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蘭德的天色黑的很快,實際上一天光照充足的時間甚至不超過六個小時。隨著工業區的濃煙在東區緩慢地沉積,晚上七點多,天色就已經黑透了。

吃完飯的薇娜塔坐回沙發上,把自己的學位證書等文件小心地收好。然而,等到阿泰爾把廚房裡的活計忙完,習慣性地坐在沙發的另一邊之後,客廳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

儘管兩人暫時度過了一段相對來說還算友好的時光,但是昨天晚上刀劍相向的齟齬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消除的。然而由於兩人先前的工作性質,在這個時間就上床睡覺無異於折磨。

獨居在家的阿泰爾由於先前為了暗殺辛德拉斯男爵,以男僕的身份在辛德拉斯男爵府生活了近三個月,當然不可能回來把報紙錢補齊,而薇娜塔帶來的那份貝克蘭德晨報早已被兩人翻過來倒過去看了好幾遍了。

「……要不,我去泡杯茶吧。」

阿泰爾實在忍受不了尷尬的氣氛,開口提議道。

「或者你更喜歡咖啡?……茶的話只有侯爵紅茶一種,咖啡的話……」

阿泰爾本來想介紹下自己的飲料儲備,結果被薇娜塔不耐煩地打斷了。

「勞駕,我可不想晚上失眠。」

薇娜塔擺了擺手,好像在驅趕蒼蠅。

這天沒法聊了!阿泰爾心中忿忿,但是又不好發作,實際上他自己也巴不得早點睡覺,這種場合再攝取咖啡因顯然是給自己找不自在,所以他最後只能在柜子里找出了一陶罐牛奶,這是昨天下午他從酒吧回來的時候在便民市場買的。

阿泰爾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放進裝著熱水的小瓷盆里加熱,讓淡淡的奶香飄散開去。他從砂糖罐里舀了兩大勺砂糖放進奶里,然後端著溫熱的牛奶杯往沙發靠背里一靠,感覺渾身的肌肉都放鬆了下來。

「喂,」

阿泰爾剛陶醉了沒多久,薇娜塔就有些坐不住了。

「那個,我也想喝。」

對方把上半身懶洋洋地趴在矮桌上,修長的雙腿正對著壁爐的火焰,身體彎曲出一道誘人的曲線。

「剛才不是說不喝嗎?」

阿泰爾有些惱火。

「我說的是不喝茶和咖啡,沒說不喝牛奶。」

薇娜塔反駁。

「自己去拿。」

「我不想動。」

「你以為我想動?」

兩人隔著矮桌大眼瞪小眼。過了好一會,自知自己有些不講道理的薇娜塔才覺得理虧,老老實實地起身去拿牛奶。

於是,心狠手辣的黑幫處刑人和冷血殘酷的職業殺手就這樣詭異地一起坐在火爐前喝熱牛奶,在柔軟的沙發上躺成兩灘液體。

「我說,就這麼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聊點什麼吧。」

阿泰爾用手指刮掉嘴角的白色奶漬,再次嘗試開口搭話。

「你平時就是這麼和別人搭訕的?」薇娜塔歪了歪腦袋,把牛奶杯放下。「不過你運氣不錯,我現在心情還好,看在你的牛奶的份上,想問什麼你就問吧。不過我可不一定回答哦。」

「放心吧,我對你的秘密也不感興趣。」

阿泰爾又往爐子裡加了兩塊無煙煤,

「你的老家是弗薩克的,給我講講弗薩克是什麼樣的唄?我從記事開始就在貝克蘭德了,對國外的事情也不怎麼了解。」

「你問這個啊。」

薇娜塔先是露出了一副「我還以為你想問什麼東西」的表情,隨後表情逐漸變得柔和起來。

「從哪裡說起呢……」薇娜塔緩緩吐出一口氣,露出回憶的表情。「我出生在弗薩克的北部沿海,那裡的空氣比貝克蘭德的好,陽光很充足……自從來了貝克蘭德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像之前在老家的時候那樣隨心所欲地曬太陽了。」

「畢竟這就是貝克蘭德……本地的居民討厭它的環境,每到假期都會想著法地往外跑。但是外面的人們卻眼紅裡面工廠的工作機會,擠破頭也要往裡鑽。」

阿泰爾感嘆了一句。

「不過,這裡的冬天比起弗薩克,可是溫和了許多。當然,魯恩冬天那種能滲進骨子裡的冷濕空氣也很討厭,但是弗薩克的冬天是另外一種樣子,每年1月下旬的時候,我的老家大概能比這裡冷八到十度。」

薇娜塔攤開雙手,給阿泰爾看自己手上的疤痕。

「這是小時候凍傷留下的,長大了也消不掉了。我本來以為成了非凡者之後能有變化,看來是我想多了。」

「我認識一個不錯的藥師,他應該可以做一點消除疤痕的藥劑……當然,這也只是我覺得,等到明天你拿到合法的身份證明,我可以帶你去找他問一問。」

阿泰爾建議道。

「能去掉也好,不過說實話,過了這麼久我也不是很在意了。頂多結婚的時候拿花球會丑一點?不過能不能找到合適的男人還說不定呢。」

薇娜塔聳聳肩,繼續講著。

「因為這個,老家也很少有魯恩這邊那種純粹的農民,我小時候那個村子裡,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是獵人,家家戶戶的牆上都掛著氣槍或者雙管獵槍。」

「每到冬天,種不了地的時候,男人們就會拿上獵槍,去林子裡打獵。無論是鹿、兔子、狼還是熊,都是弗薩克男人的獵物。我小時候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和那些孩子們一起,在村口玩打獵的遊戲,等著外出的大人們回來。要是能拖回一頭熊或者兩頭鹿,賣給每周來一次的商人,這個冬天就可以休息了。」

薇娜塔的眼神有些迷離,似乎是在懷念過去的時光。

「正好我對那些還很擅長,無論是遊戲還是真的打獵。投石袋、弓箭、吹箭、雙筒獵槍,我都是一碰就會。後來我成了村子裡最好的獵人,牆上掛滿了我打回來的熊、馴鹿和狼的腦袋,它們的眼睛在晚上會反射紅月的光,好看極了。」

薇娜塔的眼神里突然帶上了一絲哀傷的情緒。

「但是後來弗薩克政府下了政策,準備砍伐我家鄉的森林,把鄉親們遷移走。有的鄉親們不願意離開,就拿起獵槍和軍隊打了起來。」

「後來呢?他們怎麼樣?」阿泰爾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

「還能怎麼樣?」薇娜塔的聲音有一些顫抖,

「他們雖然是部落里最好的獵人,但是手裡拿的也只是連火藥都裝不了多少的雙筒獵槍。我們拿著雙筒獵槍,在二百米之外打不到他們;但是他們握著高壓蒸汽步槍,能在四百米之外像打兔子一樣打我們。很快反抗軍就被打散了。」

「那你呢?」阿泰爾拿起奶杯抿了一口,卻絲毫沒有注意到牛奶已經涼了。「作為最好的獵人,他們就沒有追殺你嗎?」

「當然沒有了。」薇娜塔的表情變得複雜,有後悔,有悲傷,也有憤懣。「因為,我是第一批同意搬遷的獵人啊。」

看著阿泰爾愕然的表情,薇娜塔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意外嗎?最好的獵人卻最先放棄了獵場。」

薇娜塔把杯子放回了熱水裡,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們和我說,會把我們遷移到溫暖的地方,給我們合理的工作,讓我們不用靠和野獸搏殺過活。我承認當時我動心了。我們的主要食物是鹿肉和熊肉,不管我們怎麼煮,都硬的像是皮帶。部落里的人們很少有活過六十歲的,等他們老到咬不動鹿肉了,就會被家裡的年輕人送進雪林,讓他們回歸雪原。」

「我從小就沒見過我的父母,是被部落里的婆婆養大的。有一天,婆婆讓我把她拉到山上,說是要去見老朋友,然後讓我去幫她們打一隻兔子下酒。那時候我雖然已經從我那沒見過面的父母那裡遺傳了獵人的非凡特性(這也是後來我才知道的),但是還是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

「婆婆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相當厲害的獵人,我的打獵技術都是她教的。所以我給她留了一把槍,就帶著弓箭和腰刀離開了。」

「然而,我回來的時候,原地只剩下雪橇和開了一槍的獵槍,還有沾滿了血跡的破布了,周圍全是狼的腳印。面對狼群,婆婆只開了一槍,打碎了自己的腦袋。」

薇娜塔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儘管壁爐的火光此時有些昏暗,看不清她的臉,但是阿泰爾覺得她好像是哭了。

」我不想讓部落里的人們再這樣下去了,我想讓他們去嘗一嘗那些南方人描述的鬆軟的麵包、燉的稀爛的肉,還有奢侈地用了肥肉和水果的迪西餡餅……所以我帶頭交出了獵槍,把滿牆經過防腐處理的動物頭顱換成了二十枚弗薩克的金鎊和一份弗薩克國立大學的入學申請。「

薇娜塔在口袋裡掏出一疊紙巾,重重地擤了擤鼻子。

「我放棄了獵人的全部本事,在弗薩克大學拿到了學位。然而,有一天晚上,我在回公寓的路上碰到了個搶劫的傢伙。自然,他被我揍了一頓。然而,在我把他壓在身下暴揍的時候,借著紅月的光我看清了他的臉。」

」那傢伙,是我鄰居家的孩子,小時候一直跟在我身後的小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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