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平躺在賓館隱隱散發著異味的床上,雙手墊在腦後,看著天花板睡不著,眼睛一閉上,就好像能看到妻子呂雅的笑容。

他說不清自己現在的想法是什麼?後悔嗎?是有的。愧疚嗎?也有。畢竟他們曾經那麼相愛過,他們還有一個兒子。但此時內心更多的,是放鬆和解脫。

戴平都不想回憶,自己這兩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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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雅和戴平,都是一窮二白的出身,兩人在剛參加工作的時候經人介紹認識,雖然剛開始兩人對彼此並不是十分滿意,但呂雅溫柔賢淑,戴平溫厚體貼,雙方也沒有什麼特別可以指摘的地方,就湊合著相處試試。一來二去,時日漸久,感情也在不斷地來往中漸漸升溫,加上雙方父母都不是性格挑剔的人,於是婚嫁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本來就只是這樣很普通的開始,很順利的過程,沒有遇到多少家庭的刁難、社會的考驗,不像電視劇一樣那麼波瀾起伏,只是很平凡的一個家庭的組建,在這個世界上有無數家庭都是在同樣的過程中誕生的。兩人都有成熟的心智,並不像少年少女一樣還期待著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只是希望找到一個能夠看得順眼的人,彼此扶持,相伴一生。

真正相愛,是在結婚以後。

婚後朝夕相對,夫妻二人並沒有發現對方有什麼難以忍受的惡癖,相反,丈夫發現妻子平凡的外表下有寬容大方的性格和精湛的廚藝,也很懂得享受生活;妻子看到丈夫每天主動承擔大部分家務的體貼,還有他為了承擔起家庭的責任,準備報考糖國的公務員考試,夜夜挑燈苦讀。每一天,都好像能發現對方身上新的優點,每一天,都感覺夫妻兩人變得更加合拍,婚姻不僅沒有讓他們走進愛情的墳墓,反而讓他們真正品嘗到愛情的甜美。

直到那一場災難的發生。

戴平夫妻沒有太多的存款,在大城市打拚,除了空氣不要錢以外什麼都要花錢,所以車禍發生以後他們根本拿不出治病的錢來,但在小城鎮居住的雙方父母名下都有房子,如果全部賣掉再跟親戚借一些錢,也能勉強湊出呂雅的治療費用。但這樣一來,就意味著雙方父母年紀一大把還要為此走向居無定所的生活,還要欠下許多外債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還清,呂雅的治療也不是一次性的,後續的恢復性治療還要一大筆錢,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證她完全恢復得跟正常人一樣……

種種考慮之下,他們最終共同做出了放棄繼續治療的決定。

從那以後,呂雅就變了。

她充滿怨憤,認為所有人都對不起自己,對戴平經常呼來喝去,動輒辱罵,對兒子也並不上心。因為癱瘓在床,生活中的一切都不得不依賴於丈夫,所以戴平就變成了她所有的依靠,丈夫的任何一點情緒變化都會讓她疑神疑鬼。她唯恐戴平在外被哪個小狐狸精勾搭走了,每天都要盤問他遇到什麼人,做了什麼事,偷看他的簡訊和電話,搜查他的衣服襯衫,萬一發現一根可能只是因為坐在哪裡粘上的長頭髮,她都會歇斯底里,大哭大鬧。她時喜時怒,時而悲悲切切,時而滿腔怨恨,而且這種情況隨著時間的推移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變得越發惡劣。有時女性同事或朋友打給戴平的電話被她接到了,哪怕對方是戴平單位五十多歲的女主任,她也會懷疑對方在勾引自家丈夫,不管不顧地在電話里破口大罵。

戴平因為對妻子心有愧疚,開始的時候一直在忍耐。但他白天要上班工作,抽空還要回家做一日三餐,承擔所有的家務,照顧妻子和孩子,還要時時刻刻注意在言語上不能刺激到妻子脆弱的神經,他真的是太累了。可是因為對病重髮妻的不離不棄,他的同事、親戚、朋友都為此充滿讚譽,也因為這件事在各種方面給了他很多幫助,他們都在看著他。他的行為讓周圍的人都相信這世上果然還存在真愛,但他們的「相信」又形成了道德壓力,讓他無法做出放棄呂雅的行為。他覺得自己的每一天從睜開眼睛起就在忍受煎熬,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來,忍過一天算一天罷了。

――只從自己角度回憶的戴平忘記了,放棄治療的決定最初是呂雅自己提出來的;她也曾要求離婚,兒子交給戴平撫養,這樣他們的生活或許會輕鬆一些;在看到戴平幾乎被生活拖垮的時候,她還試圖自殺過,就是希望不變成他們的累贅。

――是什麼時候呂雅開始變得面目可憎的呢?也許是自殺未遂以後,讓她意識到生命的可貴,對生存湧出了強烈的渴望;也許是日日夜夜被困在狹小的房間裡,忍耐著孤寂、黑暗、大小便失禁的恥辱、什麼都不能做的負罪感和無力感,各種陰暗的情緒漸漸占據了曾經善良寬容的心;也許,是戴平不經意地情緒變化透露出他開始後悔、覺得她是一個負累、並且開始逃避面對她的時候,丈夫內心逐漸加深的厭惡摧毀了她的安全堡壘,讓她絕望,讓她在折磨別人的同時也不斷地折磨自己。

但戴平是不會考慮這些的,從他自己的角度來說,他只覺得滿腔委屈,兩年來受盡了罪。以前他只能把那種生活熬下去,盼著哪一天呂雅死了以後他就能得到解脫。但有了那幾十萬,他就能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了。他也不指望能立刻變得大富大貴,但同樣的錢拿去給呂雅治病,不一定能治好,畢竟已經耽誤了兩年的治療時間了,也不能解決他們現在背負的債務和連個房子都沒有的困境;如果不用來治病,哪怕是利用這些本金做點小生意,生活也會漸漸好起來吧?

自我開脫了半天,懷著對未來的期望,戴平心情漸漸變得好起來,他沒有睡意,就打開了電視。

電視里正在播放一個紀錄片,一群小企鵝搖搖擺擺地跟在父母身邊遷徙,它們東張西望,嘰嘰喳喳地不安分,憨態可掬。戴平有幾分興趣,看了一會兒,電視螢幕忽然花了一下,他正以為是小旅館的電視質量不好準備拍一下,畫面又重新跳了出來。

「啊!!」戴平驚叫一聲從床上跳起來,縮到牆邊驚恐不定地看著電視螢幕。

――新的畫面上並不是小企鵝,而是呂雅和戴平兒子的遺照。黑白照片中女子和幼童臉上還帶著幾分笑意,都在盯著他看。半夜裡看到這種照片,真是要多驚悚有多驚悚。

戴平慘叫一聲跑出門,旅館的老闆正趴在前台昏昏欲睡,戴平抓著他,語無倫次地說不清楚自己遇到的事,乾脆把他拉到房間裡去看。

電視里,幾隻企鵝傻乎乎得摔成一團。

「什麼從電視里看到老婆兒子的照片,你在做夢吧?」旅館老闆甩開他的手,鄙視地說了一句,轉身打著哈欠走人了。

戴平將信將疑,冷靜下來以後,他也覺得剛才應該是睡迷糊做了一個夢。不過他還有些驚魂未定,便把電視關了,蒙頭睡覺。

第二天一早,戴平便到旅館前台去退房,就算那是一個夢,但這家旅館總讓他心裡覺得毛毛的,不敢再住下去。旅館老闆不在意地給他辦了退房手續。

前台的電腦有兩個顯示屏,一個顯示屏對著裡面的老闆,另一個對著房客。戴平等著辦退房手續,無聊之下便看了看顯示屏,誰知此時顯示屏突然一閃,變成了一張圈紅的報紙截圖,內容非常簡短,就是某癱瘓女子攜四歲幼子自殺身亡的新聞,時間就在昨天上午。

戴平心頭一跳,從頭皮到脊椎都一陣發麻,放在前台桌面上的手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

「喂!喂!別發獃了!這是你的押金,收好!」旅館老闆不耐煩地敲敲桌子說,他已經叫了好幾聲了,面前的這個人就跟丟了魂兒似的兩眼發直沒有反應。

戴平驚醒過來,接過押金,手心汗涔涔的。他勉強笑了一下,指著顯示屏問:「老闆,你們這上面還放新聞啊?」

「不放!」

旅館老闆硬邦邦地說了一句,用「你白痴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轉過身不再理會。

臉色慘白的戴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大街上的,他幽魂也似的轉了半天,看到路邊的報刊亭邊擺著兩部電話,猶豫了一下,走過去給以前的一個同事打了電話,壓低嗓子謊稱是自己的朋友,打聽自己一家人的情況。

「戴平不知道去哪兒了,一直聯絡不上……他老婆自殺,孩子也跟著一塊兒沒了……」

戴平的手劇烈的抖起來。

電話上面有個顯示號碼和時間的很小的顯示屏,此時,那個他剛剛看過的新聞正一個字一個字地在顯示屏上蹦出來,像黑黑的眼睛在一眨一眨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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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平死了。」豌豆彙報結果,語氣有些低沉。

「嗯?」容遠發出一個疑問的鼻音。

「他衝到馬路上,被車撞死了。」豌豆說。準確地說,是戴平幾乎被如影隨形地遺照和新聞逼瘋,慌裡慌張不分方向地衝到馬路上,結果被一輛疾馳而至的轎車撞飛幾米遠,當場死亡。

「沒留下什麼痕跡吧?」容遠問。

豌豆說:「沒有。」

戴平最後一念之差釀成惡果,不過他前半生做的好事比壞事要多一些,主要是也沒有大奸大惡的機會,因此他的負功德並不算高。

這次因為戴平的事,容遠由於那筆錢導致了戴平變壞、呂雅和孩子死亡、善款惡用等等各方面的壞事,前前後後被扣了將近一萬的功德。當然這對於容遠現在幾千萬的功德值來說並不算多,但也不是一個可以輕易忽視的數字,戴平的死亡只能稍作彌補。最重要的是,被人浪費了自己的好意還造成了損失,容遠不做點兒什麼,咽不下那口氣。但他看到豌豆悶悶不樂的表情,忽然意識到,弄死戴平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豌豆作為《功德簿》的器靈,去做這樣的事對它來說恐怕很難以接受。

「抱歉。」容遠有些歉疚,說:「我以後不會再讓你做這種事了。」

豌豆搖搖頭,正待說什麼,忽然聽到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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