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遠將手中的信折好,和帕寇留給他的晶片收在秘藏盒中放好。

這是他收到的第二封遺言。

帕寇是他的朋友,但蕭蕭並不是,閆策也不是,他們只能算是有點熟悉的陌生人而已。然而蕭蕭是上一任的《功德簿》契約者,這使得她在他心目中有著特殊的地位。他曾經對那個女孩始終心懷警惕戒備,也曾反覆思量過殺死她的方法和後果。但此時真的收到她的死訊,心中更多的卻是悵然。

以前說契約者解除契約以後還能有十年壽命,如今卻還不到八年,蕭蕭就已經去世了。看來所謂的十年只是一切順遂的前提下最長的存活時間。就好比所有人都知道人類的壽命可達百歲,但真正活到一百歲的能有多少人呢?

隨著這封閆策書寫的簡訊一起寄來的,還有書庫的鑰匙和一應轉讓文件,因為證件齊全、手續完備,加上被轉讓的人的名字是「容遠」,故而哪怕覬覦那間價值連城的書庫的人非常多,此時也不得不把手全都收回來,放棄一切打算。因為容遠在完成這一階段的目標之前還不打算離開研究所,因此關於書庫的所有後續事宜都需要差遣別人去辦理,比如有中校的軍銜卻在研究所充當著類似全能管家的韋傑。

豌豆輕聲問:「容遠,你不去拿那份手札嗎?」它還以為容遠會立刻去書庫把那本《功德記錄手札》找出來,看看那個所謂的秘密是什麼,誰知道容遠卻打算把書庫的事暫時交給韋傑打理。

「先把手頭的事的處理好再去。」容遠說,他回到研究所是有目標的,在這個目標達成之前,他都不打算去動這個秘密,因為――「我有種預感,當我看到那份手札的時候,或許我會再也不願抽出時間來完成這件事。」

他現在要做的事,對他自己來說其實沒有多少意義,但對人類來說卻至關重要。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離開地球,那麼這將是他留下來的最重要的禮物,會幫助這顆星球在踏入星際的初期具備一定的優勢,至於將來……他管不了也不願意做一輩子的保姆。

所以,哪怕他十分好奇那個秘密是什麼,卻也不會現在去動它。分清主次,學會克制――這是他無論有沒有得到《功德簿》都一直在努力執行的做事原則。

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容遠隨口問:「閆策也一起離開了?」他此時也已經看到關於e縣蕭宅火災的新聞。

「是。」諾亞語氣依然輕快,獻寶一樣說:「你想知道他們最後發生了什麼事嗎?我有全程圍觀哦!」它對閆策這個基本的智能生物一直都保持警戒,但畢竟兩者級別相差甚遠,諾亞的智能級別還會隨著時間成長,入侵閆策的程序對它來說並不算十分困難。

它正在為自己的機智點贊,忽然見容遠看了它一眼,那眼神如同一桶冰水當頭澆下來,寒涼入骨,即便諾亞並不是人類,也忽然有種打了個寒顫的感覺。

「諾亞,也許你不懂什麼叫尊重逝者,」容遠語氣冰冷地說:「――但至少不要覺得這很好玩。」

痛苦和死亡,都是人生的一個階段,容遠不介意為了自己的目的收割生命,但哪怕是敵人如那位博士,他也從來不會在其生命的最後階段戲謔和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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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智濤趴在工作檯上,感覺累得要死卻偏偏因為心裡壓著一堆的工作而睡不著,一臉的生無可戀。

最近研究所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類似的表情,總結起來就是以下幾句話:

「boss最近畫風突變該腫麼破?」

「我這麼笨這麼蠢是不是該去死一死?」

「為什麼我總覺得背後發涼寒毛直豎?」

「別看我別看我!你看不見我!阿門~~」

要說這種變化,還是要從某一天、某一個早晨,容博士一如既往以比銫原子鐘還要標準地準時踏進食堂,環視一周開始。

剎那間,仿佛有一股寒風嗖嗖嗖地從脖子上刮過,準備吃飯的、吃完準備離開的、剛想站起來打招呼/調戲一下的、睡眠不足頭一點一點往碗里栽的,全都鬼使神差地默默站起來並保持了絕對的安靜,唯有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我要三個大肉包子兩根油條一個牛肉餡餅,哦,還得再加兩個茶葉……蛋……」

舉著一個不鏽鋼小夾子往自己的餐盤裡夾各種早餐並習慣性自言自語的程智濤聲音越來越低,他忽然意識到周圍太安靜,自己的聲音都快有迴音了,全身的神經末梢都在向他傳遞著「危險!危險!迴避!」的信號。

他一回頭,就看到所有人都像是中邪了一樣站著,一些人還以詭異的眼神看著他,翻譯過來大致就是:「太好了這傢伙會吸引火力!」、「太蠢了怎麼活到現在的?」程智濤戰戰兢兢地放下餐盤站直,感覺自己好渺小,渾身都不對勁,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這時容博士點了點頭示意,前排的人依次坐下,程智濤看到發生了什麼,鬆了口氣的同時覺得奇怪:博士天天來吃飯,怎麼以前沒見他們這麼尊敬?

作為一個剛來研究所一年、沒有閃瞎眼的學歷只是通過考核被特招進來的菜鳥新人,程智濤忍不住猜想今天是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一邊伸出夾子還想拿個小蛋撻,這時他看到了一個跟他關係比較好的前輩偷偷摸摸跟他招手,擠眉弄眼一臉急切地召喚他。程智濤不明所以地放下夾子走過去,被他一把拉得坐下,然後就聽到一句惡狠狠地抱怨:「還吃!就知道吃!你是豬嗎?趨利避害懂不懂?」

趨什麼利、避什麼害?程智濤當然不懂,正待細問,前輩卻忽然頭一低開始吃飯,他迷茫地眨眨眼睛,然後就感覺到身邊走過去了一個人。他抬頭去看,對方也垂下眼睛,仿若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平淡冷漠的一眼,卻也是刺皮穿骨的一眼,仿佛x光機一樣看透了一切,又好像自己的存在根本沒有落進那雙眼睛裡,只是一個比路邊的石頭還不如的存在。冷漠荒蕪,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感情的存在。

那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在此之前,程智濤一直不相信人的眼睛能表達多麼複雜的感情,頂多是和眼皮配合起來「瞪大」、「瞪圓」、「眯起來」、「眨一眨」之類的,但在此時,他卻鮮明地感覺到了恐懼――就像是一隻兔子,突然間看到了一隻連獠牙都不屑於露出來的凶獸。

體內某種殘存的動物感知危險的本能讓他渾身僵硬,無法動彈,一直等到容遠取了早餐,坐在一個較遠的桌子上,他才輕輕鬆了口氣。

接下來的那一頓早餐簡直味同嚼蠟,食堂中的所有人在空前的寂靜中用餐,導致後來的人一打開門就被這詭異的氣氛嚇得頭皮發麻,一轉身就果斷堅決地逃了。

――程智濤當然想不到,這其實是容遠有意為之。在露面之前他曾經詳細了解過這幾年小a在研究所代替他的所作所為,理所當然地發現由於智能機器人相比於人類來實在簡單直率地過分,一些拐彎抹角的話和充滿心機的手段它全都按照表面意思來理解,顯得腦筋死板而性情單純,萌倒是很萌,但卻也漸漸讓人失了尊重。如果不是諾亞的幫襯和層出不窮的各種發明為它建立了無可動搖的地位,很難說這個研究所如今是誰說了算。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諾亞利用自己的監控網絡揪出了幾個心懷不軌的傢伙狠狠懲處了一番,也並沒有把小a的威信樹立起來,還是有很多人試圖糊弄它,也有大膽的女同事言語上偶爾調戲一番。縱使諾亞能把所有關於厚黑學、職場箴言、管理法的書籍倒背如流,但當執行者是小a這個萌貨的時候,效果總要大大地打個折扣。

於是容遠第一次露面的時候,無需言語,就狠狠給了所有人一個下馬威。他殺過人,見過血,經歷過普通人一輩子都無法想像的戰場,當他把渾身的氣勢刻意釋放出來的時候,這些最多只是說些酸話、用點幼稚的小手段競爭的科研工作者們頓時噤若寒蟬,幾乎都要跪了。至於會不會引起某些人的懷疑……重要嗎?

程智濤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在早餐以後,研究所的廣播就通知所有人暫時放下手中的工作去開會。然後在會議上,容遠一個人坐在最前面,手中甚至沒有一張講話稿之類的東西,把所有人,從第一個到最後一個,從地位最高的一位大拿到低位最低的小助手,全都無差別的點到了名字。

研究所雖然是按照容遠的要求建立、以容遠的工作為重心,但發展到現在,其實有著大大小小許多項目,有些是容遠的主體研究工作完成以後交給下面人繼續完善和發展,有些是因為某些人看到了研究的前景或者有好的想法而申請立項。在諾亞的運作下,研究所的所有權力盡歸於一人,實驗室和器材的使用權、項目是否能成立、資金能否得到批覆、哪些人專研哪個項目,全都必須得到容遠的批准。但以前,小a只是充當著一個橡皮圖章的作用罷了。

此時在會議中,程智濤戰戰兢兢地等待領導訓話,卻聽容遠把幾個發展最為良好的項目一個個拎出來批了一頓,開始還有人不服,但隨著他一條一條列出研究中的問題,在大螢幕上清楚地打出連研究者本人都不太記得的一些實驗數據異常,準確無誤地指出被疏漏的大小錯誤,並提出更加妥善的處理方式和研究方向,幾乎所有人都心悅誠服,除了點頭不知道還能幹什麼。那些項目的研究者更是一臉狂熱信仰的模樣,奮筆疾書哪怕是容遠的一聲咳嗽都被他們分毫不差地記錄下來,看那神情顯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把想法付諸實踐,但未得到容遠的允許,所有人只能乖乖坐著。

好項目尚且如此,差一點的更是被批得狗血淋頭。程智濤也在這個行列中。他突然發現自己原來犯了這麼多的錯誤,對待科學的態度太不嚴謹,總是在想當然、偷懶、吊兒郎當,甚至連基礎的知識都沒有搞清楚就好高騖遠,如此愚蠢,簡直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他一方面,被訓的一無是處自然越聽越難受,另一方面,卻因為容遠指出的所有問題都一針見血並且為他提供了更多的設想和思路,他又希望能一直聽下去永遠不停止,簡直都快要被虐成狗了。

不過半小時以後,程智濤就發現,自己被罵成這樣都是好的。還有十幾個項目,容遠連點評都懶得做,直接就取消了他們今後繼續研究的可能性,資金收回,設備禁止使用,人員打亂分散到其他項目中打下手。他沒有說太多,單只是那仿佛看垃圾的眼神,就讓那些人羞愧地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

稍感安慰的程智濤從自卑自慚中醒過來,略一留心,就發現有一個人始終沒有被點到名。按照越到後面就越差的規律,難道容博士認為那人差勁到了極點?但那位叫王孝海的博士是研究所舉足輕重的大拿,地位僅此於另一位叫孟祥的博士,近幾年成果斐然,很是不俗。無論怎麼看,也不是會留到最後重點批評的對象呀!

――難道是因為他無可指摘,所以要特別提出表揚?

程智濤感到有些噁心。

他是這麼想的,顯然其他人也有很多都是這麼想的,許多視線偷偷看向那個坐在最前面一排的中年男人。寬額豐頤的王孝海坐在最前面,表情還克制著,只是眼神中已經流露出幾分得意洋洋。

「最後,王孝海博士,」容遠看著他,冷淡地說:「除名。」

眾皆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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