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幫我換血。」

大長老微笑說道:「如果你覺得這種事情很骯髒,不想沾手……也可以拒絕。」

「不。」

姚謹輕聲道:「我的手上早已沾染了無數鮮血,怎會覺得您的血骯髒?」

「骯髒的不是我的血,而是冥王的『災厄』。」

大長老溫和說道:「雖然艙體能夠自行完成輸血和抽血……但終端的血庫卻需要手動更替,這種事情,我只會交給最信任的人。」

以前是元泱。

而現在……他選擇了姚謹。

……

……

換血並不複雜。

很快,新鮮的血液被送入了衰老身軀之中,大長老的面色肉眼可見地好轉,他睜開了雙眼,緩緩從光明結界之中坐起身子,沾染災厄的舊血被送走,血庫盡頭還有好幾個艙體,那裡面是已經死去的【不死者】,血庫最後的儲蓄已經用完,他們的皮囊就是盛放災厄的容器,這一次輸血結束,這些人的屍體會被永久封存起來。

「這個世界的運轉,符合兩套規律。」

「一套,是擺在檯面上的……比如七神使徒不可越界,五洲彼此互相幫扶。如果遭遇五洲之外的未知危機,比如【冰海遺蹟】,按照公約,所有人都需要出力。」

「這套擺在檯面上的規律,是強者共同制定,並且彼此約定遵守。」

「而另外一套規律,則是放置於陰暗處的。」

姚謹退到了屏風之外的世界。

大長老站在黑暗之中沐浴,更衣。

他的聲音依舊衰老,可不再顫抖,【不死者】的鮮血注入之後,他整個人重新具備了活力,就連枯白的頭髮都多出了一抹黑意。

「我們約定的許多事情,在光明處是一個樣子,在陰暗處,又是一個樣子。」

「譬如在五洲傳播信仰。」

「一號暗線的失敗,根本原因在於,元泱將本該置放於陰暗處的秘密暴露在光明之下。」

「這件事情的教訓,並不是說……神殿不能行陰暗之事。」

大長老緩緩從黑暗之中走出,他望著姚謹,認真訓誡道:「既然這個世界有兩套規則,那麼我們就遵守規則……只能在暗處進行的遊戲,就千萬不要被光明照到。」

姚謹若有所思。

他喃喃問道:「就像是……這次的『刺殺』?」

「是。」

大長老平靜說道:「烏托的背叛,逃離,就符合我剛剛所說的『陰暗規律』,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自始至終都沒有檯面上的證據,能夠證明烏托之事與西洲有關。如果我們不讓烏托現身,東洲想要解決,就要遵守暗處的遊戲規則。」

姚謹想了想,道:「我明白了。」

「接下來顧南風抵達光明城,一定會追著昨晚的刺殺之事詢問……」

大長老緩緩道:「只要我們藏好烏托,那麼顧家也沒什麼可說的。」

二人一同離開閣樓。

顧家使團已經來到了光明城,聖典正在舉行,無數人都在遊行,信徒們的狂歡將會持續整整一個月。

雲船飛艇在光明城上空掠行。

大量的警戒人員,在維護秩序。

這是一場看似混亂的「慶典」,但實際上所有的一切都在光明城的掌控之中。

大長老帶著姚謹,站在光明城東城入口,靜靜迎接使團……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與他預想中的不同。

顧南風入城並沒有詢問關於昨晚「刺殺」的任何事情,大長老主動賠罪道歉之後,這位顧家少主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竟是完全不在意地將其揭過。

大長老已經準備好了無數說辭,來應對顧家接下來的使團。

可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場看似轟轟烈烈的入城迎接儀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根本就沒有暗流。

談何洶湧?

顧南風一路上並沒有搭話性子,即便與大長老對話,也只是敷衍地應付幾句,如今西洲和東洲關係並不好,當年的那些舊情,即便重提,也沒有意義。

大長老曾和銹骨是舊友。

但按照目前這個局勢來看,大長老如果真有再見銹骨的機會,對方很可能是坐著源能艇帶著第四軍團浩蕩雄師駕臨西洲的。

這場見面儀式結束地很快。

顧南風找神殿尋了一處偏僻的院子,帶人住下……從入城到結束,只用了不到一小時。

大長老心中無端生出了一種悵然的挫敗感。

他剛剛用掉了【不死者】的最後一份鮮血,這意味著從今日起他的「活動壽命」正式進入倒計時,如果找不到新鮮的備用鮮血,這幾天過去,他就要重新躺回生命艙體。

而就當他思索為何顧家如此反常之時……

負責駐守西海渡的木辛傳來了一道消息。

……

……

「發現的時候……已經死去多時了。」

西海渡的小院裡。

大長老,姚謹,木辛三人,看著那具「面容安詳」的屍體。

姚謹神情恍惚地看著眼前的舊友。

自小被丟到西海渡修行,他只有「烏托」一個朋友,只是後來兩人長大,他繼續守在神殿,而烏托則是作為暗子被送到了東洲。

就在昨日。

這傢伙還活蹦亂跳地對自己說話。

而現在,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鎮守秘牢以來,姚謹手上沾染了許許多多的鮮血,可只有這一次,他沾染了自己在乎之人的血。

烏托……是因自己而死。

「【側寫】沒有用,那人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木辛聲音沙啞道:「沒有影像,沒有腳印,沒有痕跡……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幽靈,無聲無息來到了西海渡,帶走了烏托的性命,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甚至沒聽到一聲呼救。」

對於一位四階強者而言,連呼救都做不到。

這是何等恐怖的事情?

大長老看著烏托的屍體,沉默許久,神色難看地開口:「【赤凰弩】被帶走了。」

「……是。」

木辛咬牙道:「我第一時間便動用了【光明鑑】尋找【赤凰弩】的標記,但沒有收穫,真是見鬼了,竟連一丁點感應都生不出!」

「怪不得……顧南風一個字都沒說。」

大長老伸手扶牆,感到有些眩暈。

烏托死了,這消息……顧南風一定已經知道了!

這個世界,的確符合兩套規律,光明城選擇了隱於地底的那一套,來接走烏托。

陰暗處的規律,是不可被光明照射的。

如今,長野用這一套規則還以顏色,讓光明城自食其果。

烏托之死,光明城無法聲張,無法報復,甚至不能對此事提出一個字的質疑……因為在台面之上,他們壓根就不應該對「烏托」這麼一號人物感興趣。

姚謹安安靜靜看著這具屍體,許久之後開口:「這就是我想查的幕後人。」

他一直都知道。

那個和自己隔空對弈的傢伙,不是顧南風。

「那個『幕後人』的身份,很難去查,我們只知道,他比顧家使團來得更早。」

木辛頭疼說道:「只是這幾日神殿招待的超凡者,實在太多,此人恐怕早就混在人群之中……又或者他一直隱匿身份,連神殿也不知道他已經來了。」

想通過搜查入關記錄,來確定身份,是沒法做到的。

「能夠無聲無息擊殺『烏托』,至少是封號。」

大長老皺眉道:「東洲的封號就那麼些,什麼時候多出了這麼一號人物?!」

每一位封號都會被議會記錄!

他們的行蹤,居住,也都被密切關注!

想要憑空變出一個封號,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最有可能的解釋就是,東洲早就在密謀栽培一個無比強大的「影子」。

雖然這很荒唐。

但這卻是大長老唯一能想到的解釋。

一個封號,悄無聲息隱匿在光明城中,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就這麼殺死了一位處於嚴密保護狀態中的四階強者。

這是何等的荒謬?

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很可能會造成神殿的恐慌。

「這些日子,你不要外出了!」

大長老沉聲開口:「在揪出那個『幕後人』前,可能只有光明城內才是安全的……一旦出城,就可能會被盯上。昨晚那一局之後,你已經暴露了。」

姚謹本想揪出東洲的「幕後人」。

但昨晚設局伏殺,他親自率人緝兇……

反而讓他浮出水面。

如此一來,他在明,對方在暗。

那傢伙選擇趁著自己率領聖裁者遠赴東港的時候擊殺烏托,仔細想想,顧家使團的遭遇也只是那人計劃中的一環,自己被拖延在外,根本無法回到光明城中,這才有了烏托的慘案。

木辛聲音顫抖地問道:「大長老,烏托……怎麼辦?」

「……」

大長老只是搖了搖頭。

怎麼辦?

沒有怎麼辦,人已經死了,一切便已經結束了。

姚謹看到大長老的反應,獨自一人默默來到烏託身旁,他替自己唯一的朋友合上雙眼。

精神海破碎。

烏托的瞳孔已經渙散。

雖然此刻面容安詳,但他其實死得很難看……看著這張破碎的面容,姚謹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比起難過,更多的是不甘。

這局他實實在在的輸了,但他還活著,這一局便並沒有結束。

在這一刻,姚謹又聽到了自己內心的聲音。

「要賭一把麼?」

那個隱藏在暗處的不知名之人,仿佛有一種強大的魔力,吸引著自己前去查看。

從猜到對方存在的那一刻起。

姚謹便開始嘗試找出那人的軌跡……這種魔力直擊心湖,仿佛是命運的指引,讓他不受控制地去行動。

已經走了第一步的人,往往不會甘心就此停下。

或許再走兩步……就可以抵達終點,就可以揭開那人的面紗?

姚謹知道,自己此刻最好的做法就是冷靜。

他已經不再是暗子,不再是影子。

只要站在光明城的陽光下,對方便無法對他做出什麼……

神域之中,陽光猛烈,萬物顯形。

無論對方想做什麼,只要他站在光明中,就立於不敗之地。

可他不甘心就這樣結束了。

姚謹抬起頭來,對大長老說道:「我想要試一試,把那個人揪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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