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得了焦順的準話,平兒自不好繼續久留。

辭別徐氏出來,自挑著燈籠回到家中,進門見王熙鳳正在洗腳,便默默上前替下了小丫鬟。

王熙鳳抬眼看了看平兒,沖那小丫鬟揮了揮手:「下去吧。」

等小丫鬟躬身退出門外,平兒這才一邊搓洗那白裡透紅的嫩菱角,一邊將焦順的言語複述給王熙鳳聽。

待得知賈璉是要給什麼清倌人贖身,再當成外室夫人安置起來,王熙鳳登時氣的肺都炸了。

咣~

她一腳踢翻盛滿溫水的銅盆,也不管那地上因此變的泥濘,赤足起身罵道:「什麼清倌人濁倌人的,不過是拿些裱糊過的小娼婦,去哄騙那群臭男人罷了!虧他就被迷了心竅,金山銀山的往那黑窟窿里填!」

平兒也被濺了一身洗腳水,卻顧不上收拾,急忙尋來木屐給王熙鳳換上,嘴裡連聲勸道:「奶奶惱便惱了,何苦糟踐自己的身子?!」

「我……」

王熙鳳還要再罵,不想賈璉便醉醺醺的闖了進來,將身子倚在門框上,搖頭晃腦的呼喝道:「平、平兒,快去給爺端一碗醒酒湯來!」

王熙鳳見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咬牙切齒的抬手指著外面吼道:「去,給他弄二斤砒霜來,我今兒就藥死他了事!」

賈璉聞言一個激靈,倒因此清醒了不少,挺直腰板滿臉不快的抱怨著:「你這又撒什麼潑?難得梅翰林做東,與會的又都是當朝才俊,還不興爺乘興多吃幾杯?!」

「吃吃吃,吃死你才好!」

王熙鳳捏著帕子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賈璉,簪花茶壺似的喝問:「我且問你,有人說你要給個小娼婦贖身,瞞著我養在外面取樂,可有此事?!」

賈璉又是渾身一顫,連頭頸的酒糟紅都消去不少,乾巴巴的強笑道:「你那裡聽來的瘋話,絕無此事、絕無此事!」

嘴裡說著『絕無此事』,但看他的表情神態,卻分明已經坐實了王熙鳳的質問。

「好啊,都這時候了你還想瞞著我!」

王熙鳳眼圈一紅,險些把唇瓣咬出血來,隨即二話不說悶頭就往外闖。

賈璉見勢不妙,忙乍著膀子將她攔了下來,顫聲問道:「你這是要去做什麼?!」

「別攔著我!」

王熙鳳在他胸口種種一推,哭喊道:「我這就去稟明太太、老太太,說你貪了修別院的銀子,全都貼給外面的爛婊【防那啥】子了!」

說著,對著賈璉又撓又踢。

「你瘋了?!」

賈璉大驚失色,也將王熙鳳當胸一搡,厲聲喝道:「你只說我,難道你自己貪的難道少了不成?!事情真要在老爺太太面前抖落開,咱們只怕都活不成了!」

「你還敢動手?!」

王熙鳳踉蹌幾步,被平兒及時扶住,這才沒有跌倒在泥水裡,當下愈發怒不可遏:「我素日裡是短了你的、還是缺了你的?先前髒的臭的全往家裡弄,我都不曾說什麼,如今倒好,為了個小娼婦,竟就打起老婆來了!」

說著,將提起胸膛,將減震肉甲對準賈璉,跳腳跌宕著挑釁道:「你打、你打!我早不想活兒了,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不然但凡我還有一口氣在,就要在老太太面前拼個魚死網破!」

「你!」

賈璉見她撒潑,下意識抬手作勢,王熙鳳卻反而欺的更近了。

想起她素日裡的積威,賈璉登時怯了,倒退了半步,訕笑著拱手作揖道:「好夫人、好娘子、好二奶奶,我不過是逢場作戲哄那娼婦幾句罷了,你這聽風就是雨的,怎麼倒給當真了?」

「哼~」

見他軟了,王熙鳳得理不饒人又往前逼了半步,一邊撮起玉指狠戳賈璉的肋條,一邊冷笑道:「事到如今,你還想哄我?!」

賈璉苦著臉攤手道:「天地良心,事情本就如此,不信明兒我給你找人當面作證!」

「你那些狐朋狗友,自然都向著你說話!」

「那究竟要如何,你才肯信我?」

「除非……」

王熙鳳淚眼婆娑的眸子,突然就靈動起來,戳肋條的指頭順勢一番,將掌心攤在賈璉面前道:「除非你把貪墨來的銀子,全都放到我這裡來!」

「這……」

賈璉臉上一僵,一百個不情願的支吾著:「我先前開銷太大,如今也沒剩多少了,這迎來送往的哪裡短的了銀子?」

「哼~」

王熙鳳又一翻手,再次狠戳著賈璉的心窩道:「你果然還是想把錢貼給那騷狐狸!」

說著,猛地揪住賈璉的衣領,作勢就往外拖:「走走走,咱們到老祖宗跟前把話說明白!」

賈璉猝不及防被他扯的踉蹌幾步,登時嚇的魂都飛了,急忙告饒道:「我依你、依你,都依你的,這總成了吧!」

說著,忙不迭把身上的銀票和金豆子銀稞子,一股腦都翻出來捧到了王熙鳳面前,陪笑道:「身上就這麼多了,剩下的我明兒再給你送來,這總成了吧?」

連著兩句『這總成了吧』,王熙鳳終於不再拉扯,雖仍是陰沉著臉,卻示意平兒將那銀子全都收了起來。

賈璉見狀暗暗鬆了口氣,隨即想到這次的損失,又只覺肉疼的緊,忍不住談問道:「這究竟是哪個多嘴的,在你面前饒舌、上眼藥?」

「怎麼?」

王熙鳳將三角丹鳳眼一瞪:「你還想閉塞我的耳目?」

賈璉頓時又慫了,山笑道:「怎麼會,我不過是隨便問問罷了。」

王熙鳳繼續瞪著他,一字一句的道:「你千萬記得,再一再二沒再三!若還有這樣的事情,我斷不饒你!」

「不敢了、往後萬萬不敢了!」

賈璉嘴裡應著,又腆著臉伸手去摟王熙鳳的肩膀,想要來個床頭打架床尾和,看看能不能趁機再瞞下些銀子。

誰知王熙鳳一溜肩膀躲了過去,指著客廳里的軟塌道:「你這些日子就在外面睡,不得我的吩咐,那裡都不能去!」

說著,板起俏臉帶著平兒回了裡間。

賈璉臉上的媚笑登時垮了,無聲的沖屋裡狠啐了一口,氣鼓鼓的坐到了榻上,咬牙罵道:「要讓我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老子非……」

正說著,裡間門帘一挑,嚇的他急忙擠出笑容起身相迎。

誰知來人卻是抱著被子的平兒。

賈璉的笑容登時又垮了,重重坐回軟塌,看著平兒上前鋪好被褥,正猶豫要不要向她打探打探,忽聽裡間王熙鳳招呼道:「平兒,怎麼去這麼久?快進來守著我睡,外面髒的很,備不住就有什麼花柳病呢!」

這一語雙關,登時又把賈璉氣成了豬肝色。

目送平兒回到裡間後,他狠狠在被褥上捶了一拳,咬牙切齒的發誓道:「總有一天,爺要把醋罈子給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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