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好來市裡做進一步檢查的表哥竟然失約了。徐德玉等到快中午也不見表哥的影子,表哥的手機又打不通,無奈之下給村裡表哥家鄰居打了電話(表哥家沒座機平時都是用手機聯繫的),說了一筐子好話,人家總算去叫了表嫂聽電話,表嫂說,他不想去檢查了,他已去幹活了,大概手機不在身上……

怎麼能不檢查呢?他的身體怎麼能幹活呢?徐德玉一聽就急了,「不行呀嫂子,我問了醫生,根據我哥的症狀,十有**是肝硬化,而且情況比較嚴重……你們不要心疼錢,我手頭有一點,估計夠他治一個療程的……嫂子你告訴我他在哪兒,我去找他……」

表嫂說了個地址。還好,表哥就在市裡。

上次去褐石村就是娶探望生病的表哥的。不知原因的吐血嚇壞了表嫂,求援到徐德玉,徐德玉急忙去了,表哥說已經好了,可能是胃出血,他胃口一直不好,好多年了。但徐德玉不放心,她覺得表哥氣色太差了。究竟是什麼情況,還是要到正規醫院做檢查,不能想當然。於是約好時間,由她陪表哥去看醫生。

徐德玉回來後上網查了表哥的症狀,聯想到自己原先一個同事,懷疑表哥的肝有問題。她又跑到北陽市三院,那是g省的肝病專科醫院,掛了個專家號諮詢了專家,專家告訴她,肝硬化可能引起吐血和便血,給她做了次科普,並叮囑她儘快帶病人來。

可表哥竟然失約了。不僅失約,而且不顧身體有回到物流公司打工了。徐德玉越想越怕,向崔健請了假,按照表嫂給的地址。找到了正在幹活的表哥。

在一個大院子裡,烈日下,表哥正在卸剛到的快件。

「表哥,你不要命了?」徐德玉嗔怪道。

「小玉,我也是沒辦法呀。你嫂子身體不好,我不幹活。家裡怎麼辦?」表哥拉著徐德玉躲到陰涼處,「活兒不累,咱村的好幾個在這兒,都挺照顧我的,你就放心吧。」

「不行。你得請假,跟我去醫院全面檢查一次,如果只是胃病,我就不攔你了。」

「大醫院哪裡看得起?」表哥有點悽然,「再說。我的病我自己清楚。咱生來就是受苦人,不能像城裡人一樣嬌氣……」

表哥的話刺痛了徐德玉,「錢的問題你不要考慮。咱先檢查,吃藥還是住院,要聽醫生的。家裡負擔重,更要珍惜身體,你身體垮了,嫂子和孩子怎麼辦?這件事你必須聽我的。」不由分說。徐德玉找了物流公司管事的,替表哥請了兩天假。當然,這兩天的工資(他們是日工資)肯定沒了。

看看天色不早了,他們找了家小飯店每人吃了碗面,小飯店只有一台搖頭電扇,兩個人吃的滿頭是汗。付了18元的飯費,徐德玉拽了表哥回了廠。

「今天肯定是去不成了。明天咱們早早去,趕第一班車去。」徐德玉對表哥說。

「為啥到北陽?平泉的醫院就夠嚇人了……」表哥在擔心費用問題。

「哥,你不懂。我懷疑你肝有問題,北陽三院是肝病專科,那邊的醫生最有經驗……下午你哪兒都別去。就在家裡呆著。我去上班了。」看看時間,徐德玉匆匆走了。

當年姑媽和姑夫對她很好而且,父親去世前對姑媽也頗為牽掛,徐德玉認為自己有責任幫助陷入困境的表哥。但如果真的是肝硬化,即使是早期,保肝護肝的費用是很昂貴的。徐德玉再次聯繫了北陽三院的專家吳主任,詢問了費用,吳主任雖然說要等化驗結果出來才好確定治療方案,但還是跟她說了大致的費用:照你說的情況,肝硬化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沒有腹水沒有癌變,採取輸液保肝的辦法,可以有效控制病情的發展……早期肝硬化的控制我們是有經驗的,每年住院兩次,每次一個月左右,每次的費用大約是2萬元……你的親戚,有醫保吧?

徐德玉說親戚是農村的,「大概有新農合吧……」

「那樣報銷的比例會低一些……」吳主任說,「你先帶病人來檢查,結果出來後才好確定治療方案。」

聽上去這位吳主任很不錯……徐德玉在上班路上給吳主任打了電話,好半天吳主任才想起這碼事,告訴她明天可以,除了周日,哪天都可以的。

但崔健沒準她的假,當時就在徐德玉的辦公室。理由是明天公司有一個關於精益管理的專題會,陶總要參會並作重要指示,常副書記要求宣傳部辦一期精益專刊,崔健要徐德玉寫一篇有份量的稿子,天大的事情也得放下。

「可是我要帶親戚去北陽看病,已經約了大夫……能不能讓別人錄了音並做好記錄,我回來消化學習?」徐德玉極少請假,第一次遭遇拒絕,很著急。

「就算你必須去,也得過了明天。你是總編,難道不知道第一手資料的寶貴?聽錄音能代替現場的氣氛?」崔健否決了徐德玉的建議,他似乎有急事,丟下徐德玉匆匆走了。

徐德玉後悔沒有先請假了,這等於耽誤了表哥一天的時間……不過表哥確實應當休息,不能再干體力活了……但他不幹活怎麼辦?一對兒女,一個上大學,一個念高中,正在花錢的時候啊……就算不是那種討厭的病,以後的生活怎麼辦?她願意幫助他,但自己的力量實在是太有限了。父母治病幾乎花掉了家裡本來就不多的積蓄,她每月的工資尚不足3000元,就算不吃不喝也濟不了多少事啊……跟自己一間辦公室的小薛和調到電視台的毛德禎正在聊著新買的iphone5,議論其新增的功能,小毛是鐵桿果粉,只要新款一出鐵定要買的,一台手機五六千元,在毛德禎那裡形同玩具。令徐德玉感到難受,聯想到表哥的處境,她手裡的活兒就干不到心上了。人和人的命運如此懸殊,一部分人的生活是另一部分人做夢也想不到的……

想到明天可能沒時間,她決定去分理處把工資卡上的錢取出來一點,因為她手邊的現金已經不多了。

她低頭往出走。一下子撞到了正進門的人身上,她急忙連聲說對不起,抬頭一看,更覺不好意思了……

「唔?什麼事這麼急?我正要找你呢……」陶唐微笑著說,「你沒事吧?」

「您找我?」徐德玉感到不可思議。

「對,有個想法,想跟你聊聊。你現在有時間吧?」

「有時間……」

「那咱們就聊幾句。不用,你們不用走,一起聽聽好。都是廠報的同志吧?」陶唐見兩個年輕人起身要離開,叫住了他們。

「是這樣……生產管理部蔣主任帶隊去了趟盛東公司學習精益管理已經回來了,明天公司要召開一個推行精益管理的動員會,規模比較大,我歷來主張輿論先行,廠報作為公司的主要宣傳喉舌,這次要發揮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咦,小徐你想什麼?我看你有點走神啊。」

「沒。對不起陶總……您說,我聽著呢……」徐德玉確實走神了。感到臉上發燒。陶唐極少來宣傳部,她記得這是第二次吧,好像是專程找自己布置工作,自己竟然走神了……

「你有心事。能跟我說說嗎?」陶唐溫和地問。

「陶總,剛才我們徐總編跟崔部長請假來著,」了,「崔部長沒準假。」

「小薛!」徐德玉有些不高興。

「哦,難怪。你去吧,就說我准假了。看病是大事,這件事有空再談。你去吧,如果寫稿子遇到專業方面問題,你來找我,我給你補課,目的是為了效果更好,讓職工真正投身到其中……完,起身走了。

「喔,徐姐,你面子好大哎。」等陶唐走後,小薛羨慕道。

「你瞎嚷嚷什麼?讓我怎麼跟部長說?」徐德玉感到為難了。

「崔頭要你寫的東西我知道!不過是要你準確把握陶總的思路嘛,現在陶總答應給你吃小灶,還怕交不了差?」

想想也是。徐德玉起身去分理處取錢去了。

一刻鐘後她回來,接到了李志斌的電話,「徐總編吧?我是廠辦秘書你明天有事去北陽?準備幾點走?」

「你怎麼知道我去北陽?」

「陶總交代我聯繫便車捎你過去……明天發規部要到省經信委開會,你幾點走?幾個人?」

「謝謝了,我坐公交去,很方便的。」

「他們就去兩個人,空著兩個座位呢。如果人多,我可以給你換一輛車……」

「我說不用了……」

「不過是順路嘛。幾點?幾個人?」李志斌的聲音很低,「陶總已經做了安排,你就體諒我做秘書的難處吧……他們七點出發,趕趟嗎?」

「那,那好吧……發規部誰去?」

「你等我落實下再告你。」

幾分鐘後,李志斌的電話打來,「是段輝副主任。他在東門等你,七點。你有段主任的電話嗎?」

「不用了。我會準時過去……」徐德玉腦子裡在想怎麼跟崔健解釋。

徐德玉帶表哥順利到了北陽,段輝將他們送到了醫院門口,約好會議結束後再聯繫。因為來的早,他們挂號,領彩超的號都比較靠前,上午就結束了包括彩超在內的檢查,花掉了徐德玉700餘大洋。驗血的結果尚未出來,但彩超室的大夫明確告訴徐德玉,病人的肝硬化症狀很明顯了,這句話讓徐德玉的心徹底沉了下去。接著掛了吳主任的專家號,吳主任看過彩超結果後,要求病人趕緊住院。他避開表哥對徐德玉說,「患者情況比較嚴重,肝硬化是肯定的了。之前他有過吐血的情況,那不是胃的問題,而是門靜脈壓高引起的血管破裂……你們太大意了,這種情況很危險的。現在必須住院治療了,不然後果很嚴重。」接著,吳主任又安慰了她一氣,告訴她也不必過分擔心,只要及時治療,病情還是能夠控制的,他有好多的患者,已經控制很長時間了,沒有進一步惡化,「搶時間嘛。現在每八到十年就有新藥問世,爭取三十年時間是有可能的。」

當時她就替表哥做了主,「住院吧,吳主任。」

正好有床位,吳主任立即為表哥辦了住院手續。

她出去跟表哥說了實話,「你必須住院了。想一想家裡吧,你是頂樑柱,不把身體保養好,嫂子和兩個孩子怎麼辦?不要考慮錢了,住院的錢我帶了,我出。」

表哥一聽就急了,「這些年你接濟我夠多了,這怎麼行?咱還是讓醫生開點藥,回去打對吧。」打對是平泉方言,意即保養療養之意。

「哥,你這個病不是吃藥就可以治好的。大醫院水平高,醫生可以根據情況調整用藥,回家治怎麼能行?今天你就給我住下,早一天治療早一天好。我去買點急用的生活用品,其他的,等我下個星期天給你送來。」

吳主任起初以為他們是夫妻,現在才曉得是表兄妹,對徐德玉表哥說,「你就聽你妹子的吧,別辜負了他對你的關心。」

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丟下茫然不知所措的表哥,徐德玉在醫院內部的超市買了餐具和洗漱用品,包括**襪子等必需品,先刷卡交了一萬元押金,她卡上的錢只剩了不到兩千元了。押金只夠半個月的用度,這些年她每月資助表哥上大學的兒子1000元,實在是存不下多少錢。她必須在半個月之內籌措至少一萬元,不然表哥這一個療程就支持不下來了。

從小超市出來,徐德玉悲從中來,獨自躲在路邊哭泣起來。親人們陸續離去的痛苦她已經受夠了,連續的打擊讓她成為了悲觀主義者,吳主任「搶時間」的安慰在她看來只是安慰,凡是可能壞的事情,幾乎不可避免要發生……表哥才四十五歲啊,怎麼辦?就算吳主任說的是真的,每年兩次的治療費用從哪兒來?何況還有侄兒侄女的求學呢……如果擱在我身上就好了,第一我有醫保,可以報銷一半以上的費用。第二我是個多餘的人,死了就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為何病魔偏偏找上身負家庭重任的表哥呢?

路過的人都冷漠地看著扶著柳樹哭泣的徐德玉。沒有人理會這個顯然遇到大麻煩的女人,來這個地方的不是病號就是探視病號的人,對此也算見怪不怪了……

下午段輝聯繫徐德玉,接她回廠。上車後段輝問她情況,她含糊以對,只說表哥已經住院了。段輝看徐德玉情緒很差,猜到情況不好,也不好多講,氣氛很是沉悶。(未完待續。。)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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