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一家人,都是家庭主義者,哪怕金栢三兄弟各自從事了不同的職業,成年以後大多數時間都待在不同的城市中,彼此之間的感情卻絲毫沒有因為距離而減弱。金家的第三代也是如此,儘管金陽每年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回到b市跟金南金羽見面,但三人比許多親兄妹還要親近,絲毫不見隔閡。

對金陽兩人來說,比他們大很多的金南從小就有長兄如父的風範,對他們甚至比他們的父母還要疼愛幾分,但該嚴厲的時候也從不手軟。小時候金陽和金羽對這個大哥都是又愛又怕,對他的敬畏甚至比祖父更甚。

沒辦法,金羽從小就格外調皮搗蛋,別的小女孩都拿著布娃娃玩過家家的時候,她爬樹掏鳥、下河撈魚、招貓逗狗、弄鬼掉猴,上躥下跳什麼都敢幹,一點兒都不知道害怕。又生來是個小人精,嘴甜得跟抹了蜜一樣,每當闖了禍長輩們想要教訓她的時候,金羽就各種撒嬌打岔狡辯開脫,長輩們又十分疼愛她,總能被她三言兩語繞過去。

然而這一套在金南面前是行不通的,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金羽剛才和誰在一起、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想要掩飾什麼,甚至連她心裡的想法都看得透透的,而且總是會毫不留情地揭穿並罰她一頓。如此一來,金羽不怕他就怪了。那時金陽雖然因為聽話乖巧從來不會跟著堂妹惹是生非,金南對他要溫和地多,但親眼看著在他眼中十分厲害的金羽一次次在金南面前吃癟並且被教訓地有苦說不出,金南在他心中會留下什麼印象可想而知。

那時,當金羽發現大堂哥對金陽這個二堂哥比較包容的時候,還試圖拉著乖孩子金陽當擋箭牌。可惜小金陽個頭小膽子也小,單純到連撒謊都不會,在幫金羽打掩護的時候,一看到金南就慌得手足無措,滿臉都寫著「對不起啊我在撒謊我在幹壞事」,然後和金羽一起受罰。

儘管如今金陽已經成年,閱歷豐富性格沉穩,但內心深處對於金南的敬畏卻沒有減弱多少。

乍然在電話里聽到這麼一句,金陽臉都白了,他結結巴巴地反問:「什、什麼朋友?」說完後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連他自己都聽得出來語氣中的心虛。

「我想想……他是叫谷遠,對嗎?」電話中金南不緊不慢地說。

金陽沉默片刻,問:「……哥你怎麼知道?」

「我有事要找他。」金南沒有解釋自己的信息來源,而是直接說:「貿然上門打攪恐怕不妥,我想請你幫忙安排一次會面。」

——所以說,他不光知道「谷遠」回來了,他們買了新房子搬家的事也都知道嗎?但他是真的知道容遠的身份,還是只是在詐他?容遠身上的秘密,他又了解了多少?

「……我只能幫你問問他有沒有時間。」金陽沒有一口答應,只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回覆。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哥,你派了人監視我嗎?」

說「監視」也談不上,或許換個聽起來更舒服的說法,就是家裡人出於擔心他安危的原因,所以安排了人在他身邊保護他,並且把他的舉動上報——要做到這一點簡直太容易不過,他的公司里,有太多人會毫無疑義地被金南等人差遣。

退伍軍人的就業一向是個很大的問題,由於缺乏必要的技能和知識,他們中的很多人退伍以後只能選擇保安、保鏢、健身教練、酒吧看場子的打手等職業,吃的多半是碗青春飯,待遇好一點的工作還要看關係。至於那些受傷致殘或者患病的,各種優惠政策也不可能完全照顧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只能說不算特別壞罷了。

這些問題,金陽從很小的時候就經常聽到自己的長輩們為此討論,也為其中一些人的不幸和痛苦而感同身受。因此,遠陽公司漸漸做大後,他招收了大量的退伍兵作為公司的員工——雖然遠陽打著高科技公司的名號,但其實很多基礎的工作只要智商正常的人加以培訓,都能上崗接手。而退伍軍人哪怕不是兵王這樣的佼佼者,在紀律性、克制力、使命感、責任心、組織能力和心裡素質上都遠遠勝過普通人,他們的加入使得公司的氛圍和生產能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加上大伯金松的關係,現在很多兵一退伍,就被直接介紹過來了,其中還有一些金南的老部下,受他驅使,也是理所應當。

但金南說:「我不需要派人監視。」他停頓了一下,然後道:「我現在正看著你。」

金陽愕然抬頭,只見金南就站在他家樓下,見他看過去,才從容地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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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你絞盡腦汁想要在電話里把你哥糊弄過去的時候,已經毫無防備在臉上把什麼都暴露了,而你還沒有發現他正在看著你?」容遠慢條斯理地問。

「唉……」

金陽長嘆一聲,愁眉苦臉,他以為自己已經算是商場上身經百戰了,然而金南隨手一下就讓他潰不成軍。最重要的是他的這位哥哥並不是刻意坑他,完全只是順手而為。好在金南之後也並沒有多說什麼,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會暴露多少東西。

實際上,他也弄不清楚金南究竟知道了些什麼。

他看看容遠,知道他不喜歡跟人打交道,也絕不希望暴露自己,於是道:「能能擋的話我儘量擋,不過……你有什麼打算?」他知道如果金南真的想做什麼,他完全攔不住,除非他想跟家裡撕破臉。所以現在,容遠的想法至關重要,實在不行,也只能換一個身份或者回實驗室了。

金陽並不知道,容遠現在身上並沒有擬態衣,想如同以前一樣換衣服一般地隨便換個臉是不可能的、艾米瑞達倒還有一個,但那是用來把她偽裝成普通地球人的道具,一旦拿下來,女孩身為異類的真相便會曝光。

但容遠也沒什麼緊張擔心的情緒。即便沒有《功德簿》,但逐漸掌握熟練的弦力和諾亞的輔助也足以讓他無論面對任何情況都能站在不敗之地上。見識過更廣闊的天地,他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如今他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只能將自己藏起來積蓄力量的少年了。哪怕現在他的身份暴露給全世界,他也並不畏懼,只是嫌麻煩罷了。

而且,寥寥幾面中,他對金南的印象並不壞,所以也想聽聽這個功德值很高的人到底想說什麼。

於是他隨意道:「見就見吧,也省得你為難。」

至於見面之後要做什麼,那就要看情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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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紛紛,敲打在綠色的荷葉上,啪嗒啪嗒的聲音有種悅耳的節奏。

送走一步三回頭十分想要留下的金陽,容遠打著一把傘,走向約見的地點,嘴角噙著一抹笑。

金南指定的這個地方十分有趣,對容遠來說,也意味著一種危險的信號。

會面的場所,是在a市比較偏僻的一個免費公園裡,開闊的湖面上有一個很小的人工搭建的涼亭,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有一座長長的木板橋連通。如果放在平時,橋上大概會有一些遊客來來往往,亭子裡也坐著站著許多休息的人,或許石凳和地上還會扔著垃圾。不過今天從凌晨開始下了一整天的雨,還有陣陣涼風,空氣陰冷潮濕。這種天氣下連街上的人都不太多,這個沒什麼名氣也沒什麼景觀、四面透風的涼亭自然更不會有人來。

所以現在走在橋上的,只有容遠一個人。

——沒有遊客,意味著無人打擾;涼亭四面無遮擋,裡面所有的一切都會落在有心觀察的人眼中;周圍地勢開闊,不管哪個方向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萬一有埋伏也會第一時間發現;涼亭到岸邊的距離非常遠,加上風勢不定,就算是最好的狙擊手在這種環境下也不能保證一槍命中;陰雨天氣,衛星攝像沒有作用,但小湖岸邊安裝了很多攝像頭,不過還是因為距離問題,湖心的涼亭並不在攝像頭的覆蓋範圍內。

他知道也許是自己多想了,也許金南只是隨意制定了一個很適合裝逼的環境。但他那樣的人,應該不會隨意做沒有目的的選擇。

那麼這個地方,是不是暗示著,金南知道的其實比他預計的還要多呢?

那這次會面的目的,又是什麼?

吸飽了水分的木板在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容遠獨自一人撐傘而行,看上去倒有幾分古典武俠的意境。不過換個人看到,大概會覺得他這麼冷的天還跑出來悠然閒逛純粹是找罪受。涼亭中還有一個人,看上去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但卻並沒有焦躁不耐煩的情緒,面無表情的模樣,蒼白的臉色讓人看著就覺得他很冷。聽到聲音,那人抬頭看過來。

正是曾經以王文忠這個化名來保護他安全的金南。

容遠點點頭權當打過招呼了,走進涼亭,收起傘,還甩了一下上面的雨水,靠在涼亭欄杆邊放著,然後坐到金南對面,看向他。

金南臉色溫和,眼睛盯著他,像是第一次看見他似的有種直白的好奇,又帶著種莫名的神色。他凝視片刻,忽然說:「我還以為陽陽也會一起過來。」——他不會忽視在看見他那一瞬間金陽臉上混合著擔憂和閃避的神色。

「他是這麼想,不過我讓他回去了。」容遠看起來很放鬆,他懶洋洋地挑了挑眉,說:「你想見的不只是我嗎?」

「說的沒錯。」金南輕笑,然後說:「不過幾年不見,連聲招呼也不打,你該不會忘了怎麼稱呼我吧,容遠?」

容遠眼睫微顫,沒有否認,也沒有說話。

全世界都知道「容博士」是個超級宅男,幾年中離開實驗室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容博士已經二十四快要二十五了,容遠外表看上去還不到二十的模樣,高矮、胖瘦、年齡差等因素導致兩人之間差別明顯,因此哪怕有人看出來他們長相相似,但卻沒有人真的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

但金南並不是猜測或者詐唬,他十分篤定,而且看上去很有興趣跟容遠解釋一番前因後果。

青年說:「如果我以前沒有見過你,或許會像其他人一樣被你在實驗室的替身騙過。但只要見過一面,就算是雙胞胎我也不會弄錯。所以,三年半前,我在實驗室見到那傢伙的時候,就知道儘管很像,但他不是你——眼神差太遠了。我很奇怪別人為什麼看不出來。」

「但你沒有告訴其他人。」容遠淡淡道。

「沒有必要。」金南說:「不管是誰,實驗室的成果都是真真切切的。揭穿你們,對糖國能有什麼好處?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離開那麼長時間。」

「那你現在,找我又是為什麼?」容遠問。

「因為有些問題,已經到了必須處理的時候。」金南的態度始終溫和,但語氣中卻又有強硬的地方。

容遠眼睛微眯一下,問:「比如說?」

「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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