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上發生的一幕,並不是偶然。

說起來,容遠已經很久不曾像這樣――沒有偽裝,沒有重重疊疊嚴密防守的隔離,沒有嚴肅警惕殺氣騰騰的黑面保鏢,時隔多年,他再一次這樣不加偽裝的走到人群當中,所受到的歡迎和產生的後續反響是難以想像的。

飛機還沒有降落到a市,聽說機場已經被聞訊趕來的人們圍堵的水泄不通,甚至影響了正常的交通秩序。暗中跟隨容遠的特勤人員不得不現身,先是把這個情況跟容遠說明了一下,在徵得他同意以後臨時更改了飛機降落的地點――幸好a市也不只有一個機場。在這一個民用機場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總算是在沒有引起任何騷動的情況下低調離開了。已經現身的特勤也沒有再裝模作樣的縮回去,而是堂而皇之地跟在容遠身邊,還給他們安排了一輛經過改裝算是武裝到牙齒的全黑加長轎車,一路直接把所有人都送到了容景家的樓下。

容立誠曾經的生活可謂是一茶一飯皆有講究,極為養尊處優,長年在容家工作的傭人都有十來個,有需要的話還會短期聘用,排場非常大。後來雖然敗落了,但重新爬起來之後,他還是第一時間把住宅從那個兩室一廳的狹小空間換到了這個獨棟小別墅,甚至還雇了一個菲傭。雖然別墅是租的,地點靠近郊區,裝修也並不豪華,不過對普通人來說,這已經是十分奢侈的生活了。

容遠站在樓下,抬頭看了看,沉默片刻後,才舉步走了進去。

容景在後面邀請金陽和胖貓上去坐坐,金陽搖搖頭說:「你先去吧,我們在這兒等。」言下之意,他料想容遠並不會跟自己的親生父母相處太長的時間。

胖貓本來已經起身,聞言又坐了回去,假裝正經地對容景說:「行了,鏡子你快去吧!我也在這兒等著。」說話的同時,他還擠了擠本來就很小的眼睛,滿臉古怪的神情。

容景這一路上思緒都很亂,也來不及細想,甚至其實兩人的話他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胡亂點了點頭,急忙追上容遠,搶先一步衝上樓梯給他開了門。

鎖扣「咔噠」一聲輕響的同時,容景突然明白,胖貓是在暗示如果容遠談得不如意想要拋下他們直接離開的時候,他坐在車上還可以攔一攔。

容景不由得苦笑,胖貓很講義氣沒錯,就是性子想一出是一出的,總讓人覺得不靠譜。一進門,正在拖地的菲傭先迎上來,用帶著奇怪口音的糖語跟他打招呼,又想給他拿拖鞋換。容景揮手讓她繼續做事,自己蹲下身從鞋櫃抽了兩雙拖鞋出來,幾乎是討好地擺到容遠面前。

菲傭愕然地看著這個平時挺傲氣的小少爺,下巴幾乎落到地上,然後她仔細看了看容遠,似乎終於認出他是誰,拖把「啪」地一聲從手裡掉下去,呆愣愣地看著他,睜圓了眼睛,嘴巴大張著說不出話,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門廳里的兩人都沒理他。容遠看了看容景,他們的相貌有六七分相似,但他的臉上,永遠都不可能出現這樣的表情。

容景看到容遠換了鞋,似乎鬆了口氣,手忙腳亂地說:「你想喝點什麼?紅酒?咖啡?茶?我記得柜子里還有爸爸上次買的普洱和毛尖……」

「去看她。」容遠打斷他的話說。

「啊?哦。」容景停止在客廳里團團轉的模樣,忐忑地看了看他面無表情的模樣,說:「陸阿姨在三樓,我帶你上去。」

菲傭不敢說話,容遠也不開口,容景說話的聲音一停止,忽然就感到房間寂靜得可怕,仿佛連灰塵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不規則的腳步聲「嗒嗒嗒」地響起,顯示出主人煩亂的心緒,跟身後那個始終沉穩的人對比起來,更讓他幾乎連路都不會走了。

容遠就走在他身後――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容景就覺得渾身哪兒哪兒都不對勁――胳膊擺動的幅度會不會太大?走路的姿勢是不是特別僵硬?他是不是正在看著我?

想像中被盯著的後腦勺幾乎要燒起來,背上眨眼間就出了一層汗,容景覺得渾身都像是爬了螞蟻一樣的難受,終於他忍不住回頭想要說點兒什麼的時候,卻發現容遠的目光並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看著二樓一間緊閉的房門。

容景輕輕出了口氣,說不清是放鬆還是失落,他打起精神說:「那是給我媽留的房間,不過她出國旅遊,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容景不知道昔日在自己的父母和容遠的父母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只知道從他懂事開始,他父母的關係一直是這樣的「相敬如賓」的。要說他們沒有感情,但除了父親容立誠有個初戀以外,他們幾十年的婚姻中在沒有第三個人,連逢場作戲也沒有;但要說有感情,兩人之間卻連關心的話都像是例行公事,他們的距離總是那麼遙遠,從來沒有一個人往前踏出一步。

容家垮了的那段時間裡,是他記憶中父母關係最親密的時候,他們相互扶持不離不棄,幾乎要讓容景以為那層橫亘在兩人中間的無形堅冰終於能夠打破,還為此偷偷高興了一陣。但在容父重新振作以後又恢復了原樣,之後某一天,陸杳突然出現了,容景的母親杜巧心二話不說,收拾行李箱就踏上了一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的旅途,甚至連告別的話都沒有跟容景說一句。

而容立誠雖然臉色難看,卻也並沒有挽留。

因此說起這些,儘管容景努力想要表現得輕鬆,但抑鬱和傷感還是從語氣中透露出來。

容遠看了他一眼,問:「你的房間呢?」

「也在二樓,就隔壁那間,你想看看嗎?」容景立刻就精神了,兩眼閃閃發亮,無比期待地看著容遠。

「……免了」容遠冷淡地說。

「好吧,以後有機會再看也一樣。」容景遺憾地說,不過因為容遠第一次主動的「關心」他,由此帶來的那種快活的神色還殘留在他的眉梢眼角,顯得振奮多了。想起容遠還不了解情況,又乘著上樓的時間,對他急匆匆地說:「我聽我爸說,陸阿姨的情況……」

容遠默不作聲地聽他說,但其實這些內容,諾亞早就已經跟他說過了。

昔日,陸杳怨恨容立誠,捨棄剛出生的容遠,在家還沒有坐完月子就出了國。之後的一切就像是一部灰姑娘的勵志劇,她一邊讀書,一邊努力恢復身材,同時發狠地努力學習各種知識和技能,日益變得比曾經更加光彩奪目,並且在兩年之後順利考到堅果國一所著名的大學中。聰明漂亮的女孩在任何地方都是受歡迎的,更何況陸杳在那所人才濟濟的大學中也是最耀眼的人之一。在大學畢業的時候,她在自己眾多追求者當中選擇了最優秀的那一個,然後十分「驚訝」地得知,那人竟然是某財閥的繼承人。

陸杳一生,也是經歷了重重波瀾才走到大權在握、可以享受人生的地步。但就在一切都順遂無比的時候,百色蛉出現了。

那一場災難造成的損失至今都無法估量。陸杳丈夫在感染後橫死,財閥分崩離析,儘管病毒被驅逐以後她努力挽回,但在關係好的友人和親信都死了一大半、外界還有各路豺狼虎視眈眈的時候,這種努力宛如螳臂當車。見勢不妙,陸杳也是果斷,當即捨棄了大部分的利益準備回國,卻在最後的時候遭了暗算。雖然僥倖未死,卻也已經進入了生命的倒計時,活一天少一天。

陸杳父母早就已經死了,早年的親戚朋友後來都斷了聯繫,她回國以後也可以說是無處可去。當容立誠輾轉聽說了這些消息,二話不說拋下手頭的所有事,千里迢迢去把她接了回來。

容景刻意放慢了腳步,當他輕聲說玩的時候,正好兩人也已經走到三樓一間臥室的門口。他敲了敲門,聽到裡面傳出一聲「進來」以後還想進去,卻在容遠的眼神下縮了縮脖子,乖巧地站到一邊。

容遠走進去,門被輕輕合上,良好的隔音效果讓容景再也聽不到半點聲音了。他趴在門上貼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聽到,懊惱地在門口走來走去,時不時焦躁地看看手錶,感覺讀秒如年。

但實際上,容遠並沒有讓他等太長時間。

十幾分鐘後,門再度打開,容遠出來的時候神情與之前相比沒有任何變化,倒是房門關上的一瞬間容景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壓抑的飲泣。

「你們說了什麼?」容景忍不住問道。他猶豫地看了眼房門,沒有進去,反而轉身跟著容遠走下樓。

「沒什麼。」容遠依然淡淡地說。

他進去的時候,大概是因為容景提前通知過,容立誠和陸杳都在。不過容立誠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陸杳身上,看到容遠,臉色甚至比十幾年前那一次會面的時候還要冷。雖然如今雙方的地位早已經天差地別,但他的態度從來就沒有緩和過。

而陸杳,她蒼白,虛弱,眼角有著細細的皺紋,但依然美得讓人移不開眼。她看著容遠,目光中並沒有多麼深的愛或者恨,只是細細地打量著他,似乎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沒說。

而容遠,從來都不是主動開啟話題的那一個。

他甚至沒有靠近床前,就在門邊站了一會兒後,見對方叫他來卻不說話,也懶得再去猜測其中的意圖,直接道:「如果你們沒什麼話要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小遠。」在他轉身拉住門把手的一瞬間,身後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陸杳問他:「你恨我嗎?」

容遠沒有半分猶豫地說:「不恨。」

容立誠手指微微一顫。

陸杳冷靜的神情似乎被這簡單的兩個字擊垮了,心頭似乎有巨大的悲傷瞬間洶湧而來,眼淚止不住地滑落。

恨也是一種感情。連怨恨和厭惡都沒有,只能說明他們雖然血脈相連,之間的聯繫卻比陌生人都更不如。

容遠回到車上,容景緊跟在後面鑽進來,自覺兩人的關係已經親近不少,伸手把湊上來的胖貓撥到一邊去,問:「哥,你現在要去哪兒?」

――終於把「哥哥」叫出來了好激動啊怎麼辦?

看看莫名其妙臉上泛紅嘴角含笑的容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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