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郊,荒山野嶺之間,坐落著幾棟普通的小樓房,外牆還算乾淨,只是有些被雨水沖刷過的痕跡,地面平整得過分。小樓中間,隱隱綽綽活動著幾個人影,仔細來看,這些人全都身著軍裝,身上裝備的武器也透露著一種冰冷的猙獰。

小樓之外,建立著一棟高高的圍牆,擋住了外界所有窺探的視線。圍牆四周掛著一些警示牌,寫著「高壓電,危險」之類的警告字樣。圍牆之外,駐紮著一個軍營,日夜操練的士兵們將圍牆團團包圍起來,卻從來不會靠近,任何無關人員靠近圍牆,在一次警告無效以後都會被他們立刻射殺。

如果有人有透視眼,可以看到,在那幾棟普通的小樓下面,有占地面積超過地面的十倍以上、向下一直延伸了足有十數層樓高的地下建築,其中人來人往,穿梭不止,粗略一看,大約有數百人在地下活動。

這裡便是糖國最出名、最高端、成果最多也影響最大的研究所,但它卻有一個非常普通的名字。在研究所的正門側面,掛著一個低調的、沒有任何裝飾的牌子,上面寫著「907研究所」――沒有文字性的描述,沒有說明研究的主要方向,沒有任何高大上的感覺,就這樣一個普通到轉眼就能忘記的編號名稱,卻一次次地引起世界科學界的動盪。這三個數字,因其擁有者的不同,而被賦予了赫赫威名,讓任何人在談論起來的時候都不由自主地感到敬畏。

為了安全和保密,907研究所的主體結構就像電影中一樣都擴建在地下,其堅實程度達到了哪怕把一顆核彈扔在上面也無法對內部的人員物品造成任何損傷的地步,地表的防禦更是建的如同鐵桶一般。主要防禦體系的設計人韋傑更是驕傲地宣稱,哪怕是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事實上,他們也確實攔截到過偽裝成蒼蠅的竊聽器。

可是,如果韋傑看到眼前的一幕,大概會羞愧地自殺――在他們嚴密的防禦中,某棟小樓(容博士堅持要把它作為自己的臥室,哪怕在許多人看來這種地表建築的安全性有待商榷)的窗戶忽然悄無聲息的打開,一個人影從中跳了進來。

「容博士」就站在窗口迎接,雙手垂在身側,眼睛中微光閃閃爍爍,看到來人,恭敬地叫道:「歡迎歸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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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卷著灰黃色的泡沫和垃圾沖刷著岸邊,留下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少部分是難看的貝殼,大部分是人類製造的各種包裝袋、塑料瓶、易拉罐、橡皮球等垃圾。

嶙峋的礁石間,卡著一團紅紅綠綠的東西。一個高挑的女孩踩著並不平整的石頭,搖搖晃晃但目標明確地走向這團東西,靠近以後,才看到這是一個已經死去的女人,身體在海水中泡得發漲了,被鋒利的石頭割開的傷口中已經沒有血流出來,白色的肉猙獰地翻開,黑色的髮絲在海水中蕩漾著,一些細小的魚蝦在她的屍體周圍徘徊著。

屍體的頭露出海面,五官變形得並不嚴重,可以看出是個長相清秀的女孩,雖然稱不上美麗,卻也還算順眼。

「就是她嗎?」艾米瑞達輕聲問,她說話的時候撫了撫戴在左耳上的黑色耳機。

「沒錯。」諾亞的聲音傳來:「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為你挑選出來的,成績優秀,沒有親友,昨天才跳海自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發現她的失蹤。正適合你頂替她的身份。」

容遠去了研究所,艾米瑞達自然也要跟著。對容遠來說,女孩的智慧能給他帶來很大的幫助,但諾亞給她偽造的身份買個火車票或者平時應付警察的檢查還行,卻無法瞞過政府對研究所人員刨根究底的探查。她需要一個真實的、無懈可擊的身份。在容遠的命令下,諾亞花了三天的時間,選定了這個死者,她年輕、優秀、孤僻,正在準備參加研究所的新一輪的考核,卻突然自殺,甚至沒有告知身邊的任何人。

或許是因為,在她身邊,也沒有任何人關心她的生死。

「她為什麼會死?」艾米瑞達蹲下來,並不畏懼屍體恐怖的外形,有些不解地問道。生命是寶貴的,在過去,即便她生活得再艱難,她也沒有想過要自殺。

「人類是很脆弱的。」諾亞老氣橫秋地說:「可能是考試壓力太大,可能是突然對生活失去了希望,可能是暗戀的人突然結婚了,也可能就是想要死一回試試看……誰知道呢?」人類來來去去,生生死死,它從來不會關心這種問題,只要知道這個女孩的自殺計劃沒有通知任何人就足夠了。見艾米瑞達盯著死屍發獃,諾亞催促道:「你最好快點兒。雖然我屏蔽了監控,但半小時後這片海域就會有人過來,在那之前你要處理完離開。」

「我知道了。」艾米瑞達應了一聲,她其實見過很多比這更加慘烈的屍體,從來沒有什麼過多的情緒。然而此時,心中卻有些惆悵,也許是因為現在的生活比她曾經夢想的都要更好,心中也有了牽掛,人便也變得脆弱了。

女孩抓住屍體背後的衣服,把它拖到石頭上,站起來從身後的背包中拿出兩個礦泉水瓶,一個裡面裝著一瓶淡黃色的黏稠液體,另一個裡面裝著些白色的晶體狀顆粒。她把兩者均勻地撒在屍體上,然後點燃一根火柴,扔了下去。

「嘩」的一下,淺藍色的火苗吞噬了屍體,安靜地燃燒著,甚至連煙塵都沒有多少。這些是艾米瑞達自己配置的液體燃料和助燃劑,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將屍體燒得乾乾淨淨,連一根骨頭都不會剩下,也絕不可能有任何人從中檢驗出原主的dna。

十幾分鐘後,最後一絲火苗熄滅,石頭上只剩下銀白色的一層細灰,海風吹拂,水浪從礁石上卷過,當海水退去時,已經什麼痕跡也沒有了。

艾米瑞達忽然想說點什麼,她學著電視中的模樣雙手合十,虔誠地說:「塵歸塵,土歸土,希望你能在那個世界獲得安寧和平靜。」

諾亞似乎隱約發出一聲輕笑,不過沒說什麼。在有人來到這片海岸之前,艾米瑞達轉身離開,行走之中,她的外貌已經變成了那個女孩生前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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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敞的院子裡,或坐或站著上百人,有男有女,有的蒼老,有的還年少,有的西裝革履黑髮油亮,有的踩著細細的高跟鞋一身名牌,有的還背著書包手裡握著單詞本,有的穿著一身舊迷彩服滿身泥土,上百個人,就代表著上百種不同的人生,但他們身上有一點是相同的――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種與普通人截然不同的精氣神。不管他們在哪個領域,其實都是圈內的佼佼者。

然而此時,這些看上去風馬牛不相及的一群人站在這個充滿糖國舊時代風格的院子裡,卻都是恭恭敬敬的,沒有一個人擅自坐下來或者露出煩躁不滿的神色,他們彼此之間簡短的交談兩句,發現其他人跟自己知道的一樣多以後,便都陸續變得安靜起來,只是凝望著那扇緊閉的木門,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擔憂。

「吱――」

伴隨著一聲輕響,木門打開,眾人充滿希望地看過去,卻見一個左臉有疤的老者走出來,看到他們,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耿叔,你別光搖頭,跟我們說說大小姐怎麼樣了?」站在最前面的邵寶兒急促地道,原本軟糯的聲音也因為擔心而微微顫抖。

「大小姐……」耿叔看著眾人,嘴唇翕動著,卻久久說不出話來,臉上已是老淚縱橫。

「怎麼會!」當下就有人叫喊道:「救護車呢?打電話叫救護車,我們馬上把大小姐送去醫院。」

「上次不是說那個湯姆森醫生的醫術很高明嗎?還有陳老先生,他是中醫界的翹楚,給我三天時間,我就是傾家蕩產,也會把這兩位請來!」

「閆先生怎麼說?他也沒有辦法嗎?」

眾人頓時都急了,大聲嚷嚷著,還有人頭一低就要往裡沖,喊道:「我進去看看!」然而耿叔卻雙臂一張攔在門前,大喊一聲:「都給我閉嘴!」

院內剎那間一靜。

「大小姐要和閆先生說話。」耿叔艱難地說,一字一句,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挖出來的,「讓他們好好說說話。」

他緊繃著臉,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眼中的悲傷卻濃得幾乎要化為實質。在他的瞪視下,人們一點一點恢復了平靜,無奈地放棄了所有絕望的掙扎,不得不面對他們即將失去最重要的家人的事實。人群中,忽然傳出一聲響亮的抽泣,隨後又被拚命忍住,細細的嗚咽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就連最堅強的男人,也都有錐心泣血之感。

木門的隔音並不算很好,但蕭蕭側了側頭,卻依然聽不清那隱隱約約傳進來的聲音,但她知道門外面站著的都是什麼人,於是含笑問身邊始終平心靜氣的男人:「他們在說什麼?」

「在為你哭。」閆策坦然地說,他似乎從來都不懂得什麼叫做掩飾。

於是蕭蕭便笑了。

此時她躺在床上,頭髮稀疏枯黃,臉色蒼白如紙,身體虛弱地連坐起來也十分困難,呼吸一次比一次微弱。明明該悲傷的時候,她卻笑得十分開心,嘴角俏皮地上翹著,露出白玉般的牙齒,眼神恬適又柔和。她凝視著閆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神一寸寸地掃過他的臉,像是在看著什麼稀世的珍寶。她的手指輕輕動了動,閆策便立刻單膝跪下來,握住她的手,目光平視,一如既往地忠誠平靜。

蕭蕭輕聲道:「耿叔他們,為我蕭家已經付出了這麼多年,我死以後,讓他們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吧。蕭家的財產,你留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分給他們。」

「是。」閆策低聲應道。

「蕭氏藏書八百年,就這麼斷了傳承實在可惜。你將書庫的鑰匙轉交給容遠,不管是捐給國家圖書館,還是他自己留著用,或賣或送,都由他來決定吧。」

「是。」

「書庫中,有我寫的最後一本《功德記錄手札》,那裡面……那裡面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你也一併交給他。還有我的一封信,托他以後替我安置你……他與我不同,志存高遠,跟在他身邊,想必你以後的人生不會像現在這樣無趣吧……」

閆策凝望著她,眼睛漆黑又深邃,隱隱透著一抹淡紅,似乎瞳仁之後攝像頭的微光。他的身軀一動不動,幾縷頭髮從額前垂下,顯出幾分隨意,沖淡了那種機械般的僵硬。

於是蕭蕭的目光就像磁石一般被吸引住了。他是她親手所製造,她熟悉他的每一根骨頭、每一寸皮膚、每一縷頭髮。她曾經眯著眼睛給他刻畫瞳孔晶片上的花紋,曾經無數次在深夜為他更換身體里的零件,曾經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把能源耗盡在半路上死機的他拖回家中,但這是她第一次這麼直白坦率地看著他的眼睛,目光幾乎是貪婪地、渴望地深深凝視著,千百種思緒沉澱其中,最後只剩下刻骨的溫柔。從過去到現在,為了掩飾身份,他們曾為夫妻,曾為父女,曾為兄妹,曾為主僕,建立了比任何人都更深刻的羈絆。在漫長的時光中,只有這個人始終不離不棄地站在她身邊,無論任何時候她回過頭,都一定會看見那個沉穩如山的身影。

她用力抓住他的手,在閆策的壓力傳感器測量中,她的力氣就像羽毛拂過一樣輕微。

「叫我的名字,閆策。」蕭蕭細聲說。

「蕭蕭。」閆策順從地說。

蕭蕭手上加了幾分力氣,又強調了一遍:「我的名字。」

閆策沉默片刻,說:「清澄。」聲音低沉悅耳,如同夏日的風拂過耳畔。

於是蕭蕭……或者說蕭清澄的眼中煥發出明亮的光彩,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那仿佛自心底散發出來的怡然笑意如黎明的晨光,照亮了死氣沉沉的房間。

微微發青的嘴唇輕輕動了動,含在嘴裡的含在嘴裡的一句話如同雪花落在風裡,虛無縹緲:「閆策,我多想……」

我多想帶你一起走,這樣我們便不會分離;我多想回到過去,好好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多想早點跟你說……我愛你。

本就虛弱無力的手軟軟地垂下去,女孩眼角一滴淚珠欲落未落,如同荷葉上一閃一閃的露珠,嘴角卻還帶著笑影。閆策跪在地上,握著她的手,如同托著自己的信仰,過了很久很久,才低聲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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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以後,屋外等候的眾人得知蕭蕭的死訊,頓時泣不成聲,隱隱怪責閆策依然能夠如此冷漠平靜。

當天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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