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強就像是蜘蛛網上的一顆蜜糖,吸引著獵物自動撲進網中。當翩然飛來的蜻蜓試圖捕獵的時候,卻絲毫不知道自己的翅膀已經被蛛絲黏上了。

從烏鴉幾次出手表現出來的武力和謹慎上,舒起其實做好了他們損兵折將、丟了余強、也可能無法留下烏鴉的準備。但沒關係,只要烏鴉出手,他就能抓住對方的尾巴。

很多人都做過這樣的網絡測試:提出一個問題,如果丫是】,就跳到第二題,如果丫否】,就跳到第三題;下一道題也會碰到同樣的選擇:丫是】跳第四題,丫否】跳第五題……這樣一直做下去,得到最終的abcd等各種不同結論,然後驗證這個答案是不是真的正確與否。大多數人都把這種測試當成一種娛樂而沒有意識到,其實在公布你的答案時,你在每一道問題上所作出的選擇已經昭然若揭,能夠被輕易地逆推出來。

舒起的「獵鴉計劃」,就是利用了同樣的戰術思想,當然,具體實施起來,要比這複雜得多,設計也精巧得多。

首先是在a市的監控網絡中戳出幾個斷點,使得烏鴉的監控不能連成一片,留下可以操作騰挪的空間;

然後放出余強這個誘餌,並且從輿論上對烏鴉形成一定的壓力;

然後就是獵鴉計劃的主體:在對整個a市基本符合烏鴉成員條件的所有人中,調查組比較篩選出嫌疑最高的四十九人,針對這些人不著痕跡地引起他們關注余強的案子――可能是路人閒談、報刊雜誌、網頁彈窗、街頭電視等等,在其位謀其政,以烏鴉一直以來的價值傾向和行為模式來看,就算他們進入了潛伏期,也會不自覺的關注這種消息。

四十九人中有二十二人有明顯的關注姿態,其餘人完全漠視這條新聞。

關注余強的人如果進一步調查,會發現由於監控網絡上存在很多斷點,無法得到余強的完整的信息。此時烏鴉就不得不走出二進位構造的虛擬城堡,在現實中也探出頭來,結合監控和調查組刻意布置的一些蛛絲馬跡來追查余強的蹤跡――這個過程當然不會輕鬆,調查組不可能把線索擺在馬路上讓他們去發現,必須是非常聰明而細心的人才有可能最終被引到這家酒店來,發現余強就登記住在1109號房間。

如果進一步調查,可以發現1109號房間的「余強」跟他們之前調查的內容有一點矛盾之處。比如有的線索說明余強是個左撇子,但1109號房間的余強是右撇子;有的線索說余強受了傷,左腿有些瘸,這個余強卻是胳膊有些不方便;或者說調查發現余強在理髮剃鬚的時候不小心被刮破了臉,這個余強臉上卻完好無損……等等。

這些線索,按照余強的活動範圍和時間、烏鴉的行為模式推演、以及嫌疑人的區域職業性格特徵等做出了細緻的規劃和設計,就像一粒粒灑在地上的麵包屑,引著烏鴉跳進他們的陷阱里。更巧妙的,這些線索本身看似完全不同,實際上也並不相互矛盾,如果嫌疑人中不止一隻烏鴉,那麼他們交流信息相互驗證,只會更加相信自己的調查結果。

然後繼續調查,會證明這個「余強」其實只是放在明面上的靶子,真正的余強也住在這家酒店裡,只是所住的房間並不是1109,之前獲得的線索會把他引導向別的房間,比如0907、1304、1428、1619、1836、2326等等。

這些房號後面,每個房間裡都有一個「余強」,當然實際上全都是訓練有素的雷雲戰警和偽裝成余強的罪犯。如果烏鴉發起攻擊――不管他找上哪一個,調查組都可以根據他找到的這個「余強」的一些特點和之前的線索聯繫起來,逆向推演出他調查的過程。這樣哪怕最終因為戰力差距而沒有留下烏鴉的殺手,也能將嫌疑目標鎖定到個位數甚至一兩個人身上。

然後,他們釣上了一條莽撞的魚,根本沒有理會調查組各種精妙的設計就一頭栽進了最粗糙的網中。後來證實這個人的女兒是受到余強的侮辱後被掐死,還遭到分屍。他為了報仇才會找上余強,最終因為殺人未遂被逮捕。

接下來1304又釣上了一條意料之外的魚――不,或許這是一隻小烏鴉也說不定。

然後他們丟了餌,真正的余強被人狙殺。

舒起看著余強的屍體,臉色很難看。他在計劃之初就預想到余強大概不能活到最後進監獄的時候,但死得這麼早、這麼乾脆,並且沒有帶來絲毫益處,這一點讓他難以接受。

余強所在的房間位置很高,這個酒店附近有廣場、風景區、小湖、舊式的已經成為歷史文物的別墅……總之,這個房間的窗戶正對著一片低矮的建築群,在有效的狙擊範圍內並沒有可行的狙擊點。加上角度問題和他當時所在的位置,舒起根本沒有預料他居然會這麼死掉――他以為,就算烏鴉發現了真正的余強所在的位置,也必須要入侵酒店,近身狙殺才行。因此,在余強被殺後,儘管他已經以最快的速度調動人手,根據子彈的飛行軌跡定位狙擊手的位置,但武裝警察趕過去的時候依然慢了一步,殺手早已經杳渺無蹤。

一場設計浩大、伏線漫長、計劃精妙的行動最終就此虎頭蛇尾的結束,他連余強到底被什麼人所殺都不知道。在余強死後,針對附近監控網絡的入侵攻擊也驟然停止,所有痕跡抹得乾乾淨淨,動作非常迅速,技術組沒能抓住他們的尾巴。唯一抓在手中的線索,就是在1304逮住的這條小魚。

被制服的年輕人已經明白這只是一個陷阱,失魂落魄地被拷在凳子上,眼神中一片麻木,顯得十分憔悴可憐。

舒起看著對方,心中忽然燃起了一絲希望:這個年輕人頭腦很聰明,學歷高,行動力強,有強烈的正義感和是非觀,同時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對官方並沒有什麼好感。如果烏鴉要吸收成員的話,這個人無疑在各個方面相當適合。舒起原本沒覺得他是烏鴉,最多只是一個被烏鴉利用的棋子,但是現在越看,他越覺得這個人像烏鴉。

舒起拉過一把椅子放在年輕人面前,坐下來,看著對方低下去的頭頂說:「通緝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有下落,沒想到你倒自己撞進來了,周冬。」

周冬慢慢抬起頭來,冷漠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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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艷妝麗人穿著有些暴露,一隻手拎著自己的小手提包,一隻手提著自己的高跟鞋,邊哭邊從酒店的安全通道上走下來。在有電梯的情況下,很少有人選擇走安全通道。偶爾碰到一兩個人,看著她白皙的小蠻腰和纖細的腿,想上前搭個話,結果一抬頭看見那張鬼也似的被眼淚弄花的妝容,嚇得差點沒失聲叫出來,什麼心思也沒了。

小美是一路哭著回去的。

住在同一個宿舍的女人一看到她這個樣子,嚇了一跳,問道:「小美?你怎麼這個鬼樣子!周冬呢?你不是去跟他約會了嗎?」

小美一路哭的眼睛乾澀本來已經流不出眼淚了,被人這麼一問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道:「慧姐,周冬……周冬他可能回不來了……怎麼辦啊……嗚嗚嗚……」

「怎麼回事?什麼叫回不來了?出了什麼事?」慧姐急忙問道。

小美只是搖頭,抱著她大哭,卻一句話也不再多說。

她是很喜歡周冬的,很喜歡很喜歡,哪怕他只是一個整天灰頭土臉的建築工人,哪怕他無親無故也沒有錢,小美還是喜歡他。有時候看著周冬眼中的滄桑,她猜想他可能有很多故事,總覺得自己一個沒讀過幾天書的髮廊小妹有些配不上他。

――但還是很喜歡啊,有什麼辦法呢?喜歡到,哪怕從來沒有得到他的一句許諾和回應,她也願意為了這份感情而付出所有。

即使知道他其實是個通緝犯,知道他要去殺人,小美還是毫無原則地站在他那邊。

她用自己自學的化妝技術把兩人畫得就好像改頭換面一樣,住進了她從來沒有去過的大酒店。然後在房間裡,周冬洗乾淨臉上的化妝品,對她說:「如果我半小時內沒有回來,你就立刻回宿舍去,就當我們從來不認識。」

小美不想答應,但這些事他們來之前已經說好了,她只能泣不成聲地點頭。周冬從她的包里拿出刀片組合起來,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半小時後,小美按照周冬的吩咐,擦乾淨房間裡他們留下的指紋等痕跡,抱著手提包從安全通道離開,一路上再怎麼忍都一直在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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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燈光特意被人調暗了,慢慢睜開眼睛的金陽神色神色有些茫然。

「陽陽!寶貝!你感覺怎麼樣?」一個人激動地撲過來,金陽下意識地瑟縮一下,瞳孔因為緊張倏然緊縮。

然後他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包住了。

貼在臉頰上的體溫和熟悉的氣息讓他意識到――這個人是他的母親。他的呼吸慢慢恢復,攥緊被單的手也放鬆下來。

溫熱的液體滴在他的頭頂,那是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從他的頭髮里浸潤進去,讓他的心都沉澱下來,驅散了那些噩夢和痛苦。

「媽。」

金陽軟軟地輕喚一聲,頭蹭了蹭,展開雙臂抱緊她,像受到委屈歸巢的雛鳥一樣,庇護於父母的羽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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