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李莊剛把貨物清點完畢,就看遠遠地走著一個漂亮的媳婦,李莊趕緊抻著脖子眯眼去看,越看越像李拐子家的「聚寶盆」。

那媳婦走得很快,轉眼的功夫就到了李莊的商鋪跟前兒,李莊一看,果然是拐子家的媳婦,一咧嘴,剛想笑,就聽見拐子人還沒見聲兒先到地嚷著:

「干,幹啥去!不買就不買唄!你還得去砸人家店吶?」

「砸店?」

李莊打了個激靈,這才覺著女人是來者不善,趕緊出了台子,衝著女人賠笑道:

「呦,嫂子來了?嫂子買點什麼?跟兄弟說,兄弟都給你便宜。」

女人笑笑,先喘了口氣,這才不慌不忙地坐到旁邊的台階上,手指著在一旁狂喘的拐子對李莊說道:「不著急,來找你是有事問你的。」

說著,也不給李莊接茬的機會,女人接著道:「才剛剛,我正在家收拾屋子呢,這缺了心的瘸貨就回去跟我要錢,還唬我說要給他爹媽上墳,要從你這買花圈,說一個花圈三百,一捆紙錢一百,我尋思著,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能這麼做生意吧?這是搶錢呢?一定是這個瘸子想著法蒙我錢呢……」

女人說話的時候,一雙大眼就緊緊地盯著李莊,誰料李莊還沒說啥呢,旁邊的拐子就開始大呼冤枉:

「俺沒有啊!俺剛剛問他了,他說的花圈三百一個,都不帶講價的,俺哪能蒙你,你把俺當成啥人了!」

李莊一聽,自然知道女人來找自己是因著方才自己跟拐子說的話,本來這種事可以權當玩笑,過了就算了,畢竟拐子是個啥樣的人,大家心裡都有數,就算拿他開涮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李莊的心裡卻沒什麼愧疚,既不想道歉,也不想打著哈哈糊弄過去,他在村裡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心裡的小九九永遠比臉上的表情多,眼珠子輕輕一轉,嘴上就開瓢了:

「嫂子,你可別聽他胡咧咧,三百一個?俺是開店的,不是打劫的,這紙糊的花圈無非是個手工錢,明碼標價的,五十一個,童叟無欺,至於那紙錢一百一捆?那更是胡說八道了,這樣,嫂子,你買一個花圈,俺搭你一捆紙錢。都不帶另算錢的,你看行不行?」

拐子睜眼看著李莊說瞎話,越聽嘴就張得越大,到最後聽著李莊說紙錢白送,那嘴張得都能塞下一個雞蛋了,拐子意識到不妙,這李莊把話說成這樣,那自己不就成騙子了麼!

「不是,你小子怎麼能說瞎話呢?明明,明明是你說的……」

拐子一急眼,說話就開始結巴,腦子也有點混亂,這往日裡都只有他賴別人的份兒,這麼多年在村裡把潑皮和無賴的名頭都給占全了,今天被李莊倒打一耙,自己反倒不知該如何辯駁了,以前的債現在還,也算是「報應」。

「嘶……俺說李拐子啊,這飯能隨便討,那話能隨便說麼,」李莊打斷拐子,順嘴就把拐子堵那兒了,「俺好歹在村裡開了這麼長時間的店,一直是價格便宜東西還好,那口碑都是這麼多年攢下來的,哦,你一來,隨嘴一說,就想壞俺多年的名聲?俺跟你說,你想都不要想,你小子想騙婆娘的錢,你自己另想著去,可別拉著俺下水,俺丟不起那個人!」

拐子被李莊堵得啞口無言,雖然他現在的腦子裡跟有一盆漿糊一樣,但他還是意識到,相對於自己,李莊的話聽起來似乎更可信一點,想想也是,一個花圈賣三百,但凡有點腦子的都知道是在唬人,偏偏自己這麼多年沒買過東西,還當是因為那些東西的市價貴,再加上當時滿腦子都是給爹媽上墳的事兒,一時沒想仔細,就去跟女人說了,這麼一看,倒真像是自己在跟女人騙錢。

謊話不能說,說了,要麼露餡,要麼剎不住車,李莊顯然是屬於後者,剛懟了拐子,便開始為自己的話得意著,他是打心底里瞧不上拐子,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一個瘸子,生在那樣的家裡,平白地享福,爹媽死了還不安生,還想著念書,書沒念成,家裡除了個破屋子外啥都沒有,居然白得了個便宜媳婦,想想就讓人覺得難受。

「咳,嫂子,」李莊忽然佯皺著眉頭,面有愧疚地看著女人,「其實剛才拐子哥來找過俺,讓俺幫忙瞞著你,但是你看,俺是個做生意的,真那個價告訴你,俺還怎麼賣給別人,那村裡人是要罵俺的,這以後啊,你家裡有什麼要的,你自己來買就行了,保管便宜賣你。」

女人自打問完了以後就看著李莊演戲,還時不時配合地點點頭,看著拐子在一旁有話說不出的樣子,更是心裡樂開了花,離開那裡太久,也是許久沒看到這麼精彩的表演了。

「就是演技拙劣了點。」女人心想。

「行,」覺得差不多了,女人起身點點頭,「我早知道他是個滿嘴跑火車的,說的話跟放屁是一樣的,當不得真,既然這樣,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拿兩個花圈,你再給便宜便宜。」

「行!」李莊爽快應下,「兩個算你九十,送一捆大的紙錢,怎麼樣?兄弟夠意思吧?」

女人笑著夸道:

「那是,你是老實的生意人,就不像那個瘸貨那麼缺德,撒謊跟喝水一樣利索,也不知道當初爹媽是怎麼教的,白長這麼大了,真是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

李莊本來還笑嘻嘻地聽著女人罵拐子,可是女人說話的時候卻是緊緊地盯著自己的,一雙眼冷冷清清的,雖然臉上在笑,卻明顯是皮笑肉不笑,再加上這些越說越大聲的罵街稿子,李莊忽然覺得女人好像是在罵自己,他下意識地扭頭去看拐子,卻發現拐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掉了。

「咳咳。」

李莊頭上隱約地冒出了兩滴冷汗,尷尬地咳了兩聲後,便趕緊地進屋裝好了花圈和紙錢,出來遞在女人的手上。

女人繼續皮笑肉不笑地接過,點頭說了聲謝謝,便頭也不回地往家走去。

李莊看著她走出了好遠,這才伸手抹抹頭上的冷汗,扭頭回了屋,在屋裡坐了老長時間,這才想起來自己居然沒收錢。

「哎呀!」

李莊狠狠一拍大腿,心痛頓時等同於肉痛。

女人回到家,剛開門,就看見拐子呆愣地坐在鍋台前燒著火,女人記得家裡是沒有什麼剩飯的,便奇怪地過去把鍋蓋掀開,發現鍋裡面只有過了半的水,而且水已經燒開了,正「咕嘟嘟」地鼓著泡呢。

「燒這麼多水做什麼!家裡的柴多了麼!」

女人伸手拍掉拐子手裡的柴,阻止他繼續往鍋底加料。

拐子的神色有點恍惚,聽到女人訓他,半晌才輕「哦」了一聲,身形略微不穩地站起來,恍惚地就要往裡屋走。

女人心裡清楚,拐子弄這副樣子無非是被方才的事給刺激了,只是沒想到,他好歹也做了小半輩子的潑皮,心理承受能力未免也太低了點,不就是被人反懟了一嘴麼,有本事就當場罵回去,沒本事就摸摸臉賴過去,有什麼大不了的,就算他真的想從自己這裡摳點錢,說了謊,真要計較起來,其實自己也是沒辦法的。

所以女人就想不通,拐子如今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究竟是要鬧哪樣。

女人想了想,覺得今天這事雖然是拐子以前欠下的「孽債」,但一碼事歸一碼事,總不能讓他遭冤憋屈著,想著,便進了屋,推了推閉著眼橫在床上的拐子。

「我知道今天是那個李莊在扯謊,我也沒信他,本來想著他要是死鴨子嘴硬,硬要賣給咱三百塊的話,我就堵在他門口,讓他一個花圈都賣不出去,沒想到他竟然是個狐狸,見著縫就能鑽出去,反而把帽子扣你頭上了,這我確實沒想到,算是誤傷,誤傷。」

看著拐子沒精打采的樣子,女人沒好意思的,想了想,還是有些訕訕地解釋了一通。

拐子的眼皮底下動了動,卻還是沒睜眼,只是抿了抿嘴,有氣無力地說:「你知道?你知道啥?明明是你先把帽子扣在俺頭上的,他聽了你的話,才想起來怎麼接茬,你要是不提醒他,就他那個腦子,能想起什麼來?」

女人一愣,顯然是剛意識到這個問題,確實,自己一開始就把靶子立在了拐子的身上,李莊拿著槍自然是得往拐子身上打,剛才沒想明白這事兒,只當是李莊的腦子好用,沒成想是自己先挖的坑。

「這……」女人一時語結,這麼久了,她仍舊張不開那個嘴跟拐子道歉,哪怕是些軟話,她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算了,」拐子翻了個身,背對著女人,「你也不用自個兒在那琢磨了,反正這種事俺都習慣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今晚的飯,你做了自個兒吃就行了,俺先睡了。」

說完,也不等女人應聲,從腳下抓了被子就把自己裹了個嚴實,把頭都包了進去。

女人忽然有些生氣,出去把花圈拎進來,照著拐子的頭那裡就把花圈摔了過去,嘴裡罵道:

「你就不像個男人,你有氣,你有話,你去跟李莊吵啊?你當時怎麼不說?你嫌我幫了倒忙你就直說唄,弄這半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呢?你膈應誰呢!你愛吃不吃的,餓死你活該!」

說著,就氣沖沖地出去了。

低不下頭的人就是這樣,明明是自己的錯,在被別人點破後,道歉的話說不出幾句,惱羞成怒卻是分分鐘的事,女人顯然就是這樣的人。

拐子平白被砸了一下,卻仍舊死氣沉沉地窩在被子裡,任憑花圈和紙錢壓在身上,讓不知道的人看見,還以為拐子家在炕上就開始過清明了呢。

拐子無動於衷,一旁睡著的光宗卻被一捆紙直接拍到了臉上,當即嗷得一嗓子嚎了出來。

被子裡的人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女人進來,沒辦法,只得起身去哄那嗷嗷叫的小子。

「行了行了,」拐子把光宗抱在懷裡上下顛著,「別嚎了,別嚎了,母老虎發威而已,怕什麼,睡吧,趕緊睡吧。」

那紙錢本就不重,光宗睡得也沉,就算被砸起來了也是在無意識地哭,這會兒被拐子顛了幾下,身上舒坦了,脖子一歪,又呼呼地睡了過去。

拐子小心翼翼地把光宗放回炕上,剛把他兒子的腦袋擺好,一扭頭,發現女人不知何時站在了旁邊。

「嚯!」拐子被嚇了一跳,差點一肘子壓在光宗身上,好在拐子及時穩住,否則剛被砸的小子就要真的身負重傷了。

「怎麼進來都沒個聲兒的。」拐子順嘴抱怨道。

「你剛剛說誰是母老虎?」女人仰著頭,用鼻孔看著拐子,「你再說一遍。」

拐子瞪眼,顯然沒想到女人竟然還能糾結這個事兒,剛才他也是順嘴說的,而且聲音也不大,她的耳朵怎麼這麼尖?

「不是,俺,俺這不是哄兒子呢麼……」拐子語塞,手足無措地指指睡著覺還砸麼著嘴的光宗。

哪知不指還好,一指就又出新問題了,女人看著被擺得方方正正的光宗,再看看炕上那些拐子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花圈和紙錢,心裡的火頓時冒了出來,一張嘴就把拐子嚇得不輕:

「你給你兒子奔喪呢!?」

拐子沒想到女人竟能說出這種話來,趕緊「呸呸呸」地朝著窗外吐了三口,起身站在炕上,居高臨下地對著女人大聲嚷嚷道:

「你能不能說點好話?你今天冤了俺,俺也沒說什麼,你拿花圈砸俺,砸了就砸了,可光宗那是你的親兒子,你說啥呢!」

其實女人剛把話說出口就後悔了,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回拐子居然會朝著自己嚷嚷,不會低頭的女人抄起手邊的紙錢,抬頭指著拐子,道:

「你再嚷嚷一句。」

女人的一句話比那冷水都好用,瞬間把拐子剛燎旺的小火苗給澆滅了,拐子搓搓手,趕緊重新坐在炕上,討好地平視著女人:

「那,那不是你兒子麼,你說俺倒罷了,你自己的兒子哪捨得那麼說。」

女人冷哼一聲,順手就把紙錢扔到了拐子臉上。拐子不敢有脾氣,趕緊把床上的花圈和紙錢重新裝回袋子裡,下炕出去把袋子放到廂房裡,回來的時候,女人竟然在往炕上擺桌子。

「愣著幹什麼?去把鍋里的飯盛出來。」女人擦著桌子,沒回頭。

拐子撓撓頭,回身去外面掀開鍋蓋,發現鍋里竟然是炒米飯,黃澄澄的米飯點著肉丁和胡蘿蔔,看著就讓人食指大開。

拐子咧咧嘴,悶了這麼長時間的心裡頓時好受了不少,女人嘴硬不肯服軟他是知道的,女人脾氣暴他也受得了,在外人面前不給自己留面子也不算什麼,面子有什麼用,能當飯吃麼?不留就不留吧,這衣服只要里子夠結實,面子再難看也穿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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