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點,基建部主任匡祖宇敲開了駱沖家厚重的防盜門。○儘管在駱沖手下兩年多了,他卻是第一次進駱沖家。

「是匡主任啊……真是稀客……快請進……」開門的是駱沖的妻子夏敏,「別換鞋啦,進來呀,老駱,匡主任來了。」

生活中,很多共同生活了若干年的夫妻都長的像。人們說那叫夫妻相。但匡祖宇沒見過比駱沖夫婦更像的了。如果不是知根知底,乍一見還以為是兄妹呢。一樣矮胖如水桶般的身材,一樣的滿臉橫肉,連鼓出來的金魚眼都那麼相似。但他們沒有絲毫的血緣關係,夏敏是地道的紅星子弟,是紅星退下去的夏副書記的女兒,駱沖卻是外來戶,大學畢業進得紅星,之前跟紅星沒有一點關係。

「晚上好。沒打擾你們吧,時間有點晚了……」看到地上明顯是為客人備的拖鞋,匡祖宇還是換了鞋子。

「他是個夜貓子,不到一點是不上床的……」夏敏人長的粗鄙,說話卻柔美。

透過歐式的玄關口鏤花的屏風,匡祖宇看到發規部主任劉新軍正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劉助理在啊……」

「有幾件事跟駱總彙報下,已經說完了。」劉新軍沖匡祖宇點點頭。他知道,匡祖宇是因為基建部換了主子才過來的,大概有什麼私密話要跟駱沖講。

穿件圓領白汗衫的駱沖笑吟吟地指著匡祖宇,「老匡你可是稀客呀,你好像是第一次來我這裡吧?」

「駱總,不止是來您家是第一次,進96號樓也是第一次呢。」

「這就是瞎說了,」劉新軍微笑道,「這樓不是你蓋的嗎?」

「樓是我蓋的,可自交付用戶真沒來過……」

這是胡扯。駱沖不信匡祖宇沒去過宋悅家。宋悅有個圈子。傳言匡祖宇跟劉新軍都是那個吧?你沒在宋總家裡打過牌?」駱沖說罷看向劉新軍。

「我真沒見過老匡。他是不打牌的。」

「哈哈,老匡倒是雅人……老夏你陪匡主任參觀參觀。我送下新軍。」駱沖對妻子說。

「沒有秘密?」匡祖宇笑道。

「屁的秘密。就是太亂了,你可不許笑話。」夏敏帶了匡祖宇,開始參觀她的豪宅。

匡祖宇當然清楚房子的結構。他是搞基建的,對房屋裝潢耳濡目染,不算外行。不得不承認,駱沖還是很有品味的,歐式風格本來就顯得高大上,其家具燈具搭配的極好。倒沒辱沒這套結構非常合理,面積闊大的宅子。

「啊,你家公子快畢業了吧?」看到主臥室牆上的全家福,匡祖宇問夏敏,「回來還是留在澳洲?」

「不知道。孩子大了,管不了啦。」

「喔,駱總真是博覽群書啊……」站在朝陽的書房門口,看著占據了整堵牆壁裝滿了書的書櫃,匡祖宇由衷讚嘆。「看了這組書櫃,連我都想搞學問了。」

「那都是裝樣子的。」夏敏含笑道。

「那可不是,駱總就是有學問嘛,這點在咱廠可是眾口一詞。」

「什麼眾口一詞。別給我灌**湯了。坐吧,」駱沖把匡祖宇拽回了客廳,「喜歡喝什麼茶?紅的,綠的。還是白的?」

碩大的紅木茶几上擺了一套泥金功夫茶具,旁邊足有十幾個茶盒,匡祖宇隨手拿起一個。是金駿眉,「就這個吧。」

「夏天還是喝點綠茶好,這是朋友給的明前龍井,味道真的不錯。」駱沖沒有用金駿眉,而是泡了龍井,然後給了匡祖宇一支煙。

「這麼漂亮的家,捨得抽煙?」

「扯淡,它服務人還是人服務它?」

「駱總高見。是這麼個理兒,就怕夫人有意見……駱總,好好的,幹嘛把我這攤子移交出去?」匡祖宇終於轉入正題。

「你不會以為是我的主意吧?下面有什麼議論?」

「大伙兒還是願意在您領導下……邱林他懂什麼?」

願意在我領導下?駱沖狠狠抽了口煙,眯著眼看著有些模糊的匡祖宇,「這是胡說。至少霍文華就不願意在我手下干。老匡,你要提防這小子,不地道呢。」

「放心吧駱總,一個霍文華翻不起什麼浪來。」

駱沖給匡祖宇斟了杯茶,「老匡,小心沒大錯啊。咱們這位新老闆啊……別的倒也罷了,任道那邊的生意,必須停了。明白吧?」

「好茶!我來就是跟您說這件事。下午他聽說了,跑我那裡待了兩個鐘點。這個人啊,怎麼說呢?檔次太低了。」

「檔次高就發不了家啦。你跟他怎麼說的?」

「我跟他說,邱林是個棒槌,不知道好歹的。而陶總剛來,正在大力整頓,留著青山在,才好有柴燒嘛。」

「唔,他怎麼說?」

「訴苦唄。人心沒盡啊。」

「11分廠屋頂大修,沒給他吧?」

「沒有。您不是叮囑過了嗎?」

「停了他的業務,必須。這個人啊,我看要壞事。」駱沖把煙蒂狠狠掐滅在煙缸里,「前幾天竟然找廠辦吵架,我看真是昏了頭了。他以為他是誰?」

「跑到三號樓吵架?我怎麼沒聽說?」

「還不是因為飯錢的事?賈建新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最後還是被張興武勸走的。張興武是不會替他保密的。那件事跟咱們沒關係。對了,郭濤給你們的整改通知,認真整改了吧?」

「整改完了,報告已經寫好了。我不認為有什麼大問題。」

「那不是你說了算。上面認為你有問題,沒問題也會找出問題來。上面認為你沒問題,天大的問題也會銷聲匿跡。整改報告你明天給我,不要留給邱總了。注意下報告的日期。」

「您就放心吧。據我所知,基層分廠二級庫的問題比我嚴重的多,郭主席總不能避重就輕吧。」

「上面叫避重就輕?你沒想一想,為什麼要把基建部劃給邱林?我看你這幾年也過於養尊處優了。不要以為基建部置身公司主業之外就沒事了,你敢保證沒人盯著?敢嗎?」

「我就納悶了。您說,陶總這是要幹嘛呢?核查二級庫還可以理解為盤活庫存,緩解資金壓力,清理脫崗人員能解決什麼問題?那些人心都跑野了,回來還不是虛耗錢糧?這也罷了,把大伙兒的嘴都管住,是什麼意思?聽說又抖摟出廢料回收的一堆爛事,前天陳建平找我問計,我哪裡知道究竟?搞的大伙兒惶惶不可終日,對生產經營有什麼好處?他是來抓經營的還是來辦案的?您說。老廖多老實的人,多大點事兒?說免就免了,真是不可理喻。」

「陶總怎麼搞是你可以議論的嗎?這種話在我這裡說說也就罷了,千萬不要到邱總跟前發牢騷。說正經的吧,一來呢,大勢使然,上面隔三差五推出新規定,廠里不能不跟著走。我國的歷史就是這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是過左就是過右,不是有個詞兒叫做矯枉過正嗎?反正不會在路中間走……二來呢,新官上任。總要燒上幾把火,你又不是初出道,這個道理還不懂?這個當口,少言慎行吧。」

「我不就是在老領導面前嘚瑟幾句嗎?除了您我跟誰說去?我來也沒別的事。您還有什麼吩咐?駱總,我是什麼人您清楚,不管您以後直接管不管我們。您永遠是我的領導。」

「謝謝……別的也沒啥了,凡事小心些好。一切按規定辦吧,不要怕麻煩。另外,今年的指標你要注意一下了,我擔心你利潤完不成了。」

這正是匡祖宇來此的目的之一,「駱總,年初要不是您放話,我是不會簽字的。8000萬收入,2000萬利潤,廠里又沒有值得一提的大工程,怎麼完嘛。邱總不太好說話,您是管指標的,您可不能放了我鴿子啊。不然,弟兄們今年算是白乾了。」

「完不成指標的不是你一家。建安公司名義上是基建部的,核算是獨立核算嘛,其實這倒沒什麼……對了,剛才你說到清理脫崗,我知道你那裡是有的,工資有沒有截留?怎麼處理的?」

「滿共才兩個人,能留多少?當加班費發了,帳很清楚,我一分錢沒要。紀委想查就查唄。」

你小子當然看不上那點小錢。駱沖想。

匡祖宇走後,夏敏洗澡睡覺了。駱沖回到書房裡完成他每天的功課——記日記。這個習慣他從上大學就養成了,二十幾年裡記了二十幾本厚厚的日記,差不多每年一本。每天他都要把當日的事情記下來,把自己的心情也記下來。對於陶唐剝奪了他管了好幾年的基建部,他需要仔細梳理,摸清楚一把手的真正用意。腦子裡想的東西如果能夠流暢地寫下來,那就說明撕扯清楚了,不然,就需要繼續撕扯。

顯然,陶唐不信任自己。根據現在的情況,陶唐對誰也不信任,包括蹦躂的挺歡的邱林。但陶唐不可能把紅星的整個班子給端了,這個他做不到,上面也不會讓他這樣干。原以為陶唐盯住了李珞,他已經做好了看好戲的準備,宋悅實際上就栽在了李珞手裡,看似破綻重重,實際上什麼都捏不住,這就是李珞。但後來發現陶唐並不準備和李珞開戰,似乎瞄準了韓志勇,這也不錯,韓志勇也是大塊頭,分量足夠。但現在看來,陶唐似乎把目標對準了自己,這就麻煩了……劉秀雲之流的不足論,她還上不了台面。

駱沖真的看不懂陶唐。他悟出的幾種一把手的「模式」,都不「適用」於陶唐。跟他所了解的幾任紅星一把手比較,陶唐是極為另類特立獨行的一位。

駱沖自大學畢業分配進紅星,也算順風順水,不到三十歲就進入了處級,都說是沾了岳父的光,但他內心絕不承認,那是他努力的結果。因為發達早,他得以近距離研究紅星的最高層。紅星的一把手在這個圈子裡就是皇帝,大權獨霸不容別人染指的如趙廠長,好大喜功借紅星做跳板往上爬的如錢廠長。貪財好色千夫所指如孫廠長,沽名釣譽道貌岸然如李總……駱沖自認讀懂了他們的內心,不管他們在台上講什麼,台下做什麼,萬變不離其宗的是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圖名和圖利沒有什麼實質性的不同。所以,駱沖對陶唐取代宋悅充當馮世釗的救火隊長篤定的很,完全不像某些領導惶惶不可終日,擔心因宋悅而受到打壓。好事者將紅星的現任班子成員劃分為「生老病死苦」五類。把駱某人和趙慶民郭濤一同歸入「苦」類,他不過一笑而已。

駱沖曾對自己最親信的幹部說過,反宋悅的未必得到重用,宋悅的昔日親信也未必受到打壓,一切皆取決於一把手的需要。你們只要迎合人家的需要,自然萬事大吉,慌什麼?!最穩妥的辦法是按兵不動,靜觀其變,先吃准了他的喜好再說。

但兩個多月的觀察卻讓駱沖深為迷惑。

第一。陶唐的馭下之道令他迷惑不解。新來的一把手免不了和副手發生矛盾,姑且叫做立威吧。這本不稀奇,但沒有像他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毫無章法成算的。人家都是扶一派壓一派,總是團結大多數人壓制少數。以獲得權力的掌控。但陶唐來廠不足三個月,先後跟李珞、韓志勇、馬光明、劉秀雲以及自己樹敵,拋卻靠照顧宋悅生活爬上來的劉秀雲,其餘可都是紅星廠的實力人物。難道他就不怕這些人聯手抗衡他?他依靠顢頇的趙慶民和資歷淺缺少城府的邱林就可以掌控紅星?是不懂權力的運作還是另有圖謀?

第二,陶唐的政績觀大有問題。沒有一把手不想出政績的,如果準備在紅星撈取上升的資本。那就不能搞什麼精益管理,精益管理能解決紅星眼下的困難?即使管用,那要多少年?要是自己,自然是順應地方政府的新城建設,實施搬遷重組,只要這個過程平穩可控,成績就出來了,這個過程,怎麼也得三年吧,正好可以讓他升遷。至於以後,誰去想那麼多?至於清理脫崗人員,清查二級庫,管住中層幹部們的嘴巴,更是捨本逐末,抓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做什麼?所有的事情實質上都在得罪人,得罪紅星的實權階層,難道他不懂得這些人才是維護其權力運行的基石?

第三,陶唐的性格太過模糊。駱沖竟然看不出陶唐喜好什麼。他堅信,沒有人沒有愛好,陶唐看樣子不是愛錢的,他要的是名聲。推掉給他的房子,跟單身職工一起吃大食堂,甚至堅持騎自行車下車間,不就是博得一個好名聲嗎?確實,老百姓,包括那些離退休老傢伙們一疊聲地誇讚他。但那有什麼用?好名聲只有傳到能決定他命運的人耳中才管用,就算職工說你一萬個好,抵不過關鍵人物說你一次差。馮世釗會傾聽老百姓的聲音嗎?集團大話?

這麼多年來,駱沖悟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這也是岳父傳授的心法,永遠不要跟一把手正面為敵,但永遠不要讓一把手沒敵人。沒敵人就想辦法給他找個敵人,只有他們廝殺的血流成河,自己才安全。所以,儘管陶唐辦事乖張,駱沖卻不準備與其正面為敵。

李珞已經化解了陶唐的攻勢,看起來倆人合作還算愉快,在回款和訂單上李珞頗為用命。但韓志勇卻露出了不滿,前次討論脫崗處理就是明證。可是令人奇怪的是馬光明似乎沒有和韓志勇站在一起,搶先表態了,以往可是跟在韓志勇後面的。韓志勇雖然排名在李珞後面,但韓志勇這個總會計師的含金量十足,從績效工資的比例就可以看出其中的差別(韓志勇和李珞比其他副總高10%),總會計師的任免從形式上也是總部掌控,而且有明確的任期,最多連任兩屆,必須換地方了。韓志勇已是第二屆了,這客觀上也造成了他不太畏懼一把手……但自己是沒有韓志勇的底蘊的,所以必須站在陶唐一邊,但又不能像邱林那樣露骨。

可是陶唐不動聲色地從他盤子裡拿走了基建部。為什麼呢?駱沖深為迷惑。(未完待續。。)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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