴的地方,這樣會開一個壞頭。

而後朱瞻基竟然悍然發動了對士紳和官員們的最後攻擊,最後卻被國子監的叩闕攔截了。

那些士紳官員們蓄積的一擊在方醒走後就沒地方去了,最後傾瀉在了皇帝的頭上。

那一場攔截方醒並未目睹,但能想像得到其中的暗流涌動。

他在把這場攔截和當年的南北榜事件做了個比較,結果卻發現南北榜事件根本就不能和此事相提並論。

一個只是來自於地域的戒備和惶然,更有些傲嬌的意思,然後君王出於制衡南方的目的,就作出了妥協的姿態。

而攔截事件更像是一場有預謀的行動。

此事由國子監學生行動,而背後若隱若現的是無數人,或是無數人的代表。

這是一次由臣子和士紳們發起的反擊。

朱瞻基選擇了沉默和暫時退卻。

這一步必然會很艱難,並倍感煎熬。

可朱瞻基堅持下來了,並把他打發到北邊來『度假』。

他這是怕我回去會暴怒嗎?

方醒覺得朱瞻基大抵是學會了制衡,並領悟到了施政御下的規則,更多的想用各種制衡手段來維持局勢的平穩。

你不該變成陰謀家!

方醒有些憤怒了,他覺得朱瞻基不該這般忍讓,這會讓帝王的權威被削弱。

可隨即他又想起了自己對帝王權利的隱隱期待。

削弱難道不是你所期待的嗎?

「伯爺,上岸了!」

當方醒踏上北方的第一天,一場大雪飄然落下。

……

「興和伯自己帶著兩艘船去了?」

風塵僕僕的信使帶來了方醒的奏章,朱瞻基卻沒看。

信使一路快馬進京,整個人疲憊不堪。

「陛下,興和伯帶著家丁和一個百戶所就走了。」

朱瞻基微微抬頭看著虛空,然後擺擺手,俞佳過來帶著信使出去。

「這是埋怨朕是婦人之仁嗎?」

朱瞻基喃喃的道:「你們總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可朕卻是如臨深淵,戰戰兢兢啊!」

他起身走出暖閣,送信使出來的俞佳就勸道:「陛下,天氣冷了,穿一件大氅吧。」

朱瞻基搖搖頭,緩緩走出去。

宮殿建造在基座之上,所以堅固牢實。而皇帝站在無數人的肩上,卻有些搖搖晃晃。

十月的京城,天空微微昏暗。

「這是要下雪吧。」

皇帝丟下這麼一句話就走下了台階,俞佳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想起最近朝政平穩下的暗流,不禁心中一凜。

「陛下!」

宋老實永遠都是那麼的快樂。

天氣冷了,他又開始了慈善人的事業,到處尋找被凍僵的鳥兒。

宮中因為多了不少樹木,所以鳥兒也多了不少。

朱瞻基微笑道:「可找到鳥兒了嗎?」

宋老實搖搖頭道:「沒有,它們都很精神呢!」

「是啊!那是因為還沒下雪。」

朱瞻基站在台階下面,問道:「太子呢?」

俞佳算算時間,說道:「陛下,太子殿下應當是下課了。」

朱瞻基哦了一聲,說道:「去看看。」

一行人往文華殿去了。

等出了中左門之後,前方就見一頂轎子隨意的丟在一邊,而一群人站在樹下,大氣都不敢出的看著樹上。

俞佳剛想喝罵,朱瞻基卻已經緩步走了過去。

這一群太監宮女外加嬤嬤都是玉米的跟班,此刻這些跟班都仰頭看著樹上,人人哭喪著臉。

「殿下,下來吧!」

「殿下,小心些,別往上爬了。」

「祖宗,下來吧,小心摔了。」

「……」

樹上的正是玉米。

又大了一歲多的玉米已經很靈活了,一腳踩著樹枝,一腳懸空邁向身體右側的樹枝。

他背對眾人,雙手竭力抱住樹幹,小心翼翼的邁出了右腿。

小孩子再靈活,可對身體的控制力卻無法和成人相比。

他的右腿猛地跨過去,踩在了樹幹之上。

樹幹一陣搖晃,玉米的雙手竟然有些抱不住樹幹了。

他的身體極度後仰,最終還是穩住了。

這是一個巨大的成就。

每日都被人盯著,這對於玉米來說就是個牢籠。

剛才他就打破了牢籠,從轎子裡跳下來,然後爬上了這棵樹。

他仰頭看著枝葉上面的天空,覺得整個世界都是自己的。

灰濛濛的天空在此刻的玉米眼中卻是最美的天空。

可想到在等著自己回去吃飯的母后和姐姐,玉米小大人般的嘆嘆氣,然後開始往下撤。

那些擔憂的喊聲已經停了,很安靜,這讓玉米完全發揮出了自己爬樹的功力。

等站穩後,他邊回身邊說道:「回去吧。」

然後他就看到自己的跟班們都跪在了地上。

玉米仰頭,天真無邪的笑容讓人忍不住想把他抱起來。

「父皇。」

朱瞻基皺眉看著他,說道:「為何要爬樹?」

玉米說道:「父皇,兒臣想操練,可沒地方,也不許。」

朱瞻基伸手下去,玉米燦爛的笑了,然後伸出小手。

父子倆轉身回去,身後一群人沒敢緊跟。

俞佳令人趕緊抬著轎子回去,然後自己拖在後面二十步的距離,遠遠的跟著。

「知道這種笑會有好處?」

朱瞻基突然問道。

玉米還是天真的笑著,說道:「父皇,不知道呢。」

「那你最近學了什麼。」

玉米想了想,「學了好多字,還學了那些詩詞,還背了好些東西,很忙。」

「忙些好,要認真的學。」

「父皇,先生呢?」

「哪個先生?」

「無憂的爹。」

「興和伯……」

「對啊對啊!父皇,無憂說自家的爹好厲害,兩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都被教的好好的。」

朱瞻基滿臉黑線的聽著自家小子在嘀咕著和兩個姐姐之間玩耍的事。

「父皇,兒臣有個人被人欺負了。」

小孩子突然轉話題再正常不過了,朱瞻基問道:「哪個?」

「春梅!」

朱瞻基感覺到兒子的小手在用力,就握緊了些,說道:「春梅……朕記得她做事謹慎,怎麼就被欺負了?」

若是玉米身邊的人聽到這話,估摸著會被嚇個半死。

合著陛下居然對太子身邊的人那麼了解啊!

玉米仰頭道:「父皇,春梅被打了巴掌,臉腫了,兒臣在門外看到的。」

朱瞻基說道:「那你就去查吧,去為她討個公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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