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聽到烏鴉兩個字,容遠一瞬間覺得頭皮發麻,但內心湧上來的並不是恐懼,而是有種詭異的興奮和期待――藏身幕後固然更安全,但大概從一開始,他就期待著有人能發現自己與烏鴉之間的聯繫,期待著隨之而來的衝突和變化。

但金南態度平和,神色寡淡,好像自己剛剛說的不是聞名世界的黑暗制裁者,而是在討論晚飯吃蛋炒飯還是牛肉麵一樣。他的眼睛甚至都沒有緊盯著容遠,似乎他根本不關心容遠在聽到這句話以後有什麼反應,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指間把玩著一枚硬幣。

似乎是為了讓石桌上不至於顯得太空蕩,桌面上擺著兩瓶礦泉水,都沒有打開過。不過就像國內許多會議桌上一樣,水瓶的裝飾意義往往大於實用意義,除非會議很長,否則真正去喝的人沒有幾個。從這數量上來看,金南也並不像他之前所說的一樣認為金陽也會過來。

容遠看著他,忽然笑了一聲,說:「何必弄得跟擠牙膏似的我問一句你說一句。不如你把前因後果跟我說清楚,我們擺明車馬,有一說一,省得故作高深試探來試探去弄得不愉快,如何?」

金南一愣,容遠突如其來的一句顯然出乎了他的預料,自古有點智慧――或者說喜歡炫耀智慧的人在交談中都喜歡拐彎抹角暗喻類比,似乎不如此就變低了自己的格調。不過這樣直爽顯然更對金南的胃口,微微一笑,居然真的敘述自己前前後後的調查。

他並不把這次會面視為一場博弈,也就不介意先掀開自己的牌面。這樣的坦蕩,反而讓容遠覺得自己又輸了一籌。

幾乎是在烏鴉剛剛嶄露頭角的時候,金南就注意到了這個神秘的個人或組織。不過一來烏鴉沒有造成真正的危害,二來追查烏鴉身份的事是治安局的本職工作,所以他並沒有多加關注,看過情報以後就把它放下了。

之後的一連串事件證明他的弟弟跟烏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就由不得金南不加以注意。只是那時他抽不出空來,便把提交了退役申請的周雲澤派到a市,讓他進行秘密調查。然而後來,金南卻發現周雲澤對他有所隱瞞,烏鴉跟金陽的牽扯也比他想像的還要深。

於是他自己接手了追查。

周雲澤能查到的事,金南自然也能。儘管許多證據被時間或者人為地抹消了很多,但僅憑藉一些看似毫無關聯的蛛絲馬跡,他漸漸摸索出了真相。

「雲澤一直覺得陽陽跟烏鴉中的某個成員――或者是烏鴉的主使者有聯繫,並且刻意隱瞞了他的存在。但他一直沒有懷疑到你身上,因為他覺得你不具備任何作案的可能性。」金南略過了自己追索的具體的細節,直接說出結論:「但對我而言,我相信排除所有的不可能,無論剩下的是什麼,即使再不可思議,那也是真相。在陽陽周圍的所有人當中,只有你有成為烏鴉的資格,也具備成為烏鴉的心性。」

除了一些似有若無的嫌疑以外,容遠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但金南也不需要證據。很多時候,他都是先鎖定目標,然後再調查取證,而他的直覺很少有出錯的時候。這一次也是同樣。在調查中他認為,烏鴉並不是像很多人想像的那樣是一個龐大的組織,它最初可能只有一兩個人,後期雖然人數有所增加,但卻一直不算多。始終跟烏鴉有關的,不是金陽,而是看似沒有任何聯繫的容遠。

而烏鴉之所以那樣無所不知令人畏懼,依賴的並不是嚴密的組織和數不清的人手,而是某種超越時代的、智能化的程序。具備同樣特質的,除了烏鴉,還有天網。

他決定跟容遠談談。

然而那時候,容遠已經離開地球去往太空了,所以他見到的,是頂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表情動作都毫無破綻的替身小a。剛一見到,金南心中就咯噔一跳,再試探兩句,看著那雙明明沒有感情卻莫名讓人覺得純良溫和的眼睛,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只在之後,加強了對烏鴉和天網援助者的關注。

金南很忙,他不可能把數年的時光都放在追查一件事上,只是一直惦記著。只要有時間,那位「容博士」的任何信息和對外活動都不會錯過,但卻一直都沒有再見到他想見的人。

然後就是直播的星際機甲大戰。

那一句話……當容遠說話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時,金南瞬間有種被雷劈了的感受。容遠過去留下的資料很少,但還是有採訪的視頻在。幾年來反反覆復研究過很多次,他對這個聲音熟的不能更熟。只是他一度以為容遠離開實驗室是為了暗中操縱烏鴉和天網,沒想到這傢伙跑得已經超出他預想的範圍。

盧家宅院裡發生的命案更讓他確信了這一點。這個案子剛剛聽說的時候他就有種熟悉感,現場探查以後,兇手的那種鬼魅、理智、冷靜、從容不迫更是讓他從中看到了某個人的影子。這些年自稱烏鴉的那些人不管做出多大的案子,都沒有這種令人寒毛直豎的感覺。

他回來了――金南無比確認。

之後幾乎是輕而易舉地,他發現金陽身邊最近突然出現了一個叫「谷遠」的朋友,長相也跟「容遠」很相似,只是莫名的年齡似乎變小了。不過金南沒有糾結於這一點,光他發現的那些事已經讓他覺得自己的世界觀被刷新很多次了,再多一點奇異之處好像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看著對面微低著頭、似乎還不打算說話的容遠,金南垂下眼睛,道:「烏鴉和天網,做得都是利國利民之事。或許有人認為無法掌控的力量就必須要毀掉,但我並不這麼想……所以,我不需要你承認什麼,也不想聽你否定的話。我只想問――你覺得,烏鴉繼續這樣下去,會怎麼樣?」

容遠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化,他嘴角勾起一個涼涼的弧度,不帶溫度地笑道:「除惡務盡……也許他們能成為針對罪惡的威懾性力量,讓所有作惡之人慄慄危懼。我覺得這也不錯。」

「對一些人來說或許是好的,但對這個世界來說,這是畸形的發展。」金南的情緒完全不被他的態度而牽動,正色道:「我們的社會,不能依賴於某些人、某個組織的正義感和恐怖手段來維持。如果以此為根基,那當所有威懾普通人的恐怖・組織都被烏鴉消滅的的時候,烏鴉就會成為新的恐怖,它的存在將綁架社會治安――當人們習慣了烏鴉的存在以後,假如烏鴉消失,社會秩序會立刻陷入混亂,犯罪率急遽上升,普通人會像待宰的羔羊一樣被欺凌;但如果烏鴉一直存在呢?人們因為頭上懸著一把利劍不敢為非作歹,做事謹小慎微,這樣就會幸福了嗎?而且,這樣的存在,勢必會成為社會發展的阻礙。」

他說著說著就站起來,在亭子裡來回走了兩圈後,又說:「而且對於烏鴉本身來說,這也不是一件好事。我承認,他們中間的每一個人都是英雄,但這樣的生活是他們想要的嗎?永遠隱藏在黑暗中,制裁罪惡,無論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陽光下,哪怕對自己的家人愛人都是滿口謊言……三年五年或許能夠堅持,但誰能一輩子這麼過呢?我知道你大概不會用手段強迫他們留在組織當中,但等他們想要回歸正常社會的時候,只怕已經無法融入進去了。」

容遠眉眼一動,金南話中帶出了他掌控烏鴉的信息,不過他遲疑片刻,沒有否認。

金南道:「這是好的情況,更糟的是――人,都是會變的。現在烏鴉還在控制當中,但或許某一天其中的某個成員就會野心膨脹,把自己等人定位成世界的救世主,認為所有人都應該對他們感恩戴德,認為自己應該享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我知道這一定會發生――那麼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因為別人小小的冒犯而採取過激手段?他們會不會因為身邊的人受到傷害而覺得這個被自己保護的世界太過骯髒需要凈化?會不會因為自己遇到苦難就怨恨所有人?如果他們突然決定作惡,而你又像這次一樣長時間離開,那麼誰能想像他們能造成多大的破壞?」

「還有,烏鴉秉持的正義是什麼?是普世價值的道德準則,還是他們看得順眼不順眼?的確,現在被烏鴉制裁的大多數都是罪大惡極之人,但也有一些被牽連到的、罪不至死的人。烏鴉在動手的時候,卻不會考慮他們是否有苦衷,是不是還有依賴著他們生活的老人孩子。快意恩仇,確實很痛快,但後續產生的問題卻不是那麼簡單的。」

「我不管一個人做錯事的原因,我只看他做了什麼事。假如這個是為了家人才選擇做某些事,那麼在他做出選擇的時候,就要有自己、還有自己的家人要為此付出代價的覺悟。」容遠平靜地說。他因為博士的事對《功德簿》的功德判定一度產生質疑,甚至想過要捨棄天眼。但冷靜以後,容遠又沒有那麼做。

因為他本人的價值觀,其實跟《功德簿》非常相似。

比如假設甲抓了乙的愛人威脅他來殺丙,那麼乙固然是很可憐的,但丙又何其無辜?他跟他們無親無故,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不認識的人付出生命的代價?若丙僥倖未死,聖母一點的話或許會幫助乙救出愛人並打倒反派甲。但若這個「丙」是容遠……

呵呵,我管你去死。

不管有多少苦衷,當你決定對我揮刀相向的時候,你就是我的敵人――這就是容遠的觀點。保護自己所愛的人是可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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