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佛家六神變——漏盡通

萬波疊浪,在茫茫海水中,隨著王秋意快活大叫一聲,坐下隱隱透露出天龍模樣的青黎君,也長吟一聲,無奈抖擻精神。

鱗甲齊齊一振,不過瞬息,大蛟便洞穿萬里虛空,身若電光。

凶威卷席三千丈,淵海在青黎君爪下分開,露出深邃不見底的漆黑淵暗。

遙遙,只見青光矯健如龍,煌煌耀目,身側伴生出無窮盡的雲靄和風雷來,就像一場移動的偌大天災。

風雨冥冥,雷光電響。

在半柱香後。

懶懶閉目的王秋意忽得睜開眼,他嘆息一聲,整了整衣冠,忽得神情一肅。

「到了……」

此刻,龍角上的廣慧,也低低誦了聲佛號,爾後沉聲開口。

陰雲沉沉籠罩,像是天崩,電蛇在深沉如墨的厚重雲彩里,不時飛竄而出,帶來隆隆的大雷響。

雲從龍,風從虎。

青黎君雖是青蛟出身,可作為陸洲上的最古之仙,他的蛟龍血脈,在千萬年以來,已漸漸純化為了天龍血。

單單頭頂那對無上威嚴的龍角,便是最好憑證。

在不掩飾氣息下,即便不刻意施為。

青黎君所經之處,也自有無窮大風雷,作為異象點綴。

但此刻……

一方綿綿慶雲悠悠從海底托起,直正,方肅,性理,遠致……種種氣息交感於天地,共同編織成這方綿綿慶雲。

像是劃分天下道理,鼎定人世法禮,如同一柄衡量大千的規尺。

在慶雲出現的剎那。

霎時。

風停雨散,雷黯電熄。

萬里南海水疆,又恢復成一派風和日麗,不起波瀾的景象。

慶雲之中,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雙鬢星霜的少年人,眼睛上蒙著青布。

他雙手平平放在膝蓋上,脊背挺直,綿綿慶雲的雲靄在少年人身側繚繞,絲絲縷縷。

這是一個挑不出差錯的少年人,氣質溫潤內斂,如圭如璧,寬兮綽兮。

看著他,就令人從心底生不起敵意,絲毫不反感,可覺得和善可親、

在慶雲中的少年人身後,還有兩個人站著。

一個懷抱古琴的青衫少年人,一個瘦骨嶙峋,看起來病弱不堪的黃臉漢子。

三人皆是儒生打扮,冠冕服飾,從上至下,都一絲不苟。

「子詡。」

王秋意嘆了口氣,從青黎君龐大如山的蛟首上走出,道:

「沒想到,竟是你來迎我。」

「王先生。」

那個端坐在慶雲中,被稱作子詡的少年微笑。

他從慶雲上起身,朝王秋意認真施禮:

「好久不見王先生了。」

「子謹,子昆。」

王秋意笑了笑,又對子詡身後,那青衫少年和黃臉漢子微微頷首。

兩人不敢怠慢,也紛紛俯身施禮,認真回應。

人間世界的無敵人仙——

縱然他們是聖人宣文君門下,也不能輕視、怠慢。

在人仙道路上,早已走到止境的王秋意,已另闢出一條新的道路出來。

雖是新路,但歸根結底,還是沒能突破武道修行固有的藩籬。

只待王秋意打破桎梏,萬千修行中,又將添出一項新的選擇。

那時候,王秋意便是法尊法祖。

風光雖好,但眼下,終究只是小荷尚露尖尖角,只是浮出了一絲絲水面。

情勢終究如何,結果下場怎樣,也沒有人能真正預料。

就連王秋意自己,心頭也沒有確切的底數,遠方前景,依然是籠罩在迷霧之中。

不單單王秋意……

青衫少年和黃臉漢子都知曉,這次填補界天之漏,共同來了數人。

顏修、黑天子、太微山大道主、從墳里被刨出半截身子的孫應台、陳珩、霍玄、王秋意、廣慧、青黎君……

這些人物或是生於中古時代,經歷了那個金烏為圖騰的大齊王國,或是只在近百年來,就如眼下面色木然的神足僧廣慧。

人間世界,自絕地天通以來,存活至今的八成底蘊,都集中在了這處。

無一例外,這些人物都已脫離了人間的範疇,不是第六境所能桎梏的對象!

「那個阿修羅呢?」

王秋意掃了一眼,萬丈南海的每一寸虛空,都被他的目光遍及:

「他怎不來迎我?」

「三師兄出去訪友了。」子詡微微一笑:「這次,是我和子謹,子昆他們,來迎接諸君。」

「訪友?」

王秋意不置可否,他眯起眼睛笑了笑:

「原來如此。」

「請。」

不再多言,子詡微微伸手,對王秋意和廣慧三人,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請。」王秋意和廣慧回禮。

「……請……」

體量充塞無邊長空的大蛟龍,頓了好半響,良久,才從嗓子裡有氣無力憋出來一句。

蛟龍軀幹輕輕一震,在瑰麗煙靄中,化作一個青袍竹冠的俊美男子。

男子耷拉著眉毛,一雙死魚眼,看起來行將就木。

自詡笑了一笑,並起兩指,往身前輕輕一划,就裁破了虛空,斷開了兩界。

隨著一陣地轉天懸。

倏而——

南海之上,頓時不見了幾人的蹤跡,只餘下還在微微晃蕩的虛空。

一眾被青黎君氣息壓迫,浮出海面叩首臣服的種種異獸,懵懂了好半響,大眼對小眼。

良久,在確定青黎君的確消失不見後,這些海中的巨大凶獸,才嗚咽一聲,再次緩緩沉入漆黑海底。

……

和風習習,蝶蜂亂飛,一派春和景明的太平景象。

被接引進入洞天的王秋意三人,才立住身形,就見到了眼前的景象。

洞天雖依附陸洲,卻是在無邊虛空中,獨立另闢出的小洞天世界。

這方洞天世界是聖人的手筆,無邊廣袤,足足有三成陸洲的大小,居住無量眾生於其中。

子詡一催慶雲,領著王秋意三人上前。

不過小半刻的功夫,就越過大小國土,橫渡遙遠距離,落到一座海上的小島上。

島上,唯有一座小木屋。

「聖人?!」

半死不活的青黎君先是蛟軀一震,爾後在暗地裡不住咬牙切齒。

自己好端端呆在桐江里,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煉化神道符詔。

誰能料想,王秋意在聖人指示下,辛辛苦苦,不遠萬里過來砸場子。

如今,神道符詔沒了,地上妖國沒了。

就連命,也不知道會不會哪天沒了……

一念至此,青黎君默默仰天嘆了口氣,背負雙手,只覺得人世苦楚,莫過於此了。

「聖人。」

王秋意上前一步,淡淡笑道:

「有勞聖人久候了。」

島上,在小木屋外,正有一個高大老人目光含笑,手中持著書簡。

高大老人白髮蒼蒼,頭戴緇布冠,腰間繫著塊色澤黯淡黯淡的玉玦,就連腳下的草鞋,也是半舊。

看其著裝,不像是上三境的人間聖者,更如同鄉野草堂里,年邁的教書先生。

「老師。」

早已散去的慶雲的自詡三人恭敬行禮,紛紛退到宣文君身後,垂手侍立。

「來了便好。」

宣文君放下手中的書冊,道:

「已有人等你們許久了。」

「誰?」王秋意聞言皺眉。

「夫子。」

宣文君轉身向後,面向小木屋處,恭敬行了一禮,肅然開口:

「夫子,人已盡到了。」

夫子?!

王秋意神情一震,心神劇撼,他盯著小木屋,下意識要向前幾步,待反應過來不妥,又連忙立住腳,止步不前。

絕地天通後,人世間第一尊聖人!

相傳武道修行,便是起源於夫子之手!

這樣的人物……

王秋意微微眯起眼,攏在大袖中的雙手,不自覺十指捏緊。

這樣的人物,究竟,會有多強?

「夫子?!」

後方,一個驚喜交加的聲音驟然暴起,令心緒莫名的王秋意,也忍不住回頭看去。

原本有氣無力的青黎君騰得跳起,瞬時歡天喜地,大聲叫嚷。

「夫子,夫子,我,我小蛟啊!還記得吧!小蛟給你當過五十年坐騎啊,夫子!」

青黎君手舞足蹈,狂吐苦水:

「夫子,我好端端呆在青黎宮,天天苦讀詩書,半步不出門,就這等老實本分,還是被人踩到頭上了!小蛟心裡苦啊!

賴夫子洪福,小蛟好不容易得了塊神道符詔,正準備琢磨琢磨,好把它獻給您老人家,誰知道呢……」

王秋意嘴角抽搐,看著青黎君聲淚俱下:

「誰知道,一群惡客不請自來,還不等小蛟說話,就把小蛟結結實實打了頓,打得我三天都動彈不得!」

青黎君的聲音哽咽了:「可憐,可憐我那四十三個女兒,七十四個兒子,宮裡一群大大小小,我若不在桐江,他們沒個主心骨,還不定驚惶成什麼樣呢,夫子,小蛟心裡苦啊,你可要為我做主!」

話至此處,青黎君身側的廣慧,已是偏過臉去,就連子詡三人,也皆是不忍直視的表情。

「我能打死他嗎?」

王秋意對宣文君淡淡開口:

「我有些後悔,自己先前或許下手太輕了。」

小木屋裡依舊沉寂,沒有絲毫聲音傳出,王秋意暗中遠轉修羅眼,卻無論如何,小木屋都似籠在一層霧氣里,自己的視線無法勘破。

終於,隨著吱呀一聲,向是挪開椅子的響動,爾後,又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王秋意,青黎……還有廣慧。」

木門裡,蒼老的聲音緩慢響起:

「且進來說話!」

……

……

……

七寶者。

金、銀、琉璃、珊瑚、琥珀、硨磲、瑪瑙。

三更時分,金剛寺的燈火,依舊是煌煌,誦經聲透過氤氳香霧,遠遠傳到白朮耳中。

身處七寶林中的白朮,背著雙手,一股平靜喜樂的意味,從他身上散開,輻射四周。

七寶林,顧名思義,是真切七寶裝點成的林子。

一顆顆高樹大木,儘是金、銀、琉璃、珊瑚等七寶堆砌而成,華美無邊,富貴無邊,在夜色之中,格外的璀璨奪目。

這片林子甚是廣大,白朮緩步走了兩三炷香的功夫,還是沒有窮盡林子的邊界。

澄凈、潤澤、安和、明亮、溫靜……這些氣息從七寶林中悠悠散發開,令人心神寧靜。

漫步其中,白朮甚至感覺彌羅燈的焰火,都旺盛了幾絲。

元神變得更加空明、輕靈,這座七寶林,對於參禪者而言,只怕有偌大的好處。

「夫為道者,如牛負重行深泥中,疲極不敢左右顧視,出離淤泥乃可蘇息。」

身後,忽有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白朮轉身時,見暗金膚色,神聖如大阿羅漢的老僧,正微笑出聲。

「沙門當觀**甚於淤泥,直心念道,可免苦矣。」

白朮頓了頓,接口道。

「何為?」

「真心出欲。」

「若言看凈,人性本凈,為妄念故,蓋覆真如,離妄念,本性凈。」

方丈嘆了口氣,他收手一展,便平白多出一本人頭大,封皮泛黃的陳舊書冊。

白朮恭敬接過書冊,只覺得甚是沉重,有分量,他還未來得及翻開,卻見方丈突然問道:

「你可知我佛家的六神變?」

「知道。」

白朮把書冊藏進泥丸宮,點點頭。

神足通、天眼通、他心痛、天耳通、宿命痛、漏盡通……

此六種神通,位列如來禪之內,具有無邊**力,無邊大威德!

金剛寺,甚至追溯到雷音寺之前,修成六神變的,也不過五指之數,可謂是少之又少,難得一見。

「神足通不必多說,你父親廣慧,就是修成了神足通,心念所至,身形皆至,他能看到上三境的前路,也是有神足通的緣故在。」

方丈索性盤坐虛空,對白朮開口講道:

「天眼通,能遍觀諸凈土,爛陀寺方丈慈載,已修成天眼通,他的眼睛據說能觀諸象,具未來視,此人是你的一個大敵,至於天耳通……」

方丈心忖片刻,爾後道:

「天耳通,能聞諸世音;他心通,可辨五蘊識想;宿命通,是術算極致,可窮致萬象大千;至於漏盡通……」

方丈朝白朮身上一指,頓時遍凈天人體的凈光,就被逼迫出來。

「漏盡通,是肉身元神的極致,是靈肉合一,是無量體……我佛家有苦海一說,向來視靈肉為渡海寶筏,漏盡通,就是一艘不沉之船!」

「功法圓滿後證就的天人體……」白朮猶豫開口:「便是漏盡通嗎?」

「自然不是。」方丈搖頭:「但你若證就天人體,至少有三成的可能,成就漏盡通!」

白朮神色一緊,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漏盡通……

佛家六神變之一。

廣慧在五境時,就曾以神足通逃脫了人仙的襲殺,毫髮無損,而作為與神足通齊名的漏盡通,又究竟……

白朮強迫自己定下心來,不再多想。

無論如何,漏盡通,都是一門無上禪法!

「三成可能……」

白朮沉吸口氣,向方丈請教道:

「這是如何推算出來的?」

「老衲有個師弟,法名自宏,也是老衲的嫡親弟弟,和老衲一同出家為僧的,他在築就泥丸宮時,就自行領悟了宿命通,人人都把自宏視作大興金剛寺的佛種,只可惜……」

方丈面色淡淡:

「一次下山遊歷,爛陀寺僧人運用大犧牲,在半道襲殺,老衲的俗世家人被他們殺了個乾淨,就連自宏,也被慈載親手打碎了元神。」

「至於三成可能,是自宏親手推演出來的。」

方丈沉默了良久,才繼續開口:

「天人體難以證就,我也曾修行過,只可惜看不見前路,才轉修,證了阿羅漢金身……然慶的大成進度,是廢了半座金剛寺底蘊,生生堆出來的,但同樣前路無望,終生絕無可能。」

白朮一時楞住,半響無言。

「除然慶這座藥罐子外,我金剛寺還有個前輩,是自行參悟,修行到了遍凈天人體的大成境界,我給你那本書冊,上面就記敘了那位前輩的修行體悟。」

白朮抬起頭,方丈身軀倏忽潰散,化成漫天光雨,隱沒層層虛空。

「金剛寺一切,你都可以隨時取用、觀覽。」

方丈聲音依舊在耳邊迴響。

「除了一處。」

「不知是哪一處?」白朮連忙俯身請教。

「寶瓶峰,這處禁地,你絕不可好奇前去!」

白朮心頭懵懂,當他還欲再問時,耳畔聲音便再無迴響,消失不見。

抬頭,只見月明如水。

遠處佛塔燈焰煌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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