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瞬息靜了下來,只有空法的瘋笑聲放肆迴蕩,十方皆顫,恐怖的氣息從寶瓶峰彌散出來,駭得萬靈驚惶,百獸沸騰。
金剛諸僧被他笑得氣血逆流,真炁也不受控制,仿佛喪失了對身體的部分控制力。
在廣慧的示意下,眾僧人又退出三百里,肅然以待。
一眾五境者或搖曳佛光,或氣焰滔天,他們從各處飛騰而上,欲要過來援手,卻也同樣被廣慧拒絕,令他們守護眾弟子。
「不妨的。」
廣慧拍拍白朮的肩,道:
「有我在此,空法長老掀不起波瀾!」
「上師,那空法長老。」白朮遲疑了片刻,終是問道:「空法長老不是被王秋意重創後,滅度了嗎?他怎還活著,又怎會被寺里鎮壓?」
「金剛寺與宋室歷代交好,他與王秋意間,僅是一場做戲,王秋意本人,是被空法長老救下的。」
廣慧搖頭:
「空法長老的確死了,眼前這東西,是屍身生長出的靈智,算不得空法長老。」
見白朮滿臉震愕,廣慧輕輕一推,就把白朮送到三百里外。
「這些事,我會讓方丈跟你講的,接下來,且避一下吧!」
推開白朮後,一圈金光登時從廣慧體內生出,洶湧澎湃,籠罩了寶瓶峰在內的三百里地界,恢弘無比!
天地劇烈顫抖,在金光為色彩的堅固法界裡,金戈聲滾滾無際,席捲萬千。
餓鬼、修羅、金剛、天龍、夜叉、大獅……在白朮視野中,無數生靈跪伏在廣慧腳下,朝他虔誠下拜叩首。
這時候,已經聽不見聲音了。
法界隔了寶瓶峰在內的三百里天地,也隔絕了一切,它像是在虛空中另行開闢出一所小洞天,自行運轉。
寶瓶峰,枯瘦乾癟如餓鬼的空法劇烈掙扎,卻無法阻止廣慧的動作,只能任由法界包裹住,斬斷與外天地的聯繫。
「你身上!」
空法厲笑一聲:「你身上有上界神聖的氣息,廣慧,你見過祂們?!」
「補界天時,玄素娘娘來見夫子和王秋意。」
廣慧面無表情:「應當是見過。」
「王秋意?!」
空法先是一愣,旋即勃然發出怒火,一片片山脈在吼聲中破碎,脆弱如同紙糊,恐怖至極:
「王秋意,我救過王秋意,他呢,他為何不救我?!」
「屍身通靈,你還真當自己是空法長老不成?」
廣慧冷笑一聲,面上流露出厭惡之色。
當年暗中救出王秋意後,斗僧空法雖受創,卻不至死。
金剛寺一直以來,都與前宋暗通款曲,只是天下板蕩,為了自保,無論願意或不願意,南禪宗都不能再呆在這艘沉船上了。
少丘山上的圍殺,也是王秋意與空法之間的一場做戲。
只是令所有人都沒想到,去到南海國養傷的王秋意,再也沒有回過陸洲。
爾後,嘗試突破上三境,力挽狂瀾的空法,在一天夜裡,被天外大手忽然抹殺。
輕易地,就像碾死一隻螞蟻……
之後百年,死去的空法身體里,竟有性靈生出。
眼前的屍怪,就是死去的空法。
或許是陰陽相逆,此屍怪戾氣十足,毫無半絲善心,動輒要飲血殺人。
無奈之下,金剛寺只得困鎖住,將其鎮壓在寶瓶峰底。
「王秋意。」
生前是空法的屍怪嘿嘿冷笑兩聲:
「你見了王秋意和夫子,還見了上界神聖?」
他赫然抬首,兩眼狂光大盛,刺目璀璨:
「上界神聖?你們也要給祂們當狗了?!
想突破上三境,根本沒有門路,沒有!沒有!沒有!!!」
空法怒吼,無數金剛鎖鏈錚錚響動,響徹每一寸法界虛空,狂放無比。
「突破人仙桎梏的,要麼像王秋意、黑天子,被流放到海外小島,要麼!」
空法身體的鎖鏈一根根崩碎,無邊的滾滾音波不斷爆開,三百里內,儘是混沌!
「要麼……」
空法一點點抬起頭,帶著無邊恨意:
「就像我一樣,被神聖殺死!」
「……這麼多年,你們一直不殺我。」
瘋狗般的空法沉默了會,忽得詭秘一笑:
「是不是,也存了對抗神聖的心思?」
「阿彌陀佛。」
「不放我嗎?廣慧,某些程度上,我們是站在一邊的。」
空法循循善誘:
「諸神聖把持眾生,那些打破人仙桎梏的,要麼去海外,要麼就死,我們這些人間的人,理應站在同一邊!」
「你不是人。」
「禿驢想怎樣?」空法面色陡然陰沉。
「老實呆在寶瓶峰。」
「無明死了罷?我觀他現在弱的出奇。」空法冷笑連連:「誰能鎮我?!」
「自然是我。」
廣慧低誦佛號,輕笑一聲:
「祖宗不足法,天道不足畏,世道必進,後勝於今,你被埋在山裡多年,這世間人物,早就變幻了。」
言罷,不待空法分說,廣慧便輕輕抬起手掌,緩慢覆壓而下。
一掌——
掌中佛國!
……
……
……
千萬里外,一處僻靜茶樓里。
溫暖的南國,早早不見了霜雪,只余著薰風拂面,吹人慾醉,連空氣,都帶著溫潤的氣息。
走街串巷的賣花聲隨著樂坊小調,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潮,悠悠落進茶樓里。
此刻,在二樓臨窗的外席,坐著個蒼顏白髮的老者,他穿著半舊長衫,正望著窗外,手指漫不經心撥弄碟里的油炸花生米。
「空法死了,屍身居然還通靈?什麼狗屁事!」
良久,老人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嘖嘖讚嘆:
「那廣慧有些意思,把我都給攔住了。」
法界一展,遮蔽了三百里地貌,也斬斷了與外界天地的交感,縱然老者自詡修為通天,卻還是看不見、聽不見法界裡的景況。
「養了百千年的傷,天下都三分了!王秋意真真該死!」
長衫老者罵罵咧咧,神情卻有些暗爽。
黑天子、空法、王秋意……
除了桐江那條老泥鰍,昔年的故人似乎都死了。
那麼,也就是說……
現在自己,是最強的?!
養回長生金身,近日才從漫長蟄眠甦醒的南華宮老宮主嘿嘿一笑,有些驕傲。
嘿!為所欲為!
「現在楚家,是哪個小子當皇帝?」
扯住路過的送茶小廝,長衫老者輕撫長須,悠哉開口:
「小……小的……」小廝狠狠駭了跳,六神無主:「小的……」
「沒用!」
老者吹鬍子瞪眼:「告訴他,明日發兵,先打南鄭,再破北衛,祖宗要他做天下主人!」
也不理會一眾茶客看瘋子的眼神,老者洒然擲下幾枚銅板,背負雙手,傲然昂首下樓。
浮雲淡薄,春陽溫煦。
看著一派熱鬧景象,老者心頭,竟生出幾分寂寥和失落。
沒有敵手,沒有可堪一戰的人。
人生,當真是寂寞如雪……
他搖搖頭,又長嘆一聲,落寞無比。
轉過幾個街角,被包子香味吸引的老者忽然轉身,他凝眸望去,一個青袍竹冠的俊美男子面容悽苦,正與自己對視。
青黎君……
老者心頭微微訝異,卻也不驚慌。
青黎君向來不如他,更何況,他跟青黎君交情也向來不錯。
「醒了?」
不待老人樂呵呵上前搭話,青黎君有氣無力挑了挑眉毛,懶懶開口:
「什麼時候醒的?」
「三天前,三天前,王秋意雖強,但老夫還是更勝一籌!」
老者滿臉都是笑:「老哥哥,由死而生後,我長生金身更勝一籌了!縱然王秋意復生,我……」
「走吧。」青黎君打斷他,有氣無力開口:「跟我走吧。」
「去哪?」老者一愣。
「呼~」
青袍竹冠的男人顫了顫,他深呼口氣,萬般無奈苦笑開口:
「兄弟,你聽說過補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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