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著過了四五天的光景,王大娘來找女人嘮嗑,兩個人坐在炕上,你一言我一語地扯著家常,光宗就歪在王大娘的懷裡「咿咿呀呀」地跑著音。

「你說那個李莊哈,一天到晚的都不知道在幹些什麼,鋪子不好好地開著,一天到晚地四處亂竄……」

王大娘突然說起這個人來,沒頭沒尾的,倒把女人弄的一頭霧水。

「怎麼突然說起他來了?」

女人倒沒什麼興趣,只是王大娘都說了,自己也不好晾著人家。

「他小子不知道去哪兒野去了,打清明過了就一直沒開鋪子,俺想買個鹽都得跑到旁邊村去買。」

「嗯?」女人也有點疑惑,「錢賺夠了?出去玩去了?」

「嘁,」王大娘鼻子和眉頭一起皺著,嘴也癟著,看著就一臉苦相,「他哪兒有錢出去玩,前段時候天天跑在別人家裡搓麻將,早就輸了個光腚,沒欠錢就不錯了。」

女人點頭,依舊是不甚在意的樣子:

「這段時間不是在抓賭博麼,怎麼他們還敢打?」

「嗨!城裡抓得狠,這鄉下地方誰能看得著,」王大娘一拍大腿,說起那些搓麻將的就開始恨得牙根痒痒,「就後面那趟街上的幾家,你聽著青天白日的全是壘麻將的聲兒,都快被他們鬧騰死了,俺倒是希望趕緊來個人查查,村裡也好清靜清靜。」

女人聽著這話就忍不住地笑了,王大娘的家住在村邊上,後面那幾家搓麻將的就算打上天去,王大娘也聽不著,她之所以恨成這樣,無非是因為在前幾天,她家老頭因為搓麻將輸了四五百進去,這下好了,那群搓麻將的就算進了王大娘的眼了,打那以後,王大娘跟誰閒扯都得把那群人罵一頓。

「是該好好查查了。」

女人順著王大娘的意「嗯嗯嗯」地應著。

王大娘又閒扯了許久,把自己這段時間看不上眼的事兒都在嘴裡過了個遍,女人顯然是個合格的傾聽者,她既不接著茬兒去翻自己的事兒,也不反駁王大娘的話,就順著她的意思時不時地應上兩聲,這就極大地滿足了王大娘的傾訴慾望。

王大娘說得盡興,約摸著該是回家做午飯的時候了,便把光宗放回女人的懷裡,自己拍拍腚下了炕。

「拐子他媳婦啊,時候不早了,俺還得去旁邊村裡買點冰糖什麼的,就先走了啊,這李莊,真是不讓人省心。」

王大娘走之前還不忘問候一下李莊,也不知道李莊有沒有打噴嚏。

午晌的時候,記著往家跑的不僅有王大娘,還有在雞圈裡蹲了一上午的李拐子。

拐子剛進屋,就被女人抽了出去,理由是:身上有一股子雞屎味兒。

「嘿!俺說你是什麼毛病啊!」

拐子鼠竄似的跑到了院裡,站在外面邊虛張聲勢地邊嚷嚷邊轉著圈散味兒。

女人沒理他,繼續在鍋台前忙活著。

「嗯?」女人轉頭去拎醬油瓶子,發現瓶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空了。

拐子在外面轉了半天,覺得身上的雞屎味兒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剛進門就被女人把醬油瓶子遞到了跟前。

「醬油沒了,李莊家的鋪子又沒開,你到旁邊村裡的鋪子去打點醬油回來。」

拐子愣愣地接過醬油瓶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問道:

「李莊那傢伙幹嘛去了?」

「你問我,我哪知道?你趕緊走,正好把雞屎味兒給散散。」

說著,女人一把將拐子推了出去。

「這,這哪還有味兒了!」

拐子疑惑地在自己身上東聞聞、西聞聞,看著被女人緊緊關上的門,只能一臉鬱悶地拎著瓶子打醬油去了。

女人把鍋底的火暫時蓋住,只是用小火溫著鍋,想著等拐子把醬油打回來後再重新開火,哪成想,一個鐘頭過去了,拐子還是沒回來。

「這又去哪兒蹲著了?」

女人等得心急,這眼看著鍋里的菜都快被小火給燉熟了。

女人正罵著拐子呢,就聽拐子連打著噴嚏進了門,女人三兩步出去把醬油瓶子給奪了過來,趕緊回去搶救她那一鍋菜。

「磨磨蹭蹭的,我看等光宗會走路了以後,他都比你走得快些。」

拐子理虧,知道自己耽誤了太長時間,女人罵他,他也只能聽著,他撓撓頭,沒好意思地解釋道:

「是俺的錯,你罵得對,但俺也是想偷個懶,想著先去李莊家裡找找他,讓他把鋪子開了去拿瓶醬油,哪想著他家裡也沒人,門還鎖著,也不知道到哪兒浪去了。」

「家裡也沒人?」女人疑道,「還真出去玩了?」

「那誰知道,他小子花花腸子多,凈不幹好事,算了,不提他,哎?你聞聞俺身上還有味兒嗎?」

拐子說著,就往女人旁邊蹭,被女人連抽帶打地抽進了裡屋。

「衣服換了!自己洗!」

「好好好,別打別打。」

李池是每個月的中旬到雞圈去看看情況,看著拐子把雞養得膘肥體壯的,李池滿意地點了點頭:

「哎?我看著這兒的雞崽子比我的其他雞圈裡的那些長得要好。」

「那可不,」拐子自豪地一抬下巴,「你給的那些雞飼料,方便是方便,但俺瞅著就跟人吃餅乾是一樣的,沒啥意思,俺天天去人家地里撿爛菜葉,就為了給它們改善伙食呢。」

「哈哈,」李池被拐子的說法整笑了,他拍了拍拐子的肩膀,滿臉的放心,「行吧,有拐子哥看著就好,那我就先走了,飯店那邊還有事呢。」

「等會兒等會兒,」一聽李池要走,拐子趕緊叫住他,「俺這兩天老點著少了兩隻雞,不知道是貓哪兒了還是被人偷了,你不是有哪個什麼監控麼,幫俺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李池一聽,滿不在乎地擺手笑道:「兩隻而已,不妨事的,看什麼監控啊……」

「要看的!」拐子急了,「你不在乎,俺在乎!俺好好養著的雞,憑啥就白被別人抱走了!」

李池知道拐子有心病,又看他急了,便趕緊安撫道:「行行行,拐子哥,你別急,我今晚倒出空來就把監控調出來看看,都在我家電腦上呢,啥時候看都行。」

拐子不明白原理,聽著李池說會看,自己就放心了,連連點頭:

「回頭看著有什麼不對就告訴俺哈!」

「好說好說。」李池笑著應道。

這時候,李池的手機響了,他拍了拍拐子的肩膀,道:「行了拐子哥,別想了,等我回頭看看是誰手不幹凈,哪天要是順道兒就來告訴你,讓你捉賊去,先走了啊。」

說完,李池接著電話就下山了。

拐子得了保證,雖然知道這事兒在李池那裡確實不算個事兒,他也未必會上心,但不管他怎麼想,自己得把話說清楚了,看著李池沒了蹤影,拐子又把雞圈好好地圍了圍,自己溜溜地下了山。

哪成想,當天傍晚,李池就直接找到了拐子的家裡。

「呦?偷雞賊找著了?」

看見李池,拐子的第一反應還是偷雞賊。

「不不不,大事兒!」

李莊一臉如臨大敵的表情,站在門口東看看西看看,見周圍沒人,便趕緊把拐子推了進去,那樣子,就跟個偷雞賊沒什麼區別。

「啥,啥事兒啊?弄得這麼神秘。」

拐子好奇地被李池推著走,滿臉寫著八卦和好奇。

「就是,啥事兒啊?」

女人聽著聲兒走過來,看兩人別彆扭扭地進了屋。

進了屋,李池都沒想著坐下,直接從布兜裡面掏出兩張東西來,拐子一看,是照片。

「這不李莊嗎?怎麼鬼鬼祟祟的,還端著個盆,給他娘上墳呢?」

拐子一眼就認出了李莊那比自己還猥瑣的身影,雖然這是拐子自己認為的。

「對!你說對了!」李池激動地一拍大腿,「就是上墳!」

「嗯?」拐子疑道,「上墳?怎麼還上墳?不才剛過完清明麼?」

「對!就是清明!」

李池繼續拍大腿。

「啥,啥意思?」

拐子腦子不轉彎,不代表女人腦子不轉彎,一下就想到前幾天發生的山火上面了。

「你是指前幾天的山火,是李莊造成的?」女人瞪大雙眼,有些不可置信,「可是就看這兩張照片,你怎麼就能說是他乾的了呢?這話可不能瞎說。」

「不是照片!是視頻!是我那監控拍的視頻!」

李莊激動地連拍大腿。

「你不是讓我看看有沒有偷雞的嗎?我今天下午把事兒忙完了,晚上得了空,閒著沒事就看了看,隨手就點開了清明那天的,就看著這人在十點左右端著個盆慌慌張張地往下跑,你看你看,盆里還有灰呢!」

李池指著照片里的盆子,照片洗得清楚,那個破搪瓷盆里的紙灰更清楚。

「不對啊,」拐子想起個事兒,「墓地不在這塊兒啊,他怎麼能打這條道下來呢?」

「你傻啊,」女人反應快,「那火要真是他造成的,他再打原路往下跑,不正好讓人逮著?這明顯是繞路了嘛。」

拐子恍然,連拍著腦門,跟一旁直拍大腿的李池「呼應」著。

「是他,肯定是他,視頻里清清楚楚的,」李池非常肯定地說著,「那我們現在怎麼辦?該怎麼辦?告訴村長?」

女人越發疑惑,就李池的這個笨腦子究竟是怎麼當上老闆的?

「不是我們,是你,你要是確定視頻屬實,就趕緊報警去,四條人命,一個山頭,都等著要交代呢,該給警察給警察,該給林業給林業,你告訴村長有什麼用,村長又不能拄著拐棍去抓人。」

李池聽了女人的話,這才覺得自己犯了混,學著拐子連拍著腦門地往外跑,邊跑還邊嚷嚷著:「對對對,我這就去,現在就去!」

說著,霎時間就跑沒了影兒。

拐子愣在原地回不過神,嘴裡一個勁兒地念叨著:「壞了壞了,這下李莊算完了。」

「完了就完了吧,事情是他惹的,就算他賠了命去,那有什麼用?就他那條賤命,光賠個山頭都不夠!還有好幾條人命呢!」

女人一聽拐子說的話,心裡就氣拐子拎不清,連聲嗆嗆著。

「不是,不是這樣,」拐子撓著頭,「俺不是那意思,他做錯的事,肯定要承擔,但俺的意思是,他就是想著給他爹媽上個墳,也沒想著會燒出災來,他這個人雖然平時混蛋點吧,但俺覺得他跟故意殺人還是有區別的,你說這次……」

女人氣笑了,抬手打斷了拐子:

「我就糾正你兩點,第一,一個人混蛋,也是要分程度的,如果只是表面混蛋但是心裡有底兒,那他就不會犯什麼大錯,即便有小錯,也不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但如果這個人是打心底里混蛋,那他做事就沒什麼底線,沒出事就有僥倖心理,出了事兒也不會認,就想著趕緊跑,李莊現在不是已經跑了麼?」

拐子突然明白了,原來李莊不是出去玩去了,而是跑了!

「第二,在清明前,村長就開過會,你沒去倒罷了,王大娘可是來告訴我了,老爺子非常嚴肅地強調過不讓上山燒紙,以前你們村裡又不是沒著過火,這還沒過幾年呢,都不能就這麼忘了,那天你下山可能沒注意,我也是剛剛想起來,上山的那些人,除了李莊,手裡可都沒帶盆,他這就是明知故犯,別人能記著的事兒,他也記著了,可他就是不放在心上,明知著了火就是大事兒,他還不覺得怎麼樣,你說,這種人,他跟故意殺人有什麼區別?」

「可,可是……」

拐子還是犯渾,下意識地還想辯駁兩句。

「火是不是燒著了?」

女人懶得跟他廢話,突然厲聲地問道。

「是,是,可是……」

「人是不是死了!」

「是,是。」

「他不點火人能死嗎!」

「不,不能。」

「那你還可是什麼可是?你這麼大歲數了,基本的道理還拎不清嗎?」

拐子被訓得吭吭哧哧,臉上漸漸浮現出尷尬和僵硬:

「可,可是,那天如果你不攔著俺,說不定俺也就把紙錢燒了,那,那俺也是混蛋嗎……」

這時,女人才明白了拐子的那點小心思,原來他不是幫著李莊開罪,而是他自己差點做了同樣的事,覺得身上也背上了同樣的罪,所以想要找點理由給自己一個台階下。

「呵,」女人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聲,「你也不用自己在那裡琢磨著那點小心思了,就聽你現在說的話,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你確實是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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